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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声阴(上) ...

  •   梦魇行至黑暗的尽头,便有一丝丝微茫的光亮泄出。关钺睁开眼,卧室圆形的壁灯率先闯入他的视野,那壁灯像一只已死灰的、翻白的眼,静静地与他对视。关钺看了看床头的闹钟,还未到他平日里该醒来的时间。

      他爬起身,套上刚晾干取下来的校服。一片晦暗里,他走至窗边拉开窗帘。刹那间,晨光点亮了整间卧室,关钺睁着朦胧的眼,望着脚下的城市从黑夜里苏醒过来

      看了一会儿,关钺又重新将窗帘拉上,转身出了卧室。

      他不怎么喜欢太过明亮的感觉。

      关钺踢着棉拖鞋穿过走廊,他听到客厅里传来轻微的响动,于是便喊道:“关颀,你起来了吗?”

      没有得到回应,关钺便转身进了旁边的洗手间。龙头哗哗的水声回响在狭小的洗手间里,一时蔽了关钺的听觉。当他关了龙头,用干毛巾擦脸时,“砰”地一声,关抽屉的重重声响自客厅传来。

      “关颀?”关钺放了毛巾,走向客厅。客厅没有人,昏昏暗暗,关钺直径走向自己弟弟紧闭的房门,房门上用色彩斑斓的颜料涂鸦成一个关钺不认识的游戏人物。他上前敲了敲门:“关颀,你起来了吗?待会上学要迟到。”

      房门后传来关颀闷闷的声音:“你疯了吗?今天周末。”

      关钺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六,关钺这个初三生不用去学校。于是他“哦”了一声,又道:“那我去学校了,早餐你自己下去买,钱我会放茶几上。”

      关颀没作声,估计是懒得回应。关钺也习惯了,他将一张整百扔茶几上,也顺手拿起了茶几上的家门钥匙。然而他拿钥匙的动作一顿,因为他看见端端正正地摆在茶几上的全家福,它正对着关钺,上面的男人、女人和两个男孩正冲他微微笑着,虚假的像一张张能剧面具。

      关钺微微皱起眉,他记得这张全家福一直被他放在茶几下的抽屉里,关颀将它拿出来了?

      自顾自地摇摇头,关钺沉着脸拉开抽屉,将全家福扔了进去,然后将之关上。

      “砰---”

      一切又重归黑暗、死寂。

      小区下拴着的几条大狗吠个不停息,关钺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楼梯边的墙皮斑驳剥落,泛黄反黑,乱七八糟的蜡笔涂鸦分布在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药味,不知道谁家在烹制中药。

      二楼的一户铁门开着,一个中年妇人倚在门边,红通通的眼睛呆滞地望着楼下,好像在等谁回来。关钺从她身边走过时,她像是活过来一般,一双眼盯着他的校服:“你也是广源高中的吗?”

      关钺停下脚步:“是的。”这个妇人很面生,但看样子却像是在这住了挺久。但关钺会觉得她面生,这是很奇怪的事。

      “你认识周眠鸢吗?她也是在广源高中读书,她好久都没回家啦。”妇人抽抽噎噎起来。关钺不认识她口中的那个女生,只得摇摇头。

      “或许您可以去学校找找她。”关钺建议道。他话音刚落,那妇人便哭出了声:“找不着啊,找不着啊,那些混蛋根本不管啊......”

      “什么混蛋!”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地从屋里冲了出来,他面皮苍黑,粗粗的眉毛耸得高高的,仿佛要同发际线连作一体。“又在这外边疯言疯语!少吓着别人。”男人将嚎啕大哭的女人扯进屋里,然后看了关钺一眼:“你是楼上那户的吧?别听这女人瞎说,她脑子不好。”

      “你说谁脑子不好啊?谁脑子不好啊!”那妇人尖叫着。

      男人又骂了一句什么,但他重重地关上铁门,关钺便也听不清了。

      关钺对这个男人有印象,前两天他还看见后者提两桶油漆上楼,大概是要重新粉刷家里的墙壁。

      究竟是别人家的事。不再想太多,关钺迈开步子,往楼下走去。

      “砰——”

      抽屉重重关上的声音惊醒了缩在棉被里的关颀,关颀将被子一掀,顶着一头乱发坐起身。他望着自己紧闭的房门,喊道:“哥,你忘拿东西了?”

      没人应他。但他隐约听到客厅里传来椅子移动的声音。

      关颀下了床,踩上棉拖鞋,走至衣柜前去拿衣服。这时,他听到“笃笃”的敲门声,随后,关钺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关颀,你起来了吗?待会上学要迟到了。”

      关颀停下收拾衣服的手,有些无语地说:“哥,你这是什么破记忆?我今早才跟你说今天是周末!周末!天啊,什么记忆,鱼的记忆?”

