《楠与槲》七叶山葵

39、第 39 章

　　又是一天的早晨，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奥拉捧着一杯咖啡，看着徐依萌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徐依萌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奥拉以为将要来临的埋怨和愠怒，似乎昨晚的事情并没有出现过一样。奥拉备受鼓舞的赶快喝光杯子里的饮料，将它放到桌面，准备随着徐依萌一起出门。
　　都已经迈动了脚步，突然响起布瑞达的告诫，奥拉立刻转身拿起咖啡杯，迅速的清洗干净放到沥架上。奥拉发现徐依萌并没有等她，于是加快脚步跑了出去。
　　顺着小路走向面包店，奥拉亦步亦趋的保持着距离。她不想让徐依萌感到厌烦，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小心谨慎。
　　面包店里很早就有人，阿美林看来起的更早，奥拉发现她们到达的时候，正是第一炉面包被端出来的时刻。一个小朋友已经等在大厅里，就是昨天那个瘦弱却又乖巧的女孩子。
　　“女士。”小女孩礼貌地向徐依萌打招呼，眼睛里没有畏惧和害怕，她快乐的模样比之菲尔还要开心。
　　徐依萌拿出个人终端在小女孩的手腕上点了一下，儿童用的小型终端发出一抹亮色。阿美林双手叉腰站在一边，脸上都是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这是伊莫女士在给艾琳娜一天的零花钱。
　　伊莫女士对小孩子很好，村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她。但是她也不是一味的施舍，就像是艾琳娜，她用早上给大家带早饭的行动，获得一点点报酬。这些钱虽然对一个人来说微不足道，但是对于家里有一个吸毒成瘾的母亲来说，却足够孩子自己生存下去。
　　“我今天试着做了一些黑麦面包，可能发酵的不是很好，但也别有一番风味。”阿美林说着什么，像是对伊莫女士的日常汇报。
　　“粗研磨的面粉的确不容易发酵，尽量少放盐糖和其它配料，没准我们还得重新配一种酵种。”徐依萌说着，用刀切下一块黑色面包的一角，看到里面是密实的面团，就知道阿美林所说的发酵不够完全根本就是没有发酵效果。
　　不过这种东西也有自己的吃法。
　　她拿过来一份蒜香黄油，在面包上抹平，轻轻送到小女孩口边。
　　艾琳娜毫不犹豫地张开小嘴咬了一口，咀嚼中给出一个评价，“好吃。”
　　阿美林有些恬然，知道不过是艾琳娜不让他过于丢人的奉承。他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纸袋，挨个放到艾琳娜的手中。
　　“路上小心些。”他嘱咐道。
　　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笑着回应了主厨，转身向外走。
　　奥拉立刻拉开门，艾琳娜同时也甜甜对她说道：“谢谢。”
　　奥拉的笑容有些古怪，她本想真诚的回应，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做对了表情，一种混合了讨好，疑惑和开心的情绪让小女孩笑得更加开怀了。
　　血斑禁卫骑士应该还未曾给谁开过门，奥拉关上店门的时候靠在上面，终于放松般的喘了一口气。这种事看似平常，但好像所有的感受都不一样。
　　徐依萌没有管奥拉的任何行动，她看着艾琳娜走远，转过身对着阿美林说道：“用10克酵头，25克全麦粉，25克水做酵种发酵10个小时，然后取50克酵种和200克全麦粉100克普通粉混合，150克水和50克水分两次使用，拉伸和折叠要做三个小时，最后脱气冷冻，用235度烤20到30分钟。”她一口气说道这里，看到阿美林的表情显然已经不太轻松。
