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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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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检报告出来以后,经过多方调查取证,最终得出结论,静帆拿酒瓶对死者那一击,完全是属于正当防卫,且并不致命。而张执那边,好在有dv为他证明。那些险些放不出的画面,经过专业人士的调试,终于也还原了当时的经过。
所有人证物证一结合,结论全都指向一处:张执没有犯法。他是为救下被侵犯的静帆,才拿起了离手最近的烟灰缸。而他事先也并不知道,死者的头上已有一道伤。
静帆无罪释放那天,还以为张执也会一起。她猜他如果走在前面,肯定就会在门口等她。结果出去后没看见人,她也二话不说,就站在毒日头底下等着。
“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一个侦办她案子的女警,从她身边经过,看她焦灼又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停下来问了她一句。
她抬起手揩了把额上的汗水,笑道:“我再等等张执。”
“等他?谁说他今天会出来了?”
“……”
“他虽然也属于正当防卫,但毕竟杀了人,还牵扯很多别的关系,不可能这么快就弄好的。”
“牵扯了什么别的关系?”
女警严肃地瞪了她一眼。
“那我可以进去陪他吗?”
“胡闹!”女警一把抓住她手臂,将她带离了看守所大门。吼道:“赶快去做你该做的事!”
“做我该做的事。”静帆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今天早上,警察在领着她办手续时,就已经告诉过她,张凤娥现在还在医院。虽然已经恢复了意识,但是状态却依然不佳。
告别了热心肠的女警,她便踩着燥热的暑气,向张翠萍所在的医院走去。
狂奔时她已经能有所察觉,她这副弱不禁风的身体,正在被几股强大却完全相反的力量,拉扯,撕裂。也许只是一个不留神,或者就下一秒,她便会被五马分尸。碎片会被风卷入空中,就跟它卷走落叶一样。只是不知道那时候她的心,还是不是血淋淋一个整体。
到了医院,静帆问了一路,终于来到了病房门口。
推门之前,她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子里预演着各种情节,虽没有声音,画面却如同跑马灯一般。心里始终是七上八下,不知道待会儿在这道门背后,会演出哪一幕惊心动魄。
不过有一点她一直很确定,张翠萍一定是恨毒了她的。
推开那一扇虚掩的门,她轻轻地走了进去,看见张翠萍,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靠坐在窗边的白色病床上。双眼呆呆地望着窗外,像是看什么看入了迷,眼都不会眨了,也像是睁着眼睡迷了过去。
静帆慢慢走到了床边,叫了声“妈”。张翠萍毫无反应。看样子就想没听见一样。静帆上前坐在床沿上,捡起她那只苍白的右手,握在自己温润的手心里。
张翠萍回头看着静帆,眼神中竟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是安眠药药劲还没过,却被人摇醒,有点狼狈,只好迷迷糊糊地说道:“来了。”
静帆点了点头。然后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面无表情地坐着。配上一脸汗和晒红的皮肤,看着像疯累了来歇气的。
因为这一份难得的安静,母女俩突然变得陌生。张翠萍那边不骂不嚷嚷,她这边就像是抓不到缰绳,进而无法控制方向,也无法调整失控的速度。
“你从哪里来?”张翠萍突然认真地问道。
静帆听完先扭过头去,瞧了瞧隔壁床熟睡的病人,然后倾身凑近张翠萍,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从看守所来。今天上午办好了手续,中午出来的。”
说着她便把手里的文件夹,放在张翠萍盖的被子上,说:“它们能证明我是无罪的。”
“哦。”张翠萍伸手去摸文件夹。
静帆忐忑不安地看着。只见那苍白浮肿的手背上,青一块,紫一块,再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了。
过了一会儿,张翠萍把手收回被子里,眼睛又再看向了窗外。她说:“我知道你们都是无罪的。”
“……”静帆抿着嘴点了点头。想要开口说话,却感到喉咙在慢慢缩紧。
“我还知道,王保国该死,我一直都知道他死有余辜。警察来问我,我也是这么说,我说他该死,说他是禽兽不如的东西……”张翠萍越说情绪越激动,浑身发抖,声音也跟着断断续续。
“妈……”静帆轻轻拍着她的腿。
“现在他死了,我也踏实了……”
“踏实了?”
