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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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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嘀嗒”,鲜血就这么垂直滴下来。
真解恨啊。静帆在心里舒了一口大气。压在心底的那一团怒火,被吹长了火舌,急不可耐,总想要来一个乘胜追击。也真没想到,这看似一堆烂泥的男人,却也有如此坚硬的头颅。一打下去,震得手麻,不过那声音倒是好听。有种硬碰硬的快感。
“你……你她妈的……”王保国抬起颤抖的左手,试探性摸向那鲜血的源头。
热的,粘稠的。蛋糕“啪”一下砸到地上。两人都是一惊。酒味,血腥味,被廉价的奶油味搅拌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虚无却危险的讯号。
王保国眼睛还看着地下,手已经抓住了她的后脖颈,将她抓到面前。
此刻被鲜血染红了脸的他,就像是一只受伤的鬣狗,面对已经到手的敌人,他并不想一口吃掉,而是想慢慢玩弄和虐待。他一只手从后面固定住她,一只手用力地扇她巴掌。她不叫,也不呼救,只是绝望地咬紧牙关。
他把她扔到沙发上去,她早已晕头转向,但因为手机在裤兜里振动,她必须强打精神,趁他背身喘气的空档,她赶紧伸手去摸手机。
结果由于手抖得厉害,裤子又穿太紧,白白耽误了好多时间,等到手机掏出来时,王保国一个飞扑上前,将其抢夺到手,然后顺手就丢出窗外。
希望没有了。邹静帆突然清醒过来。因为没有了自救的工具,她开始疯了似地呼叫。王保国压上来捂她的嘴,她挣扎不过,便只能闭着眼拳打脚踢。也不知道是哪一脚,又踢到他的下面,他一声长啸,却没有乱了阵脚,只是将嘴唇抿成一条线。所有五官都扭曲成一团,呼吸也变得又粗又短。
“救命——救命啊——救……”
王保国狠狠掐住她脖子,她一用力,他也用力,很快,她满脸涨红,呼救也变得气若游丝。他的血滴到了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而她的呼吸喷到他脸上,仿佛电流通向他全身。是时候了,他在心里颤栗地想着。这时的他,已经到达了兴奋的巅峰,眼睛和耳朵里再容不下别的,四周一切也不复存在。
眼看她渐渐失去了意识,他松开掐住她脖子的手,顺着她锁骨,一溜滑到她的胸前,想要图谋不轨。她却无力地微睁着双眼,隔着重重雾霭,看着他的脸在不断逼近。她不想再做没用的反抗,而是把意识都聚焦在“死”上。
他们四目相对,她发现他眼神中再无人性,于是想躲回黑暗中去,要死也死一个眼不见为净。然而就在她闭眼的刹那,只听“嘭”一声闷响,便见他眼眶骤然绷圆,眼珠也随之向外凸起。电光石火间,静帆还来不及看个仔细,他就已僵硬地倒向一边了。
静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
直到一张煞白的脸庞,突然居高临下地出现,她正支着手艰难地坐起来。紧接着她便认出了张执。
她捕捉到张执眼角的恐惧,像一堆乱石,被推至悬崖边上,然后纷纷坠落深渊。
当他把手里的玻璃烟缸,放回茶几上时,她整个人几乎已动弹不得。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透明的烟灰缸的一角,有一抹红色,正在肆无忌惮地蔓延。
“我进来你们都没有听见……”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钥匙就在门上,一转就开了。来之前我给你打过电话,你不接,我又打……突然就不在服务区了……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我……心里着急,就直接上来了……还好……还好上来了……”
此时的静帆,虽纵有千言万语,却也只能淤塞于心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憋得难受,便只觉口干舌燥,心跳如雷。
毕竟地上还睡着一个人呢。一个头部连遭重创的醉汉。
她不敢细看。但张执却敢。只见他缓缓蹲下身去,像经验老道的医生那样,伸出右手,摸上王保国的颈动脉。然后又探向他的鼻息。
“死了。”他说。
就像说“没死”一样平静。
静帆一时间难以分辨,这句话究竟是好还是糟。
“报警吧。”张执冷冰冰地说道。
说完他起身走到她身边,她要站起来,却被他伸手按了下去。
“你不要打岔,先听我说。”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拿着,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静帆听完低头一看,看见他手里拿着个dv,十分小巧轻便,应该又是最新的款式。静帆还注意到,镜头边正亮着小小的红灯。
她从他手里接了过来,也说不出谢谢,只是眼泪就再不受控制,直像泄洪般往外翻涌。
“别哭。”他说,“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是吗?都过去了吗?还是一切才刚刚开始……静帆抓住他冰凉的双手,合拢起来,捂在心口。他们两个人都在发抖。
最后是张执打电话自首的。
王保国死了。静帆毫无感觉。她和张执被带到警察局后,才得知张翠萍被抬进了医院。她受不了如此致命的打击。三年内连死两任丈夫。
张执和静帆被分开审讯。他们不需要绞尽脑汁,直接说出事实就行。张执一向是顶聪明的,遇事也极其冷静。就在警察赶来之前,他告诉静帆,为了你的名誉,不要说别的,就说他冤枉你偷钱,你们起了争执,他往死里打你,还好有我及时出现。静帆只是听没有说话。一只手把dv背在身后。
一到审讯室,静帆就先交出了dv。她对警察说,这里面或许有一些画面,可以用来还原现场。
接下来的问答都比较流畅。她也并没有听张执的,去掩饰王保国对她的侵犯。她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警察告诉他们,在等尸检结果的过程中,他们必须待在看守所。谁有罪,谁没罪,谁的罪又该怎么定性,都要等结果出来再说。
听完这些,她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
在看守所昏暗潮湿的房间里,她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
而张执那天经历的一切,还是在很久很久之后,他和她重逢,他喝醉了酒,再也抵不住她的追问,方才有所保留的,把能讲全都讲了出来。
他说,接受完审讯后没过多久,他父母就手挽手一起进来了。他当时只觉得有一丝滑稽。因为打从他记事开始,就没见他俩这样亲密过。
李凤娥一开始还强装镇定,故作风轻云淡的样子,一直用虚张声势的口气,对张顺强浮夸地说道:“一定都是那丫头干的!和我们儿子无关!这下好了,她要杀人偿命了!以后就再没谁耽误小执了!”