　　“这么长时间？”阿美林没料到伊莫女士的全麦面包做法居然这样复杂，不过对于他来说这食谱等于是伊莫女士白给他的，要让他自己探索，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徐依萌轻轻耸耸肩，“第一次还不一定会成功呢，你需要自己尝试，增减配料，不过这种全麦的面包虽然口感粗糙，却非常的坚韧可口。”她仿佛恶作剧一样的笑笑，“我再教你一个罗勒酱料，肯定会更让人喜欢。”
　　奥拉静静地看着她们说话，身后的玻璃窗上发出敲击的声响。她转过头，看到昨天的警长柯尔布正站在外面。于是奥拉连忙让开通道，还帮他拉开了门。
　　“谢谢你，女士。”柯尔布礼貌的举起帽子表示谢意，脸上全是诚恳的笑容。
　　奥拉同样微笑着回应，一种自然而然的快乐油然而生，毫不做作。
　　“女士。”柯尔布进来后同样对着伊莫女士问好，同时对着阿美林点头。
　　“你好警长先生。”徐依萌也同样礼貌的回应，更是亲自给他端来了咖啡和黑面包。
　　看着明显是阿美林的失败作品，柯尔布不自觉的挑了挑眉毛，随即看到伊莫女士奉上酱料和面包刀，他立刻知道，可能这东西并不像他想的那么难吃。
　　需要费一些力气，这东西对老年人的牙口很不友好。
　　这是柯尔布对这玩意儿的第一感觉。
　　不过当他再次体会的时候，带着蒜香黄油的黑面包反而有种野蛮的甘甜。
　　柯尔布忍不住笑了起来，“阿美林你这是因祸得福了吗？”
　　阿美林不去理会柯尔布的调侃，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面粉，转身回去了。
　　他知道柯尔布和伊莫女士有事要谈，他不想参与，同样也掺和不进去。临走前看了眼奥拉，有些疑惑这个女人这么快就进入到伊莫女士的核心了吗？
　　徐依萌并没有避着奥拉，其实奥拉一点也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柯尔布不去管伊莫女士家里的事，谁留下来都是伊莫女士自己的决定。所以，他吞下几口面包，喝了一小杯咖啡，开始和徐依萌谈正事。
　　“女士，我让洛朗·桑德尔这就过来。”他说道，看到徐依萌低垂的眼睛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是该把这件事解决一下了。”过了好一会儿，柯尔布才听见伊莫女士如此说道。
　　时间并没有拖太长时间，奥拉好奇的找到一个角落坐了下来，满怀兴趣的想要看伊莫女士究竟会怎么做。
　　洛朗·桑德尔并没有像奥拉想象的那样是一个奸猾丑陋的人。进入面包店房间里的这个人看起来和外面的村民并没有太大区别，除了干稻草一样的络腮胡子上带着些怪异的铁锈色外，他穿着很普通的棕色亚麻外套，带着顶鸭舌帽。
　　洛朗稍稍有些拘谨地摘下帽子，露出一头花白的短卷发。
　　“你好，伊莫女士。”洛朗·桑德尔只站在门口一步之内，没有盲目的往前。
　　“你好桑德尔先生，请坐吧。”徐依萌用手指了一下柯尔布身边的座椅，不带任何表情的说道。
　　柯尔布自顾自的吃着黑面包，似乎进来的这个人和他没有一点的关系。
　　洛朗坐在椅子上，有些警惕的看了下没有正眼看他的柯尔布，然后才转向视线到徐依萌这边，只是和徐依萌的目光刚一接触，他立刻就低垂下眼睛。
　　奥拉察觉出洛朗·桑德尔的小心，毕竟昨天听见的消息，这个人的儿子犯了大错。
　　她想起刚进门时这个男人扫过自己的视线，好像不经意的样子，但却把整间屋子的情况都观察到了。想到了这里，奥拉不禁直起了要背，她觉得自己的确小瞧了这个人。
　　“桑德尔先生，我想我们早就达成过协定，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能以损害帕斯卡村的利益为结果。”徐依萌好像是说着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声音平淡无奇，甚至没有带一丝感情。
　　“是的，女士，我们都知道这一点。”洛朗·桑德尔很干脆的承认了。
　　“那么，基多是不能再留在村子里了。”徐依萌说着，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她稍微改变了一下语气，用很热情的口吻问道：“要不要来一杯咖啡？桑德尔先生？”
　　奥拉稍稍有些奇怪，刚刚伊莫女士单刀直入的说起事情，为什么现在好像是在弥补没有事先客气一番似的？