      门外的声音“哦”了一声,而后说:“那我去学校了,早餐你自己起来了下楼去买,钱我会放茶几上。”

      “知道了,知道了,你不是说过一遍了吗?又来一遍!”关颀一边不耐烦地喊道,一边将衣服抖开,突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房门,愣了片刻,然后冲上去将之打开。

      门外空无一人,客厅里昏昏暗暗,窗帘的缝隙写出一丝丝光亮,微弱又病态。茶几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张全家福,它正对着关颀,上面的男人,女人和小孩微微笑着。

      关颀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骂了一句脏话,上前将全家福扔进抽屉里,抓起茶几上的钱,换了身衣服便出了门。

      关钺将自行车停在校道边,他背着单肩包沿着堆积着落叶的上坡路走向教学楼。路上有好几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手拿扫帚,懒洋洋地清扫这路边的落叶。

      “欸!钺哥!”这时,其中一个剃着子弹头的男生拖着扫帚朝关钺跑来。关钺停下脚步,看着他:“怎么了,邝采江?”

      邝采江用带有一点兴奋的语调说:“我们班来了个转校生,他被安排坐在你旁边呢,你的个人学习世界就要被打破喽!”

      关钺皱起眉,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你晚自习你没来,那个转校生就来了,”邝采江说着,又摇摇头,“不过气场有点可怕,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自己去看看吧。”

      关钺没多问,直径往教学楼走去。

      教室里已经来了三十余人了,大部分在低头整理书,或者准备早读用的笔记。关钺来到自己位于角落的位置,以往这里只有他那一张孤零零的课桌,旁边就是扫帚、拖把和水桶。如今这些东西都不翼而飞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崭新的课桌,上面堆放着高高的书。

      关钺脱下单肩包,将之塞进桌肚子里。他坐了下来开始漫不经心地整理桌面上的文具。

      蓦的,一道阴影笼罩下来,关钺转头然后又抬头,便见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借过一下。”男生淡淡地说。

      关钺起身,给他让开一条道。男生便擦着墙壁挤进了自己的座位里。因为多了一个一米八多的男生的存在,本来逼仄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拥挤。

      淅淅沥沥地,外头飘起了雨。关钺没有和新同桌搭任何话,自顾自地写了几道题,而那个男生在那摞高高的书堆后,将一张黄纸折过来又折过去。周围有一些女生都返过头来看他,但碍于男生有些冰冷沉郁的气息,只是遮遮掩掩的瞄几眼,然后又转过头兴奋地和其他女生讨论,一个个耳尖微红。

      不一会儿,上课铃响了,邝采江和一个叫朱棣的男生从后门飞奔而入,他俩的座位位于关钺前面,一落座,朱棣便热情地冲新来的男生打招呼:“嗨,泽哥!”

      男生一边折纸,一边神情淡淡地抬眸看了朱棣一眼,“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邝采江用胳膊肘捅了捅朱棣:“喂,你什么时候和他熟的?”

      朱棣道:“昨晚放学的时候,泽哥帮了我一个小忙。别看泽哥很高冷的样子,其实还挺和气的,你说是吧,泽哥?”

      男生但笑不语,依旧折手头的纸。

      早读开始了,大家纷纷拿出开始埋头苦读。关钺看见自己身边的男生也抽出一本语文教科书,将之摊开,扉页上飞舞着两个大气苍遒的字体——“明泽”。

      雨越下越大,关钺耳朵里的风声被关不紧的窗隙无限地放大,像某种凄厉的哀哭。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当年那间洒满纸钱的灵堂,萦绕着刺耳的,哀痛的嚎哭,噼啪烛火前,两个笑容僵硬的纸人凝望着黑黢黢的房梁。

      “给你。”一道低低的声音驱散了他脑海中的画面。关钺转过头,对上明泽那双纯黑的,幽沉的眼睛,然后他又低下头,便见一只用黄纸叠的千纸鹤被放至他桌上。

      “拿着它,”明泽淡漠地笑了笑,“如果你不想遭遇一些你不想遭遇的事情。”

      关钺看着那只千纸鹤,刚想说点什么,急促的下课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明泽站起身,关钺也起身让开路。等明泽走后,关钺拿起桌上的千纸鹤,将之一点点地拆开。拆开后,里头没有什么,只有黄纸上一行用朱砂描出的字符,龙飞凤舞地,关钺根本看不明白。

      “钺哥,走走走,唆面去,真是饿死我了。”

      邝采江过来推他后背,关钺便立马把黄纸揣进兜里,跟着一起出了门。

      雨停了,天空是未经粉刷的墙壁那般灰白,沉沉的乌云压过远处瘦黑的楼厦。枯黄的秋叶沙沙地落了一整条校道,关钺看见几个刚扫完地的学生在那唉声叹气,泱泱人群赶向食堂,关钺也是其中一员。

