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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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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进这一方破败的小院,又来到梦里常出现的场景,张执虽然脸上不表,但心里却如同打翻了调料柜,五味杂陈,心情同思绪一样复杂。
本想要一口气冲进去再说。结果一见着满墙爬山虎的印迹,和脚下那一片绿油油的苔藓,他便突然动不了了,只能傻里傻气地站着。耳边除了噗通噗通的心跳,也再没有别的声音。
从前来时还不觉得怎样,也许是因为年纪太轻,抑或心不够静,好多细节都没有注意。时隔五年再次踏入,才发现那火砖花坛里的枯枝,竟比活着时更加顽强。没有被人悉心呵护,却依然死死地扎在那里,没有复生也未曾消失。像是已经被时间放过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在他目之所及之处,凭肉眼能够瞧出来的变化,应只有静帆家那一排窗子。原来是斑驳的红漆木窗,现已全换成铝合金了。
静帆拿钥匙一打开门,就把高跟鞋往地上一扔,再也没给他一个正脸,自顾自甩着皮包链条,走到沙发前去坐着。
“要喝水自己去厨房烧啊。”她跷起脚来往茶几上一放,便开始低头玩起了手机。
张执一声不吭地走过去,没坐她身边,而是坐在了沙发扶手上。
“你肚子饿不饿?”他把他提了一路的纸袋,放在茶几上,“怕你没时间吃饭,就给你带了一点面包,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口味,就随便拿了,反正甜的不甜的都有。”
“我喜欢甜的,”她说,“我最喜欢巧克力口味,不喜欢奶油,讨厌奶味,喜欢蛋糕比喜欢面包多。这下记住了么?”
“嗯,记住了。”
“既然不知道,为什么不先问问我呢?”她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明明有我的手机号码,为什么从来不联系我呢?”
他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言,像极了反思过错的孩子。
“这会儿见我回渝城来了,又莫名其妙地跑来找我,也不管我是什么心情,也不问问我是不是想见,张执,你告诉我,这算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
他听完好一阵都没有讲话。直到静帆拿纸擦眼泪,他才慌乱地站起身来,都不敢看她一眼,只是连连往门口退去,嘴里还在不停地说:“对不起……是我太冒失了,我只是……唉……我真不该来打扰你的……”
他说着便要转身去开门。
“你站住!”静帆突然大喊一声。
张执伸着手定在那里。
“谁叫你走了?”她把纸巾盒扔到地上,“你给我回来!回来把话讲清楚再走!”
“那……”他抱定一种赎罪的心态,转身看着她说,“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你尽管问,能说我一定说。”
静帆这时虽情绪激动,但脑子却是异常清醒的,想要问他的那些问题,早已在心里积压多时,全都滚瓜烂熟,要说出来,就跟说相声报菜名一样,流利得连标点符号也免了。
开口之前,她先深吸一口气,揉了揉流泪后发红的眼眶。然后才尽量压低声音说:“头一件事,你先讲清楚,你是何时走的,又是何时回渝城来的?”
他慢慢走到她的身旁,轻轻坐下,先捡起脚边那一个纸盒,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然后才不急不慢地说道:“那次你离开我家以后,不到一周时间,我就被我爸送去了加拿大。在那里待了差不多两年,没人管我,居无定所,上学不上学都没什么意思,所以一过完二十岁生日,我就用我打零工赚的钱,买了一张回国的机票。”
“为什么不继续把书念下去?那不是你最擅长的事吗?”
他笑:“你这是骂我呢吧?”
“不是啊,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他开口打断了她,“以前之所以不放弃念书,是因为我妈性格要强,为了帮她在我爸面前,争回那口硬气,我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你胡说!你以前不还想当医生吗?”她抓住他肩膀使劲摇了摇。
“以前是以前,人只能活在当下。”
“你这完全是自暴自弃!”
“恰恰相反,我正在非常积极地生活。”
静帆起身转到他面前,一屁股坐茶几上,弯着腰脸对脸冲他嚷道:“你所谓的积极,就是在酒吧当老板吗?‘吴胖子’难道就是你的理想?”
嚷完又觉得对吴胖子不公平,于是赶紧低声找补道:“当然也不是说吴老板不好,而是你跟他……你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嘛!”
