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帆》舟影

6、第六章

　　预备铃“哐啷啷”响过以后，校园随之安静下来，方才还热闹喧哗的走廊，此刻就只剩明晃晃的阳光，和老师们仓促有力的脚步声。

　　静帆这时还趴在课桌上，歪着头呆呆地看着窗外。

　　回想起刚刚过去的几小时，那可真是跌宕起伏又惊心动魄，一如坐上了云霄飞车，一会儿上天，一会儿落地，时而旋转，时而俯冲。她都已回来这么久了，心跳却依然难以平复。也不知是因太过兴奋，还是那挥之不去的后怕。

　　突然，坐在她旁边的男同学王阳，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肘，像是有话要说。

　　“干嘛？”静帆无精打采地问道。

　　“不干嘛，”王阳“嘿嘿”干笑了两声，“只是想跟你确认个事儿。”

　　“什么事？”静帆恹恹地回过头来。

　　“就是刚刚在学校门口啊……和你一起的那个男生，”王阳刻意压低了声音，“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高二（1）班的张执，对吧？”

　　静帆不动声色。挑起眉浅浅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明摆着是想要敷衍过去。

　　无奈王阳却没眼力见儿，继续热情高涨地问道：“你们是朋友？”

　　“关你什么事？”

　　“哎呀，好奇嘛！”他嬉皮笑脸地推了她一下。

　　“有什么好奇的？凑巧一起进校门而已……”

　　“只是凑巧？”

　　静帆把摊在面前的课本，拿起来再用力扣在桌上。

　　“哎呀，我随便问问嘛！”王阳一脸心虚地表示，“毕竟像张执那样的大神，也不是谁都能凑巧一起走嘛。”

　　“那你问完了吗？”静帆知道王阳的为人，嘴特碎，爱八卦，但却是没有坏心眼的。所以她并不想伤他面子，只想要快点把话题转走。

　　见王阳马上又要开口，她赶紧抢先一步说：“现在换我问了！”

　　“好啊，问吧。”王阳倒是很乐于回答。

　　“你刚刚那句‘像张执那样的大神’，是啥意思？”

　　“还能是啥意思，就字面意思啊！听不懂吗？”

　　静帆楞楞地眨了眼睛。

　　“不会吧！”王阳哭笑不得地嚷道。

　　“你声音小点！”静帆把头埋在书堆里。

　　“我天……这位同学，你该不会不知道张执是谁吧？”

　　“张执是谁？张执不就是张执咯！”静帆在心里暗暗发笑，笑王阳成日故弄玄虚。那个张执说破了天，不就只是个家里有点钱，长得也还算可以的男生吗？哪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要不是上课铃就快响了，她真想先跑去厕所洗把脸，躲一躲王阳的。

　　而王阳这边，瞧见她一脸不屑的样子，心里大概也有数了。她虽然可能认识张执，但却对对方知之甚少。加上她成天请假缺课，心思又全在那破吉他上，对于学校的各路八卦，自然是缺乏最基本的常识。

　　“不如这样，”王阳刻意停顿了一下，“这节课下课以后，你先去行政楼一楼大厅。”

　　“去那儿干嘛？”静帆完全一头雾水。

　　“你不是听不懂我那句话吗？”

　　“是啊……”

　　“那么只要你不是瞎子，等你到行政楼大厅转一圈，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看着他信心满满的样子，静帆自是万分不爽，觉得他不仅小题大做，还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她觉得她应该快刀斩乱麻，斩掉他对于这件事的执念。

　　然而就在她开口的瞬间，一个不远不近的疑问，突然从心底冒了出来：昨天和张执一起出校门，保安为什么不拦他呢？

　　难不成他真是什么“大神”？有什么了不起的光坏？

　　于是那天下课以后，她真还就悄悄往行政楼去了。

　　到那儿以后，她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大厅，环顾四周，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发现。直到目光锁定一处，不再飘来飘去，眉头才渐渐收拢起来。

　　她一步跨到了照片墙前。只见那一张白净没有瑕疵的脸，被端正地张贴在“光荣榜”的“荣”字下面，没有笑，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一双清澈锋利的眼睛，仿佛透过锃亮的玻璃门，与她四目交接，并充满火药味。

　　像是在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啊？

　　静帆不自觉翻了个白眼。

　　走近了细看，他那张照片下还附有简介。

　　“张执，高2007级（1）班。曾以满分夺得‘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金牌；‘全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

　　明明那一串字也不多，但是却看得她眼花缭乱，好几次都要停下来等一等，等她的心追上她的眼睛。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王阳口中的“大神”，竟是如此的神乎其神。就算置身于一众校园“明星”中，他也是遥遥领先的存在。

