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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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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站住!”静帆回过头冲他大喊。
好多人听到都停了下来。当然也包括她的目标。
只见她箭步追了上去,拦在那对母子面前,不看张妈妈,而是直接向张执吼道:“急什么?还没还你钱呢!”
说完,她从裤兜里掏出信封,递到张执面前。然而张执却迟迟不接。
忍无可忍之下,她一把将信封扔到他胸口。
“这位同学,你有事吗?”张妈妈终于厉声问道。
“我没事,谢谢关心,有事的应该是您儿子,他好像得了失忆症了。”静帆狠狠地瞪着张执,怒火将眼眶都镀成了红色,“信封里面是两百块钱,一分不少,都还你了。”
张执听完浅浅一笑,随即弯下腰捡起信封,“好的,我收下了。”
静帆的鼻头一阵酸胀。
“虽然你这人很没礼貌,但我还是要回你一句,不用谢,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还有,”张执淡定地面向母亲,“我不是她说的什么失忆症,而是真对她没有印象。妈,你想想,我每天在学校见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个个都记得?”
张妈妈欣慰地点了点头,说:“助人为乐固然是好的,但也要分清对象,该帮则帮,不该帮的就别去招惹麻烦,记住了吗,儿子?”
张执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在那之后,静帆才像是失忆了一样,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五楼下到二楼,又是如何走进了教室。
当她坐回自己的座位,夜幕正在她余光里垂降,没过多久,那两股积存多时的泪水,也就相跟着夺眶而出。
就这么无声地哭了一会儿,她泪也干了,胃也空了,整个人像一副空空的躯壳。
在一阵饥火的燎烧之下,她突然愤愤地质问自己,为一个还没断奶的“妈宝男”掉泪,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你啊!你啊!邹静帆,你真是白吃了生活的苦啊!风雨飘摇地走到今天,竟还会被一个没心的伤了心!简直是标准的“记吃不记打”!
想着想着,一阵屈辱感泛上心头。方才刚被止住的眼泪,又一次狠狠地冲破防线。
王阳在一旁都看呆了。
还好现在离上课还早,老师们都还在办公室休息,教室里这会儿干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一个是安静的。
直到她一头趴倒在课桌上,像是一点力气也没了,王阳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邹静帆,你没事吧?”
“废话……”静帆抽出纸擤了把鼻涕,“我能有什么事啊我……”
“那就好、那就好,”王阳紧张地抓了抓头发,“其实刚刚……我也在五楼。”
“……”静帆撑大了核桃般的眼睛。
“那什么,”王阳低着头继续往下说,“你在走廊上冲他们喊话……我也看到了。”
“……”
“你现在是为了他在哭吧……”
“关你什么事啊!”静帆立马红着脸大吼,“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阴魂不散吗!难道你是在跟踪我吗?”
“我吃饱了撑的!”
“那不然呢?”
“我在五楼就不能有朋友?”
“……”
“你说你是不是不讲道理!”
静帆听完仔细一想,也对,好像还真是蛮不讲理的。
于是又仰头嗷嗷大哭,对自己的厌恶已无以复加。
“哎呀,你别哭嘛……哭也没用啊!”王阳手忙脚乱地递纸,“你就学学我,虽然爱八卦,爱打听,但我啥事儿都不往心里搁,有什么说开了不就好了?”
“这事儿有什么好说开的……反正就是我头脑发热……一厢情愿……把别人当朋友,别人却把你当成花痴,生怕被粘上就甩不掉了!”
见她如此伤心欲绝,一口气都掰成十口气来说,他也就跟着提心吊胆,一刻不敢再松懈了。
“其实你不用这么难过。”他化身知心大哥哥说道,“依我看,张执不过是演戏罢了。”
“演戏?”静帆抽搭搭把他盯着。
他倒是突然犯了戏瘾,故作神秘地扬了扬嘴角,说道:“但却不是演给你看的。”
“那是给谁?”
“当然是给他身旁的女人,李凤娥,他的妈妈咯。”
静帆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你知道他爸爸是张顺强吗?你知道他家有段时间,天天都挂在新闻上吗?你以为张执就那么简单,只是你肉眼可见的大神,除了有钱就是有颜,除了天才就是学霸?别傻了,妹妹!”王阳弹了下静帆的额头,“是人都会有明暗两面的。特别像他还这么不平凡,他也有他自己的牢笼,也有他自己的水深火热,只是不拿给外人看而已。”
“……”静帆呆若木鸡地听着。
当她从“包打听”王阳的嘴里,了解到张执和他妈妈李凤娥的关系后,她生平第一次从张翠萍身上,发现了一道“人性”的弧光。
原来,这世界真如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所说: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
难以想象,像张执这样的天之骄子,每天竟活得像个犯人,被李凤娥监视着一举一动。就连上课时突然离堂,老师都想要小事化了,李凤娥还要赶来学校,逼着张执跟老师道歉。
静帆听完头皮发麻,过很久才深深缓了一口气。
一想到他上课时跑出教室,很可能是因为她的晕倒,心跳又陡然快了起来。
这个张执,明知道自己在被监视,他怎么还敢顶风作案,做出如此出格的事?难道他也和她一样,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人吗?