“妈。”张执无情地打断了她。
等到房间里安静下来,他才斩钉截铁地说道:“是我。是我杀了人,和邹静帆没有关系。”
“什么?”李凤娥眼皮抖动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人是我杀的。”
“……”李凤娥似听见“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崩断了。
就连张顺强那样的大男人,也算风雨飘摇了半生,听到他这样说,也不禁双腿发软,双手抱头蜷缩在墙角,汗水把整张脸都融化了。
李凤娥这时反倒没哭,也没有过去扶起张顺强。她径直走到张执面前,母子俩隔着一张桌子。她坐下来,就像是不认识面前的人一样,仔细盯着他看了好久,然后才一脸不解地问道:“到底为什么啊?”
“当时的情况非常紧急,我根本来不及思考……”
“来不及思考你就敢杀人了?”
“那只是个意外。我是为了救人。”
“救人……救一个人,”李凤娥眼泪滑落到嘴角,“为了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不惜搭上两条人命……”
“妈……”
“住嘴。”
“……”
“你以后什么也不用说了。你的人生你自己负责。”
说完,她垂下眼眸,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再也不看他。又过了一会儿,方才慢慢转过身去,走到墙角的张顺强面前。
等他抬起头来,她迎着他虚弱无力的眼神,用一种置身事外的语气,说道:“儿子还给你了,你要对他负责。”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从此以后,你必须抱着赎罪的心态,把过去缺失的陪伴和管教,一点一滴都挤出来还他。”
“还?怎么还?你都把他教成这样了,我还什么给什么还有意义吗?”
她笑:“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
“什么叫我的事?他不是你儿子?你这是预备撒手不管了?”张顺强这人一向粗线条,看问题从来浮于表面。只听出李凤娥想推卸责任,却听不出她实际上是在托孤。
张执听出来了,毕竟母子连心。他握紧拳头拼命砸桌子,砸出了血肉横飞的声响。李凤娥都已经走到门口了,还是绝望地捂住了耳朵。“妈!你回来!你回来坐着!你听我说!我没错,我真的没错!”
但李凤娥却再也没有回头。
警察把张执按在座位上,他哭,他咆哮,一个按不住,另一个又上。他们不断提醒张执,要冷静,要安分,不然吃亏的只有他自己。张执则像是听不见一样,只顾发了疯似地狂喊:“救救我妈妈……救救我妈妈!”
所有人都听得一头雾水。他妈妈好端端站在那里,推开门就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也没有危险,救她干什么?他怎么不想想如何自救?
这时只有李凤娥明白,张执已接收到她的通知了。她心里再没有什么牵挂。
李凤娥是当天傍晚自杀的。
第二天张顺强联系好律师后,想着要打电话通知她一声,结果电话却一直打不通。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想,毕竟女人的复原能力,比男人总是要差那么一点。
到了中午还是打不通,他开始急了。他想起了张执昨天的反常。没过多久,又想起了那句“救救我妈”……他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
当他赶到李凤娥家时,一推开门,就看见一双纤细的小腿,悬在半空,一动不动。只有裙摆被风吹动了。
张顺强想要再往前一点。结果才刚迈出一步,就再也站不稳了,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在这大山崩于眼前的时刻,不知为何,他竟会突然想起,他和她初见时的光景。真没想到,只是一眨眼,十九年竟就飞逝如电。他们是何时开始变的?他记不清了。人的记忆和衰老一样,都是在断崖式的变坏。
不过他现在都还记得,她的小腿是最美的。所以后来一到夏天,他就会送她很多裙子。
结婚过后,她只买刚刚过膝盖的长裙,看似保守不少,实则露出她最美的小腿,风一吹就泛起了性感的光……
可是现在,却蒙上了一层死亡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