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是天师》安德的阿莱

2、声阴（下）

　　关钺踩着自行车，从荆北街不紧不慢地驶过。现在大概下午五点，商业街车水马龙，下班的人流挤满了人行道。而荆北街位置较为偏僻，车辆和行人都很少，一路下去全是小吃粉面店，几个老头老婆子坐在坪上聊家常打牌，几条狗被拴在门边，对着骑车而过的关钺汪汪狂吠。

　　前面便是一处拐弯，关钺将车掉了个头，继续骑。拐弯后的街道空无一人，一辆车影都没让关钺瞧见，四周皆是死一般寂静。关越觉得有些不对，轻挨着皮肤的校服口袋传来一阵滚烫。

　　霎时间，一道炙热的电流劈进他的身体里。关钺忽然有了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四周有了声音，他听到一道女人的叫喊声自街边响起：“喂，车！”

　　关钺抬头，便见一辆通体灰蓝的大货车迎面而来。

　　“叭叭——”

　　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刺痛了耳膜。关钺慌忙掉转车头，自行车朝着人行道直冲而去。“砰”车轮一打滑，关钺整个人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时间，关钺短暂地失去了知觉。

　　“咻——”货车险地刹在了他刚才骑车而来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司机气冲冲地下了车，一边往这边走来，一边破口大骂：“这他妈是瞎了吗？这么大一辆车开过来，跟没看见似的往前冲，老子魂都被你这小子吓飞了！”

　　关钺被扶了起来，扶他的是刚才那个在叫喊的女人，“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明明那么大一辆货车冲过来，你连眼睛都眨也不眨。我说你们这些高中生啊，压力大了些，但别想着寻死啊，年纪轻轻就死了，多可惜啊。”

　　“对不起。”关钺说道。

　　那司机在一边骂骂叨叨，似乎被关钺这举动吓得不轻。过一会儿，他才气消了些，问道：“你这小子伤着哪了吗？要去医院看看吗？”

　　“不用，没伤着哪。”关钺摇摇头，他一拐一瘸地走至马路边，扶起他的自行车。

　　那司机还在问：“真没伤着哪？”

　　关钺摇头：“没伤着，就是小腿磕了一下，不要紧。”

　　司机似乎觉得很奇怪，用一种异样的眼神将关钺上下扫了几遍。事实上，关钺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摔得那么重，疼的他都要失去知觉了，但似乎全身上下就小腿那被磕伤了。

　　“那行吧，没事我就走了，年轻人下次做事当心着点。”司机转身上了车。

　　关钺朝刚才扶他起来的女人说：“我走了，阿姨。谢谢你。”

　　那女人摆摆手：“不用谢，不用谢，自己以后当心点。”

　　关钺点点头，推着自行车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去。他感觉校服口袋还在微微地发热，于是伸手进去掏出一把黄色的粉末——这是明泽今早给他的黄纸，如今它已湮灭成粉，微微亮着暗红色的火星子。冷风吹来，它便被吹散，纷纷扬扬向远处飘去，飘向黑色马路的尽头上那灰白的天穹。

　　关钺给班主任请了假，不去上晚自习。班主任似乎又犯鼻炎了，在电话那头擤了十次鼻子，听得关钺都能感觉到前者的鼻息就吹拂在他耳边。大概是关钺成绩优异的缘故，班主任嘱咐了几句，就很爽快地批了假。

　　于是，关钺就在家陪关颀玩了三小时的游戏，兄弟俩很久没这样一起开心过了，一时间将今天发生的诡异事件全抛之脑后。一直到九点整，关钺便命令关颀去洗澡，不能再玩游戏。关颀便收拾了下，乖乖照做。

　　“对了，哥，”关颀走到浴室门口，回过头对关钺说，“爸今天下午打电话过来让我叫你亲自去跟他通话，他有事同你说。”

