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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


  •   在外面胡乱兜了一下午,傍晚时分,又随意找了个路边摊吃面。吃完以后打了个饱嗝,魂魄终于又回到身体里。

      她在华灯初上时回家。拿钥匙开了门走进房中,出乎意料的,王保国居然没有在卧室,而是又邋遢地倒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电视。烟雾中还弥漫着刺鼻的酒气。电视声虽然开得很小,静帆却不看也都知道,他看的是多么下流的东西。

      她埋着头迅速往卧室走去。

      结果才刚走到沙发边,王保国便幽幽地说了声“站住”。

      静帆没好气地问道:“有事吗?”

      他说:“昨天送你回家的人是谁?”

      “昨天?”静帆冷笑道,“昨天你怎么不直接问他呢?”

      “我那是给你留脸。”他翻身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小小年纪就这么风骚,领着个男的就往家里带,连我都忍不住替你害臊!”

      “害臊?大可不必。没听说过臭虫还会害臊。”

      “什……什么?”

      “怎么?很难懂吗?你听说过臭虫会害臊吗?”

      王保国这下彻底怒了。只见他“噌”地往前一冲,像一头看见红布的公牛,张牙舞抓地,向静帆狠狠扑了上去。静帆想喊,却被他拿手捂住了嘴,另一只则用力掐住她脖子,将她没命地抵在墙上。

      “骂啊!再骂啊!你个小婊子!”他从裤兜里摸出遥控器,向后对着电视一按,屏幕上的画面又开始动了,并发出不堪入耳的呻吟。

      静帆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额角的青筋肿胀起来,像两条倒插进头皮里的蜈蚣,一头深埋在发丝间吸血,一头在密布的汗珠间蠕动。

      就在这时,她猛一抬腿,那只穿着帆布鞋的右脚,又稳又准地,狠狠踢中了他的下面。

      他“嗷”一声颤抖着蹲在地上。

      静帆连嘴角的血都不擦,掉头飞快地冲进厨房,从菜板上操起没洗的菜刀,转身又跑回客厅里去。

      她拿着菜刀指着他额头,她大口喘着气,每每正要蹦出一个字,就又被一口气扯了回去。

      等到终于喘匀了呼吸,她指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王保国,你再惹我一下试试。”

      说完,她俯身捡起地上的遥控器,向后一按,关掉了电视,然后又砸到王保国背上。踩着他那一声刺耳的惨叫,她拿着刀淡定地走向卧室。

      把门关上以后,她便和那些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兵一样,因为大肆拼杀了一场,原本钢筋水泥的身体,竟颤抖得如同风中的纸屑。

      她此刻连床边都无法靠近,只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倚靠在门上,借由重量去把门抵住。

      直到第一滴眼泪流出来,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用那一丝仅存的理智,安慰自己,只要还能哭出来就好,至少还没到枯绝的地步。

      她就这样子坐了一夜。坐到窗帘浮动了几下,房间里的黑被晨光驱逐。不用看表,也知道是到了做早饭的时间。

      静帆从地上站了起来,双腿发麻,好似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顺着她血管一路啃咬。血涌上头,晕眩感如同那翻滚的海浪,一波强似一波地涌向她,拍打着她。她依然手拿着那把菜刀。当她快要站不稳时,也只有它能给她力量。

      那天做完早饭之后,她先去厕所洗漱。擦脸的时候,她盯着那一张蜡黄的脸看,两个深深凹陷的眼眶,多像是两个枯朽暗沉的木匣子,却竟又如奇迹一般的,都含着闪闪发亮的眼仁儿。

      在这间阴暗逼仄的屋子里,她用瞳孔照亮了自己,也照亮了痛失生机的脸庞。不知为何,她突然联想到,就算是一株半死的植物,也都要想方设法地活着。因为这是个残忍的,生与死全然对立的世界。唯有好好活着,才等得来活下去的希望。

      她捧起一捧水浇到脸上,让发烫的额头先冷却下来。

      无论如何,她必须把活下去变成本能。

      那天以后,时间似乎快进了一小段。

      又一个凌晨将至的深夜,静帆在被窝里觉得困了,就给张执发了个“晚安”,准备放下手机睡去。结果张执却等在那一端,准时发来了“生日快乐”。

      她看着那四个红色发着莹光的字,懵了好久,才总算意识到,此时此刻,她已经是一个成年的少女了。她伸手把枕头一把掀开,如同挪走了一座大山。而被那座大山压着的,正是她薄如落叶的希望。

      那是葛沪生给她的名片,她拿到手中,小心抚摸着。早在从锦城回来的火车上,她就决定了,等到十八岁生日一过,她就要拨通名片上的电话。

      关于葛沪生抛来的问题,她心里已有答案。事不宜迟。不是有个作家也说过,“出名要趁早”吗?想着想着,她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可是因为实在太晚,家里又还有王保国在,所以才不敢尽情宣泄。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起来,无声而又放肆地笑……今天是她十八岁的第一天,她想,人生中还有什么时刻,能比这一天更充满希望呢?