“再也不会前脚刚出门,后脚就开始提心吊胆。”她说着便缓缓抬起手来,将那头枯草般干黄的卷发,全都拢向脑后压着。
静帆心想:“原来她真的什么都知道。”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静帆就不得不鼓起勇气,抬头直视她的眼睛,问道:“妈,为什么?”
“嗯?”
“为什么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从来不保护我?为什么不为了我的安全,下决心离开他离开那个家?”静帆突然咬住下嘴唇,强忍着眼眶里那一汪泪水,“为什么每当我和他争吵,你都要帮他来打骂我?你甚至可以谁都不帮的!为什么连装都不装一下?”
张翠萍听完她带哭腔的问话,竟没有一丝犹豫或为难,只是笑着无所谓地说:“你问的这些,警察也问我了,我说,我不知道。”
“是吗……”好在她喉咙不再发紧,鼻头也没有了酸胀的感觉。仰头把眼泪聚集起来,一并咽了回去,然后又心平气和地说道:“妈,我知道,其实你一直都很恨我,对吗?”
张翠萍这时不说话了。
“从小到大,每当我需要母爱的时候,每当我也想收集证据,向自己证明,妈妈其实也爱我的时候,就是我最孤立无援的时候。
因为,在我的生命里,根本就没有那样的东西。你恨我,也恨爸爸,我们都知道。那甚至都不是单纯的‘不爱’。但我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也许爸爸知道,但他已经走了。所以现在,你能告诉我,这恨意究竟是从何而来吗?”
张翠萍听完沉默许久。先是低着头,然后又抬起来平视前方。静帆发现她虽没有表情,但额头上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终于,张翠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因为你爸爸就是个骗子。”
“他骗你什么了?”
“骗我什么了?”张翠萍嘲讽地笑了一声,“他骗我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他说他过腻了跟乐队走南闯北的日子,想要跟我过平淡的生活。我当时还小,真就信了。结果生了你我才发现,他喜欢的根本就不是女人。”
“……”静帆瞠目结舌地听着。
“他一开始就处心积虑,选中一个痴的傻的,骗取感情,骗取身体。我在怀你的时候,还把你当作是爱的结晶,那么呵护着,小心着……现在想来,还真可笑。他那时应该也在笑我吧。
帆儿,你说,换了你是我,还能挤出一点点爱吗?谁又曾真心爱过我呢?”
“我啊……” 静帆流着泪沙哑地说道。
“你……”张翠萍那一双枯井般的眼里,突然闪过了一道泪光。“最无辜的人就是你了……帆儿,你不要爱我,你要恨,你要长长久久地恨着我。那样对你才是公平的。”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这样的事,要我怎么向你开口呢?你是女儿,我是妈妈,我怎么敢跟你开这样的口呢?”
“你就不怕我一直误会下去?”
“不,我不怕,我就怕你不够恨我,怕你原谅我,你越是误会我越是恨我,我心里才会好受,我……”张翠萍呼吸突然变急促。
静帆赶紧起身按电铃。得到应答后又坐回她身边,轻轻地替她捋着胸口,问道:“妈……你怎么了?”
张翠萍虚弱地摆了摆手,说:“别管我,我没事。还记得有一年你冬夜里发烧,烧到四十多度,我当时一直守在你身边,你要水,你说热,我都听见了,但是我身体却不听使唤。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从九点坐到凌晨,仿佛只是眨眼之间。时间从没有那么快过。我感觉自己也烧起来了,脸那么烫,身体那么冷,你让我感受到一样的痛苦,我心里面当然也知道,那根本是你在向我呼救。
你知道,我想你死,但你有你求生的本能。”
就在这时,护士赶来了,一边让张翠萍别再说话,一边把挂在墙上的氧气罩拿下来,直接套在她惨白的脸上。
等到护士离开以后,静帆还没有回过神来,双眼直直地看着墙壁,呆滞地喃喃自语道:“你想我死……”
张翠萍已经说不出话来。本来还想要拉她的手,她却站起身抽离开了。
然后迅速背过身说道:“妈,我走了。”
张翠萍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用一声重过一声的喘息,来传达她内心那笨重的悲伤。她相信静帆一定会懂得。毕竟母女连心。
无论相隔多远,她一定能听见她心底那句:“永远都不要原谅我……永远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