　　“哦，知道了，我待会打给他。”关钺道。

　　等关钺洗完澡后，关颀的卧室门已经关上了，大概是睡着了。门上那个用颜料绘成的游戏人物肆意地笑着。

　　关钺去餐厅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后。“咚”地一声闷响自客厅传来，接着又是一阵骨碌碌的重物滚动声。关钺放下水杯，走去客厅，他刚走到电视柜前，那重物便滚至他的脚边停住。

　　关钺低头一看，是一尊金色的小佛像。

　　关钺又往茶几上一瞧，那只有一瓶水仙花，一个遥控器。

　　他没有说话，将那尊小佛像捡起，重新摆回电视柜上。然后他啪地一声关了客厅的灯，转身走向阳台。

　　秋天的夜晚很冷，但关钺喜欢这样的寒冷。冷人的夜风刮着他的脸庞时，他能保持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冷静。整座城市都坠入了庞大的灯河，暗红色的天空似是染了血迹的黑色裹尸布，将世间裹进了生与死的桎梏中。

　　关钺用手机拨通了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电话号码，一阵“嘟”的声音过后，电话被接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自那头传来：“喂？”

　　“是我，关钺，”关钺淡淡地说，“要同我说什么事？”

　　男人在那头说：“你明天将家里的客房收拾一下。”

　　关钺笑了一声：“怎么？你这是要回来住？爸，你的大别墅住着更舒服，劝你别来。”

　　“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听男人的声音，似乎是生气了，“哪有儿子这样同自己的父亲讲话？不是我回来，明天我要出差，你弟一个人住那害怕，就过来去你那住。”

　　关钺说：“我弟？他不是一直和我一起吗？”

　　“我说的是关子衿，”男人冷冷地道，“不是关颀那个混小子！”

　　关钺道：“我只有一个弟弟，他叫关颀。”

　　男人被气笑了：“哼，随你怎么样。反正，子衿后天就要过来，他才上初一，别欺负他。”

　　关钺“哦”了一声。

　　“行了，就这样。”男人说罢，就挂了，似乎不想和关钺再多说一句话。

　　关钺垂下紧握着手机的手，望着川流不息的灯河，自嘲似的轻轻一笑。楼下传来男人的谩骂声，女人的抽泣声，小婴儿的啼哭声，时不时夹杂着谁看球赛的欢呼声，悠扬飘忽的钢琴声......这些声音杂糅在一起，随夜风飘向那繁华的灯河之中。

　　关钺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他将手机的页面划了划。最后点进了微信，班群里只有寥寥几人在那里聊天闲扯。关钺又看了一下广源高中的校群，这时校群里有人发来一张图片。

　　关钺下意识地点进去，图片加载完毕后，却是一张很平常的照片，照片是正对着一扇门往外拍的，门外是长长的走廊，走廊拐弯处是一片没有灯光的晦暗，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幅打印出来的油画。

　　关钺皱了皱眉，他认出来了，这照片上拍的是学校的体育馆。

　　　“喂，薛红蓼，你到底走不走啊？”梁秋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起书包朝坐在钢琴边对乐谱写写划划的薛红蓼喊道。

　　薛红蓼转头看了梁秋璧一眼，挥挥手：“哎呀哎呀，你先走吧，我还要再改改我谱的曲，有些地方感觉不太好。”

　　梁秋璧朝薛红蓼比了个中指：“临近比赛，就背着我们偷偷摸摸地努力，薛红蓼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恶心？”

　　薛红蓼翻了个白眼：“谁背着你们偷偷摸摸了？我这是光明正大好不好？”

　　“好，好，好。”梁秋璧连连点头，她走到薛红蓼身边，突然压低嗓音朝她神神秘秘地说：“你不知道吗？我们声乐室，甚至是整个体育馆都闹鬼。就在前两天，隔壁班的一个也是学音乐特长的女生是声乐室最晚一个走的，她关上门后，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唱歌，但事实上，她关门之前，还特意看了看有没有人。太邪门了，你今晚一个人在这待着，不害怕吗？”

　　“嗤，这有什么好害怕的？看门的老师就住在楼下，”薛红蓼对此嗤之以鼻，“你们就老信这一些空穴来风的谣言，这么多年的书白读了？”