      跟张执聊天聊到半夜,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等到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天色已经大亮。

      她依稀记得,在她入睡之前,张执曾向她提过一下,说他有份礼物,要在今天送到她手里。

      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发现此刻已快到中午了。静帆赶紧换好衣服,走出卧室,客厅里依然一片狼籍,但却没有人在,冷清清的,回头往另一间卧室一看,门大开着,空荡荡的,家里现在只有她一人。

      按照她以往的经验,王保国这个时段不在家,那么至少在天黑之前,他是不会收工回家的。这大概就是寿星光环吧。心想事成,天随人愿。没有张翠萍的打扰,也没有王保国来碍眼,她可以过一个清爽的生日。

      先去厨房为自己下碗长寿面。

      本来还担心家里没面了。结果她刚走进厨房,就看见灶台边上,放着一把还未开封的挂面。应该是张翠萍吧,是她特意买的。女儿的十八岁生日,不擅表达,但却依然在心里重视。静帆用小锅烧了半锅水,很快就开了。她把面条散开了放进去,像一朵绽放的花,花瓣很快又沉入水中。

      她做了一碗简单却很漂亮的长寿面。没有放油。清亮的汤面上漂浮着几粒葱花。吃起来还是很有滋味。

      喝汤的时候,一滴汗珠从额头滑落,滴到碗里,汤面上起了圈小小的波纹。静帆没有想着擦汗,而是突然想起了爸爸。她想,如果爸爸还在,会怎么给她过这个生日呢?

      心里面那个小小的洞眼,原本只有针眼那么大,结果被想象烫了一下,又骤然大张大开,开成了一道饥渴的口子,来向她拼命索求。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想象永远是回忆的天敌。爸爸错过了她的十八岁,这是事实,没必要再幻想有他在会如何。她并没有可喂养想象的素材。她应该多想想身边的人,比如……

      就在这时,放在碗边的手机响了。虽然已经确定是他,她还是低下头瞧了一眼。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喂。”她把手机紧贴着她的脸。

      他说:“生日快乐。”

      “谢谢。不过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她笑,“就不能说点新鲜的吗?”

      “你这个喜新厌旧的女人。”

      “……”她听到了一连串突兀的鸣笛声。“你在外面?”

      “干嘛?”

      “该不会是要来找我吧?”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是去打篮球。你要来吗?来的话记得带把遮阳伞,这边可没有遮阴的地方。”

      “不去,谢谢,再见。”说完便愤愤地挂断了电话。

      这一天唯一的一点点期待,就这么被他的篮球给拍碎了,她带着气起身收捡碗筷。

      突然,门锁“咔哧”一响,静帆警觉地回过头去,见是王保国推门而入,一只手握着酒瓶,瓶中装的是劣质白酒,喝得还剩一半。一只手拎着个生日蛋糕。钥匙挂在门上没管。看样子已经喝过头了。

      “吃饭啊……”他眯着眼盯着她手里的碗筷,一笑就露出一口黄牙。

      静帆心里一阵恶心,没理他径直往厨房走去。

      他晃悠悠跑上去拦在她面前,说:“话还没说完……怎……怎么就走了?”

      静帆捂住口鼻说道:“我跟你没有什么话好说。”

      “怎么没……没什么好说,你没看我蛋糕都买了?”他晃了晃手里的蛋糕盒子,“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所以我都没接什么活儿,惦记着要给你买蛋糕回来呢!”

      静帆冷笑道:“哦?是吗?那你可真是没事找事啊——”

      “嗯?”

      “不过可惜,我已经吃饱了,心意我领,蛋糕就给你自己吃吧。”

      说完她往左迈出一步,想要绕开障碍,结果障碍也往左一步。他挡在她面前,像一堵用粪堆砌成的墙。

      “你又想干什么?”她怒气冲冲地向他嚷道,“那晚吃我的打没吃够?”

      “那怎么能叫打呢?明明是父女间小打小闹嘛……”

      “你……”

      “我是真心来祝贺你的,”王保国扬起头灌了一口酒,“十八岁了,是大姑娘了,快让爸爸比比,现在多高了?”

      静帆听完还来不及躲,王保国就把手伸了过来。静帆这时已失去了知觉,只感到有团火在焚烧她的心。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瓶,往后一退。当他手落在她头顶的一瞬,酒瓶也在他头顶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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