　　“不！不了！伊莫女士。”洛朗似乎对此很慌张，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无法控制的绷紧了。“我同意让基多离开这里，”他咽了口唾液，“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他无奈的说道。
　　他想自己做过的事情可能已经传到伊莫女士的耳中，她总有不同的渠道获得这些消息，更不用说他其实是大张旗鼓的做的。虽然其中不免引起同行的觊觎和敌视，但却能很明白的向伊莫女士表达自己的态度。
　　只是没想到做了这么些之后，基多面临的处罚依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不过转念一想，这并非不是伊莫女士妥协的结果——他预想的其实比这个更严重。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桑德尔先生，但这种事我不会在意，毕竟每个人都需要找到机会去发一笔财，但只要这笔钱不是以帕斯卡村民生命为代价，我都可以接受，毕竟联邦并没有帮助我们什么，我们也不欠他什么。”徐依萌平和的说道，就好像她说的这种事司空见惯一般。
　　奥拉心里有些毛毛的，她似乎再也不认识伊莫女士一般。她在家中的表现和现在比起来，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你的人不能在帕斯卡活动，我也不想看到任何一件走私武器流落到村子里。”她看了眼柯尔布，“我们没有多少人，甚至没有太多可以保障治安的力量。但是我们所有人都按照一定的规则做事，这就是对大家的保护。村里的力量一直是柯尔布负责，现在是，以后也是。我不希望他把你们的人打死在外面，你是否能明白我的意思？”
　　柯尔布一直在对着那块黑麦面包发力，他抹上厚厚的蒜香黄油，然后把整块的面包扔进嘴里。伊莫女士和洛朗·桑德尔的话他似乎一句都没有挺进耳朵，眼前的目标只有那块看起来很粗糙的食物。
　　洛朗·桑德尔看了眼村镇警长，虽然这不过是村民自发选举出来的，根本不是联邦政府任命的公职，但是柯尔布和他的七个小伙子的确让帕斯卡附近的无业游民们感到畏惧。洛朗也畏惧他，但更多的还是因为站在他身后并不直接出面的伊莫女士。
　　就像是他对儿子基多说的。
　　十年前在帕斯卡呼风唤雨的可不是伊莫女士，也不是迪米特·马利诺夫和他的三个儿子，作为弗特瑞沃最有名的地下势力，皮特·蒂埃里是当之无愧的土皇帝。
　　但是蒂埃里家族究竟是怎么覆灭的，就连他最亲近的手下也说不清楚。
　　洛朗·桑德尔对此也是语焉不详，他只是很明白一点，就是跟伊莫女士作对的，都没有好下场。
　　“最近利浦斯敦很乱。”洛朗说道：“但请放心，我不会参与其中。”
　　徐依萌笑了笑，仿佛不置可否。
　　“我不阻挡大家发财，桑德尔先生，我只是不允许有人扰乱帕斯卡来之不易的和平。”她顿了顿，“虽说这和平其实并不像大家想的那样美好，但毕竟要给人们留一条活下去的路是不是？”
　　“是的，我很明白这一点。”洛朗肯定地说道。
　　“你是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也是一个聪明的人，这些年来所作的也都在情理之中。所以这一次我放过基多，这不过是一个看在你面子上的人情，也是一个给大家的提醒，我不希望再有下次。”徐依萌把柯尔布递过来的咖啡推到洛朗·桑德尔的面前，“喝杯咖啡吧，桑德尔先生，希望我们今天所说的这些你都能记在心里。”
　　是的，我都会记在心里。
　　洛朗·桑德尔心中想到，一种不甘的怨恨还是升腾出来。
　　既然已经达成了协议和谅解，那么喝下这杯咖啡就等于大家都同意遵守议定。而先前的那一次，洛朗明白，那是伊莫女士给自己的选择——妥协还是抗争？在没有达成条件的情况下喝掉那杯饮料，就意味着要自己承担后果。
　　他摸不透伊莫女士到底有什么凭借，但是这个女人的确会做出让人害怕的事。
　　这一点，作为蒂埃里先前的一份子，洛朗·桑德尔依然记忆犹新。
　　走出面包店，洛朗·桑德尔带上帽子，原本微弓起来的身体重新又变得挺直。一直站在路边的两个男人走上前来，其中一个长脸的问道：“就是这样了？”