就算他也是吧,但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她,值得吗?
静帆翻来覆去地想着,想得脑瓜子嗡嗡作响,却也拎不出一点头绪。她觉得只有张执有答案。
殊不知,这些困扰着她的问题,也在同样困扰着张执。
“那他为什么不反抗呢?”静帆向王阳提出了疑问。
毕竟他之前为了帮她,连司机都拉来假扮成舅舅,在她心目中,他是那么的足智多谋。可为何一在李凤娥面前,就立刻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一点气势都没有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可能得去问他本人。”
“哟?”静帆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还有连你都不知道的?”
王阳没计较她的揶揄。
他伸手从抽屉里拿出镜子,摆在静帆面前,然后语重心长地说:“趁现在还没上课,你赶紧去厕所洗把脸吧。”
静帆听完往镜子里一瞧,才发现那哪里还是她的脸!明明就是一个熟透的番薯,又红又肿,凹凸不平,简直都不敢拿手去碰了。
当她往脸上浇水的时候,一波波像蚂蚁叮咬般的刺痛,让她不禁回忆起来,上一次像这样毁容式的大哭,还是在她父亲的葬礼上。
哭了一天,恢复了一周。
那晚放学,她只顾埋着头拼命往前,生怕有人看见她的脸。
和张执在校门口擦身而过,也没有察觉,一个往右走,一个往前去路边坐车。
车不是白天那辆黑色,而是银色,比白天的更大也更有派头。
一坐上后座,副驾驶的男人就转过头来,脸上堆满了笑,说:“祝我大儿子生日快乐!”
差点忘了,今天是张执十八岁生日。
不得不说,时间真快。
“我妈呢?”他取下书包放在膝上。
“去饭店了,是我让她先去点菜的。”张顺强拍了拍司机老白,“走吧。”
张执眼一闭靠在椅背上,恨不能一觉睡到明天去,
一年到头,也只有这天晚上,他们一家人会聚在一起,吃一顿死气沉沉的晚餐。
正如王阳了解到的那样,张执的父母虽没有离婚,但却长期分居,两人也长期无半点往来。
这个名存实亡的家庭,若没有张执做为纽带,恐怕早已是一盘散沙。
到了豪华的大饭店门口,车一停稳,张顺强便赶在老白之前,下车替张执打开车门。
把他迎出来后,两人肩并肩走在一起,看似亲密,实则却有种不熟硬要装熟的感觉。张执一路都走得很快,张顺强也只好加足马力。
“最近学习忙吧?”张顺强伸手揽着他的肩。
就算知道这问题无聊,无聊到没有任何意义,他也还是在进门之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
不然他还能说什么呢?面对一年不见的儿子,总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吧。
或者问他学习怎么样?年级排名有没有进步?别傻了,满分还要怎么去进步?
问他有没有交女朋友?叮嘱他高考前不能早恋?疯了吧,张顺强自己都一身桃花债,哪里还有脸干涉别人?
面对这无可挑剔的儿子,他只能平和、慈爱、装傻并放手。他不能一边缺位失职,一边沉溺在对严父的幻想里。
“还好。”张执面无表情地回答。
“零花钱一个月五千够吗?”他又堆着一脸笑问道,“不够就先在你妈那儿拿,到时候我再一起转她。”
话音刚落,大厅尽头,忽然传来了热情的呼喊:“哎哟哟!父子一碰头就有说不完的话啊!”
张执听到后抬眼一望,就望见他形销骨立的母亲,浓妆艳抹,头发高盘,身穿一条孔雀蓝长裙。乍看之下,还真像是一只好斗的孔雀,精神抖擞,目标明确。
这个时候,张顺强反倒不说话了。他用力捏了张执一下,就把手从他肩上收回来。不再言语,也不再和他并排同行。仿佛是刻意避嫌一般。
“妈。”张执来到了李凤娥面前。
“我的乖儿子!”李凤娥将他一把搂过来,眼睛却死死盯着张顺强。
始终等不来他的回眸,她便心不在焉地笑着,还伸手摩挲张执的额头,一副怎样也爱不够的样子。
“啊切!”张执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想是被香水味刺激到了。
李凤娥扶在他肩上的手一抖,爱马仕宽手环往下一滑,随即那里便露出来一道,丑得触目惊心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