“之前我在加拿大那两年,一直在一家爵士吧打工,做服务生,我很喜欢那里的氛围,很慵懒,很松弛,每个人都可以无所事事,沉浸在充满暧昧的音乐里,一杯酒打发掉一整个晚上。
刚回渝城的那段时间,很不习惯,感觉在哪儿都待不下去,又没朋友,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有一天实在是受不了了,就行尸走肉般地出了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不知不觉就走到了zone18。本来也只是在门口站站,没想要进去。结果刚刚走上台阶,就看见那没有亮灯的灯箱上,贴了张写着转让的公告。”
听到这里静帆赶紧问:“是吴老板自己不要干了?”
他扬起下巴往后一靠,又继续慢悠悠地说:“然后我推门走了进去。没记错的话,当时应该是下午四五点。就像你说的,那本应是酒吧最忙的时候。但当我走到大堂以后,却发现那里,竟有了一派凋敝之相,冷清清的,一点营业的气氛都没了。
我本打算走了,可坐在角落里的吴老板,居然认出我来,我刚转身他便喊我的名字。然后我俩坐着闲聊,才知道,原来他赌钱欠了很多债,房子卖了,老婆离了,酒吧当然也无以为继。我问他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他说还能怎么办,先把酒吧抵出去再说。偏偏那时市道不景气,想脱手一家生意本就不大好的酒吧,定是不容易的,更何况吴老板需要一大笔钱,所以又不肯让价太多。公告都被雨淋掉过好几次,还是一点眉目也没有。”
“所以你是想要帮他?”
“那倒也不是。”张执摸出烟来点上,“我只是因为没有事干,又刚好喜欢那里。”
“你的钱是哪里来的?”她问。
“我把原来的房子卖了。还好房子的行情够好。拿了一小部分给他,剩下的留下做营业资金,倒是一点都不紧张,慢慢也就做到了现在。”
“你把房卖了住哪里呢?”
“住店里呗。就你以前用过的杂物间,被我改成了一间卧室。”
“……”
“挺好的。”他像是在安慰说不出话来的她,“对现在的我来说,把工作和生活绑在一起,反而心里觉得很踏实。”
静帆拿过他手里的烟,咬在齿间,心不在焉地吸了一口,然后问道:“你现在跟吴老板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自从办完了交接手续,我把他送出酒吧,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
静帆听完叹了一口气,心中泛起一阵难过。真想不到,像吴老板那样精明老练,被生活反复捶打过的人,竟也会做不靠谱的事,终换来令人唏嘘的结局。
“酒吧现在生意怎样?”她拿着烟起身走向厨房。
“还过得去吧。”
“过得去吗?昨晚也没有多热闹啊?”
“慢慢来嘛,”他笑,“反正我手里还有一些钱,真是亏到我支撑不住了,再说泄气的话也不迟。”
她把烟头扔进水槽里,然后从灶台上提起烧水壶,放到水龙头下接水。
“你怎么从来不联系我呢?”她边说边顺手打燃了炉火。
这时他也站起身来,绕过茶几,径直往厨房走。走到门口,见厨房太窄,便双手插兜斜靠着门框,故作轻松地说:“我虽然不追星,但我也常常看你的新闻,知道你也很不容易,干嘛还要给你添堵呢?”
“你认为找我是给我添堵?”
他笑着伸手摸了摸后脖颈。
她叉着腰走到他的面前,仰起头,一脸恨不能揍他的样子,说:“你这个人啊,就算到了八十岁,也有一样是变不了的。”
“嗯?”
“你的自以为是。”
“哦,还有呢?”
“嗯?”这下又轮到静帆疑惑了。
张执把脸凑近了问她:“你以为我不变的只有这一点?”
她气鼓鼓撇过头说:“你的心我又怎么会知道?”
他说:“你忘了五年前我陪你去锦城,那晚吃串串,我对你说的,我希望你好,你知道吗?”
“……”静帆的脸颊“唰”一下红透了。
他与她此刻这暧昧的距离,令她恍忽又使她迷醉,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夏天。
“看来你是不记得了,”他装作失望地摇了摇头,“不过没关系,我记得就好。这句话是我对你的祝福,也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
话音刚落,壶里的水开了。
壶盖一开一合地澎湃着,像有人在远方打起了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