      他转头往相反的方向望去一眼,便看见明泽背对这边,直径往苍灰天空下的体育馆走去,冷风鼓起了他的校服外套,一时间天地仿佛只余他一人。

      关钺有些奇怪地把眉头一皱,随后又将头转回来。

      关颀和自己的那些哥们儿在网吧里泡了半天,直至下午四点半左右,他才不紧不慢地回家。他家的小区外开着一家专门卖佛器的店,金光灿灿的。关颀路过那时,突然想到自己今早的遭遇,于是脚步一拐,进了那家店买了一尊金澄澄的小佛像。

      有了小佛像,回家的路顿时有了安全感。关颀嘟哝着自己从没学会的饶舌歌曲,一路走至家门口,刚掏出钥匙准备上前开门时,便见一个烫着枯黄狮子头的妇女叉着腰杵在他家门口。

      “欸?阿姨你谁啊?”关颀有些莫名其妙。

      那狮子头妇女转过来一张黄里透红的脸,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关颀几眼,显然对这个小小年纪就一头锡纸烫,看上去非常不良的少年没什么好感。她用粗粗的嗓音问道:“你是这户的人?”

      “是啊...”关颀话音刚落,狮子头妇女一顿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说你们这家是什么意思啊?!下午咚咚咚地切菜切个不停,刚刚就将我的宝宝吓醒了!我来这里喊门喊了半天,都没人回,是不是我们刚搬来,你们瞧不起我们啊?”

      关颀觉得奇怪透了,他大声道:“我靠,大妈。你有毛病吧!我家一整个下午都没人,我这才刚回来,哪来的人切菜?!”

      狮子头妇女往门口一指:“那你现在就开门!我倒要瞧瞧是你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

      关颀小声嘀咕了一句神经病,但还是上前开了门。客厅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狮子头妇女不信邪地冲进去往厨房那边看,只见厨房里也是空无一人,东西整整齐齐,几把菜刀被放在铁架上,连案板都没被放下来。

      “欸,真是奇了怪了,我明明听到......”狮子头妇女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就在这时,一阵“咚咚咚”的切菜声自楼上传来,狮子头妇女怀疑的神情立马转变成尴尬。

      “我说,大妈,听力不好就不要瞎找茬啊,”关颀在一边不耐烦地说,“大白天的挺吓人的。”

      狮子头妇女还是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她一步一晃地晃出关颀家的大门,嘴里念叨着什么,往楼上走去。

      关颀将大门关了,吐出一口气,啐了一句:“神经病。”

      随后,他将客厅的灯打开,环视了客厅一周,确定没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后,将刚买回来的小佛像摆在电视柜上。

      “哼,”关颀自信满满地说,“看你们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还敢作祟!”

      关颀往沙发上一坐,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吓得他弹了起来:“卧槽!”

      白色座机在电视柜上响个不停,关颀心里毛毛的。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冲上前抓起了听筒,凶神恶煞地冲那头吼道:“干什么?不要以为打电话来就可以吓到我!老子现在手里有金佛像,你们这些妖魔鬼怪识相就离老子远点!不要以为我不敢叫道士将你们团灭......”

      “关颀你这个混小子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关颀一个急刹车,立马改口:“爸......爸?!”

      “哼,”男人的声音在那头冷笑一声,“天天玩游戏就玩出这么一副出息。”

      关颀没说话,只是眼神渐渐暗淡下来。

      “你哥呢?”

      关颀冷冷地说:“还没回来。”

      “等他回来了,叫他打个电话给我,我有事跟他说。”

      “哦。”关颀应了一声,话音未落,那头便传来一阵嘟嘟的忙音。

      “啪嗒。”关颀将听筒往座机上一摔,心情极差地往沙发上一坐,他的神情黯然了片刻。随后猛然发现已经五点整了,关钺就快要回来了。于是他急匆匆地冲进厨房准备饭菜。

      就在关颀将碗筷摆上桌时,家里的门开了,关钺手提着雨伞,一拐一瘸地进来了。他脱下校服外套扔在一边,往沙发上一坐,对关颀说:“给我拿家里的红药水来。”

      “啊?哦,”关颀在电视柜的大抽屉里翻了一下啊,摸出一瓶药水来递给关钺。

      “哥,你怎么了?”关颀问,“摔着哪了?”

      关钺撩起校裤,露出膝盖和小腿上的一大片淤青以及一些擦伤。他淡淡地回应关颀:“没事,就是骑车回来摔了一下。”

      关颀见关钺摔得倒不是特别严重,便抱怨了几句:“你以后小心点骑,又没谁要和你抢饭吃。欸,哥,那你今天晚自习就别去学校了,给你那半秃子班主任请个假,你这样子怎么好骑车啊。”

      关钺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关颀一眼:“不去,陪你在家里玩游戏啊?”

      关颀摇头:“不是啊,你摔伤了好好休息一下不行吗?”

      关钺笑了一下,点点头。

      “那我帮你把饭菜盛过来。”关颀说罢,转身去了厨房。关钺坐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的瘀伤抹药水,他的思绪又飘回了到家前的十多分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声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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