　　难怪连保安都不为难他。

　　静帆不禁深吸一口气，想要缓一缓内心的震撼。在此之前，她着实没有想到，他身上那一股独特的气质，居然并非来自于外貌，也不是来自于富裕的家庭。他的光芒，来自于他有他自己的方向，来自于他走在更加广袤无垠的路上。

　　回到教室，静帆久久也不能平静。

　　当王阳不识趣地凑到她面前，她也完全没有反应，像是睁着眼睡着了似的。直到他伸手晃她的眼睛，晃了好几下，她才从神游中抽离出来，凝视着一脸坏笑的王阳。

　　“找到答案了吗？”王阳贱兮兮地问道。

　　“嗯，找到了。”

　　“怎么样？我没乱说吧？”

　　静帆点头，“嗯，没乱说。”

　　“那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啊？”王阳兴致勃勃地追问，“为什么看上去那么要好，你却又对他一无所知？”

　　“所以我们并没有要好，只是认识，”静帆不假思索地回答，“你看到我们在有说有笑，难道就没发现，我跟他前后间隔很远吗？”

　　“这……”王阳一只手托着下巴，皱着眉面朝她身后的窗外。

　　“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好吗？”静帆用一种诚恳的语气，似试探，似请求，“我跟他根本是天壤之别，能认识就已经是奇迹了。你那些充满想象力的揣测，我就只当成笑话来听了。”

　　说完，她转身面朝窗外，彻底将王阳丢到一边，不再去理会他有没有听懂，或是听完能不能消化。反正，那些话也是给她自己听的。

　　到了晚饭时间，静帆没跟随大部队去食堂，或是去学校周边的小食店觅食，而是从书包里拿出了两百元，独自从二楼上去五楼，找到了高二（1）班的后门。

　　当她终于鼓足勇气，踮起脚往门上的小窗里瞧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问道：“同学，你找谁？”

　　“哦……那个……”她猛一转身，差点没站稳，“我找一下张执，我有东西要还他……”

　　“张执被叫到办公室去了。”那女生落落大方地说道。

　　“哦，好的。”静帆说着便往回走。恍惚走出几步，才想起忘了跟她说“谢谢”，心中正在懊恼。

　　那女生突然大声喊道：“你可以把东西先放我这儿！”

　　静帆回过头，迎上了女生灿烂的笑容，才发现，出水芙蓉也不过如此。

　　那女生又说：“我叫宴燕，是张执的同班同学。你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可以把东西给我，我帮你给他。”

　　静帆拽紧手里的信封，抿着嘴想想，还是说：“不用了，谢谢，反正也不是什么急事。”

　　说完她折身走下楼去。

　　经过理科办公室时，她倒是刻意放慢了脚步，刚巧那扇门也没关上，她埋着头假装不经意地靠近。还好这时正是饭点，办公室里人并不多，即使是留在座位上的老师，也大多是在吃饭，根本没空往别处看。于是静帆的胆子就大了。

　　她站在门口歪斜着身子，发现无人注意，便又直接把头探进去。不一会儿就看见张执的背影，正立在右前方办公桌前，一动不动，像是被人给点了穴道。在他的身旁，还紧挨着一个高挑的女人，从背影看不出多大年纪。只见她盘一头漆黑的长发，浑身珠光宝气，一只手挽着张执的胳膊，一只手挎着昂贵的名牌包。

　　“快跟老师说对不起。”女人拿手肘碰了碰张执。

　　张执毫无反应。

　　这时，坐着的老师也坐不住了，干脆站起身来，用近乎求饶的语气说道：“张妈妈，您不用这样，张执是咱们学校的骄傲，偶尔叛逆下也没什么的。”

　　静帆听完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女人是张执的母亲。

　　“你耳朵聋了是不是？”张妈妈更加严厉地说道。

　　“张妈妈……真不用这样……张执同学他……”

　　“刘老师，对不起。”张执突然开口打断。

　　“对不起什么？”张妈妈不留情面地追问。

　　“我不该上课时突然离堂。”

　　静帆的心里“咯噔”一下。

　　“没事没事，只要以后不再犯就行！”刘老师一脸尴尬地回道。

　　“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那这次姑且算了。”张妈妈转身面向张执，“如果再有下次，我会把你爸也叫来，你应该清楚后果是什么。”

　　“知道了，妈。”张执的语气里毫无波澜。

　　张妈妈伸手拍拍他的肩，抚平了他肩上那几道皱褶。

　　离开前对老师淡然一笑，一扫阴霾，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等到静帆回过神来，张执母子俩已站在她面前。两个一样好看的人，两双几乎一样的大眼睛，都向她投来了一样的疑惑。

　　“你在这儿干什么？”张执面无表情地问道。

　　“我……”

　　“你同学？”张妈妈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不是。”张执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也不认识。”

　　说完就撇过脸躲过她视线，绕开她一径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