　　梁秋璧给薛红蓼的肩上扇了一下，哼了一声：“行，你说的对。到时候吓死你！”

　　薛红蓼也给梁秋璧扇了一下：“我看，是吓死你。”

　　随后，两个女生一起笑了起来。梁秋璧拉了拉自己的书包肩带，对薛红蓼说：“那我先走了。”

　　“嗯，”薛红蓼挥了挥手，“明天见。”

　　“明天见。我会让老师先别关体育馆的门。”梁秋璧也挥了挥手，随后便转身离开。

　　薛红蓼收回目送梁秋璧离去背影的视线，又将目光定格回钢琴上摆着的乐谱。随后，她叹了口气，摇摇头，执起记号笔。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薛红蓼在钢琴上弹完自己重新修改后的曲子，总算让她有点满意。于是她伸了个懒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空旷的体育馆在放学后的夜里死一般沉寂，只能听见一些仪器运作的嗡嗡声。薛红蓼给梁秋璧发了几条消息，看到对方的回复后，她不由轻轻地笑了笑。

　　“嗡嗡。”

　　手机又振动了一下，提示校群有人发了消息。“这些人大晚上回了家都不睡觉。”薛红蓼轻轻嘀咕一句，然后点开了那人发来的图片。

　　很普通的照片，是正对这一扇门往外拍的，门外延伸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拐弯处陷入一片没有灯光的晦暗，墙上挂着很多幅打印出来的油画，靠门的那一副是《呐喊》，再次是《印象·日出》。

　　薛红蓼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缓缓转头向声乐室的门口看去，门外延伸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拐弯处陷入一片晦暗，墙上挂着很多幅油画，靠门的那一副是《呐喊》，再次是《印象·日出》。

　　而自己坐的地方，刚好正对着门口。

　　薛红蓼猛地转过头去，看向自己自己的左边，空无一人。她又站起身，将整个声乐室都扫视一圈，没有，没有人。地板上支几张椅子，杂乱无序地摆着，角落里的柜子陈列着一排乐器器材，这里曾是舞蹈室，后来才改成声乐室，因而后墙嵌一整面大镜子，薛红蓼在镜中看到神色惶恐的自己。

　　薛红蓼呼吸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她又看向手机里的那张照片。然而她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于是有些泄愤似地说：“装神弄鬼，少拿以前在这拍的照片吓人！”

　　她将乐谱和笔一股恼地塞进自己的包里，快步走出声乐室，转身将大门关上，上锁。大概是太紧张的缘故，薛红蓼的手指抖个不停，钥匙啪地砸在地上，她弯下腰去捡。捡上来的那一刻，一阵清亮的钢琴声隐约从门后传来。

　　薛红蓼顿时愣住了。

　　一连串的音符被流畅地弹了出来，糅合成一段让薛红蓼觉得有些熟悉的旋律。寒凉像一条冰冷的小蛇滑进她的脊背，她退后一步，然后转身，刚要迈开步子，乐声“噔”地一声沉沉地戛然而止。

　　一切陷入短暂的死寂中。

　　薛红蓼迈开步子，加快速度往前走。她没有回头，然而幽幽的歌声从那门后追来。

　　“女孩——女孩——

　　记得把头发藏起来

　　别让他们发现你躲在那儿

　　不然游戏就算失败......”

　　幽柔的歌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仿佛唱歌的人正在一步步地靠近。一瞬间，薛红蓼觉得好似有一只冰冷至极的鬼手狠狠地捏爆了她的心脏，所有的恐惧化作一声颤抖的尖叫。她疯狂地向前跑去，长廊的拐弯在她眼里晃动得厉害。

　　“砰——砰——砰——”

　　他身后，一盏接一盏的灯相继熄灭。令人窒息的黑暗随着那幽幽的歌声对她穷追不舍。

　　“女孩——女孩——

　　记得把头发藏起来

　　别让他们发现你躲在那儿

　　不然游戏就算失败......”