　　洛朗看了他一眼，凯文·盖奇的脸上有种淡淡的纾解。
　　“就是这样了，把基多送走，让他去撒里格诺吧。”洛朗说道。
　　圆脸的科里·弗朗斯却明显并不甘心，他的眉头一直轻蹙着。
　　“有联邦密探。”他意有所指的说道。
　　他们都看到了坐在面包店外的波彻，这个家伙和本地人有着明显的区别，甚至和伊诺西亚的人也有些许不同。
　　“不止是他，还有两个，只不过现在不在帕斯卡。”凯文补充道。
　　“我们回去。”洛朗不愿意在这里再待下去，基多的自作主张让他很是难堪。
　　“会不会是联邦想要插手？”科里有些盲目的兴奋。
　　“为什么？就是为了一个地方上的□□？”凯文显然并不相信这一点，“但她肯定和联邦有关系。”随后他又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和我们没有关系。”洛朗边走边说着，“不要和奥德斯面包店扯上任何关系。”他心有余悸地告诫自己的手下。
　　柯尔布吃完早餐就离开了，店里只剩下徐依萌和坐在一边的奥拉。
　　徐依萌的目光从低垂的发梢里一直看向奥拉，她不带任何探究，像是在等着奥拉首先开口。
　　今天早上的事情明显让奥拉有些惊愕，她见到了另一面的伊莫女士，的确让她先前的印象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是奥拉一直在自己思索，判断，想要弄明白这会是怎么一件事。
　　综合她昨天见到的，亲身经历的，再结合今天早上的情况，她的确有些迷惑，但却从根本上并不觉得帕斯卡的伊莫女士有着庞大而不可告人的野心。
　　“你还想要参与进来吗？”在看到奥拉的思索后，徐依萌还是先开了口。“这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吧？”
　　以一种毫不在乎的语气说出来，就像是洛朗家的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我并不是很明白。”奥拉说道，她的确不知道徐依萌为什么要花费这样大的精力来管如此的小事，在她看来，不仅仅是外环，就连内环的世界里，如此细微的事情都不应该是统治阶级应该过问的。
　　奥拉此时又觉得有些偏颇，觉得自己只是以程度来区分事情，是不是有些过于理所当然。
　　徐依萌没有解释，她回过头，屋子里都是琳琅满目的面包，空气中充满着一股蛋白酶的香气。
　　她站起身，在奥拉疑惑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奥拉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却又无法明白自己究竟要走到何处。

　　日子变得很平常，一开始的激烈仿佛从未发生过。
　　丝毫感受不到伊莫女士放逐了一个人，她在村子里也不像是一个仲裁者，并没有琐碎的纠纷来向她寻求结果。大家会平和的跟她打招呼，也没有谁认为她是一个需要被敬畏的人。
　　奥拉了解到柯尔布的工作，也知道了西普里斯除了在工厂和餐厅打工，甚至还是治安小组的一个成员。她觉得在帕斯卡每个人都有他本身的位置，对平淡却又充实的生活感到满足。她并不喜欢这种仿佛凝滞的状况，在奥拉看来，社会性的发展属于不进则退，容不得任何裹足不前。
　　快节奏的大城市生活带来的紧张和繁闹在这里根本看不到，奥拉虽然能够静得下心来看徐依萌描绘她的植物图谱，也愿意与罗莎一起演奏小提琴，但是她从根本来说依然不适应乡下的这种慵懒的生活。不止一次的想，她是不是应该将这个‘末日骑士’带离这个小村落，回到政治中心。
　　她发现罗莎的演奏技巧并不算是熟练，毕竟从时间上来看，一个小女孩怎么也比不上奥拉几十年来断断续续的训练。不过伊莫女士的手简直是非人的，奥拉看到她居然可以在一把琴上拉出四个声部，这种感觉只有惊恐可以形容。
　　平静对于人们来说似乎异常珍贵，所有的波动只是来临的时刻或近或远而已。在这个时间点，抑或是面临抉择的一刹那，人们所能改变的，其实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