　　薛红蓼一边跑下楼梯，一边用颤抖的哭腔朝着一楼大喊道：“老师！老师！”

　　“砰！”

　　薛红蓼一个踩空，整个人摔在楼梯拐角处的平地上。她手里抓着的手机飞了出去，“啪”地一声屏幕朝上地砸在地面。忽，屏幕亮了起来，呈现出来的赫然是一张照片——透过幽长的走廊，正对着走廊尽头的楼梯口。

　　薛红蓼瞪大眼望着手机屏幕，她全身不住地颤抖着。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幽柔的歌声遥遥地从楼上追赶而来，紧接着的是死一般的黑暗。

　　薛红蓼忍着疼痛爬起身，捡回手机，跌跌撞撞地跑向一楼。

　　一楼灯火通明，空旷又寂静。薛红蓼的皮鞋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刺耳，她一路奔至体育馆大门，但那厚重的铁闸门给了她无尽的绝望。

　　“不，不，不......”薛红蓼几乎都哭不出声，她语无伦次地一边叨念着一边用手砸着铁门，发出“砰砰砰”的声音。随后，薛红蓼又想到了什么，她掉头便往一楼大厅后的走廊深处跑去。

　　“呼呼——”

　　薛红蓼在一扇黄漆木门前停了下来，她抬起发软的手用尽最大的力气“砰砰”地拍门：“老师！老师！”

　　木门纹丝不动，也没有人出来应她。

　　薛红蓼哭出了声：“老师！老师！你开一下门啊......求求你了......”

　　“嗡嗡。”

　　手机屏幕再度亮了起来。薛红蓼一看，这次照片上呈现的是体育馆一楼的大厅。她差点尖叫出声，又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砰。”

　　大厅的灯骤然熄灭，只余她所在的走廊依旧处于光明之中。薛红蓼腿一软，倏地坐在地上。她粗重地喘着气，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随后连滚带爬地躲进旁边厕所的隔间里。

　　她将隔间的门拴得死死的，便缩在隔间的角落里，将脸埋进膝盖间，连呜咽都不敢呜咽。

　　过了头的恐惧让她产生了一种作呕的冲动，而胸腔里的心脏像一只怪物，咚咚地随时要蹦出来。瓷砖地板湿漉漉的，冰凉的让她打了个寒颤。

　　“砰。”

　　走廊里的灯尽数熄灭，四周陷入了浓稠的黑暗。薛红蓼听见那幽柔的歌声回响在长长的走廊间，她一动也不敢动，将自己紧紧的抱着，浑身剧烈地颤抖，冷汗早已浸湿了她后背的衣料，冷凉的，好似有什么东西紧贴着她的后背。

　　“女孩——女孩——

　　记得把头发藏起来

　　别让他们发现你躲在那儿

　　不然游戏就算失败

　　女孩——女孩——”

　　歌声在走廊回绕了一圈，随后又渐渐地飘远了。

　　“呼呼——”

　　顿时放松下来的薛红蓼剧烈地喘着气，她整个人都瘫了下来，双腿软得几乎都支不起来了。她拿起手机，急忙给家里打电话，然而打过去却一直都是“嘟嘟”的忙音。

　　“快接啊！快接啊！”薛红蓼小声地抽泣着。正当她手指颤抖着再输一次号码时，手机“嗡嗡”地振动了一下，再次提示她校群里那个身份不明的人发来了消息。

　　薛红蓼僵在原地，她的手指颤抖得更厉害了，她点好几次都点偏了。终于点开了图片，却是一片昏黯的黑。薛红蓼将亮度调到最高，才看出黑暗中那模模糊糊的洗手间轮廓。

　　紧接着，那人有发来一句话。

　　“不是告诉你了，记得把头发藏起来吗？”

　　莫大的恐惧冲击着薛红蓼，一时间她已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哒、哒、哒。”

　　一滴、两滴、三滴黑红的浓稠液体砸在光亮的手机屏幕上，随后蜿蜒流下。薛红蓼的瞳仁倏地放大，她缓缓地、缓缓地抬头，望向天花板的那一刻，她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从自己嘴里迸发而出，随后整个世界陷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