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帆》舟影

33、第三十三章

　　周四周五是期末考试。最后一门英语考完后，静帆走出考室，刚好碰上王阳，也正从隔壁考室走出来，表情不是太好。

　　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考完了怎么还不开心啊？”

　　他懒懒地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她伸手拧了把他的手臂，他捂着嘴大叫。她说：“你小子有时候就是欠收拾。”

　　“那你考得怎么样嘛！”

　　她手一摊，说：“反正都写完了。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了啊。”

　　“我要是有你这心态就好了……”

　　“慢慢来慢慢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王阳被她的话逗笑了，笑完后又向她发出了邀约：“你待会儿放学了要是没事，可以跟我们去玩儿。”

　　静帆正要开口回答，却被另一个男声打断：“不好意思，她有约了。”

　　王阳和静帆闻声抬头，才发现张执已来到面前。谁都知道，这层楼是文科靠后的考室。距离他待的理科一考室，有一段绝对不算短的路程。

　　待王阳仓促离开之后，张执便单刀直入地说道：“放学后在校门口等。”

　　她说：“今天不行。”

　　“为什么？”张执看向王阳的背影，“你要跟他去玩？”

　　静帆翻了他一个白眼，说：“待会儿我要去zone18一趟。”

　　“那就一起去咯，我不能去吗？”

　　“……”

　　“校门口等，不见不散。”

　　说完便绕开她往楼梯间跑去。

　　原以为今天不布置作业，陈静随便讲几句就算了。没想到她这次却讲了很多。好像高二刚开学那样，洋洋洒洒，事无巨细，一句话总是翻来覆去。但即便如此，大家也对她出奇包容。大概是因为他们都晓得，这次一放假，她就要回去休产假了。从此十六班一切工作，都与她再无交集。

　　所以除了静帆之外，几乎人人都热泪盈眶。

　　结束后陈静流着泪下讲台，班长又喊了一声“起立”，所有人齐刷刷站了起来。

　　大家在班长的带领之下，激动地大声喊道：“陈老师再见！”

　　好多女生都在抹眼泪。

　　王阳回头看了眼静帆，发现她居然笑容满面，于是阴阳怪气地说道：“她走了你比谁都高兴吧。”

　　她说：“我为什么要高兴？”

　　“因为没人再找你麻烦啦。”

　　“怎么没有？万一下一个更麻烦呢？”

　　“……”他默默低下头整理书包。

　　静帆笑着说：“陈老师只是回去生孩子，这是喜事啊，又可以休假，又有工资拿，还能和宝宝待在一起，这日子简直不要太好哦！我是为她感到高兴。”

　　王阳把书包往肩上一挎，起身翻了她一个白眼，说：“好好去和你男朋友约会吧，冷血动物。”

　　说完便一溜烟儿从后门跑了。

　　静帆没功夫跟他生气。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始慢慢收东西。

　　收走了课桌里的杂物，阳光移过来，照在一个小礼物盒上，粉色的包装纸亮闪闪的……

　　静帆来到办公室门口，往里一瞧，老师们大都还在忙碌。她把手揣在鼓鼓的裤兜里，走到陈静办公桌旁。陈静还在低头改卷子。

　　她轻轻地叫了声“陈老师”。

　　“邹静帆？”陈静抬起头一脸意外，“有事吗？”

　　“哦，没什么事……”她从口袋里抽出手来，将那个小盒子放鼠标垫上。然后有些害羞地说：“就是想送您一个小礼物。”

　　“礼物？”陈静看着那一个精美的小盒子，又看了看她，会心一笑，知道这是她珍贵的心意。

　　小心拆开那发光的包装纸，再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金属的吉他挂件。

　　静帆说：“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只好按我的喜好来送了。我爱吉他，从出生到现在，陪我最久的也是吉他。把它送给您，是想要给您最好的祝福。祝您一切顺利，幸福美满。”

　　“谢谢……”陈静把礼物握在手心，把手心捂在胸口。她哽咽道：“我以前对你少了关心，只是一味责骂，打压，甚至体罚……是老师不对。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说，又总是放不下老师的架子，一拖再拖，结果还是你给了我机会。”

　　“陈老师……”静帆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邹静帆，”陈静把她拉到身边，仰头看着她说，“剩下的一年要加油，好吗？”

　　“嗯……”

　　“你很聪明，初中基础也好，虽然的确是胡闹了两年，但我相信，只要从现在开始努力，你一定可以迎头赶上！”

　　静帆抿着嘴“嗯”了一声。眼泪就快要憋不住了。

　　“你也知道，从下学期开始，我就不能再陪你们了……但我还是会多方打听，留意你们每个人的状态。我真希望，到时候进步最大的是你，给我最大惊喜的也是你。”陈静用力捏捏她的手，“答应老师，别放弃，好吗？”

　　“嗯，我答应。”

　　陈静从抽屉里拿出纸巾，一张给自己，一张给她。

　　从办公室出来，太阳已西沉，天边那一排的厚厚的云层，已从灰白变成了橘红。

　　静帆在校门口没看见张执，就先去小卖部，买了根冰棍儿。撕开包装袋往垃圾桶走时，一只手从后面拉住她书包，说道：“怎么这么慢！”

　　“有点事嘛。”静帆把废纸揉成团扔出去。

　　张执将她拉到面前，低头一看，便看见那双红红的眼睛。他问：“你哭了？”

　　“谁哭了！”

　　“现在就咱俩，你说谁呢？”他又急又心疼地说道，“到底怎么了？又有谁来找你麻烦了？”

　　“没有……别乱说，谁一天没事儿找我麻烦……我只是……只是眼睛里进沙子了。”

　　“你骗鬼啊！”

　　“你是鬼吗？什么鬼呢？胆小鬼？多事鬼？操心鬼？”

　　见他气得话也不说了，她便像逗小孩子似的，抬手覆上他按在她脸颊上的手背，柔声安抚道：“我还不能有点秘密了？”

　　“我就没有，你为什么要有！”

　　“你真没有吗？”

　　“没有就是没有……”

　　“谁信啊？”静帆轻蔑地“切”了一声。

　　他却没有上当。只对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很可惜，我不能证明我没做过的事。”

　　说完便冲到路边拦车。

　　还好这会儿车还算多，随便一招手就停了一辆。

　　两个人坐在出租车后座，起初还觉得有些拘谨。直到司机拧开音响，放出了一首耳熟但忘记名字的老歌，唱什么“时光已去永不回”。张执和静帆互看一眼，什么也没说，又再各自看向窗外。

　　默默无语间，两只手已悄悄地牵在了一起。

　　车在zone18门口停下。

　　张执推门下车之后，便一鼓作气地，先一步走到那屋檐下去。

　　静帆就这么远远看着，看着他像个小屁孩一样，藏不住又按不下那点小心思，在那第一次争吵的屋檐下，仰着头暗戳戳向她炫耀，他对这儿已经很熟悉了。而她当然也不难猜出，他那浅显的言外之意，是他已熟悉她的世界。

　　“还愣着干嘛？”张执双手插在裤兜里，歪着头冲酒吧努了努嘴，“不进去吗？”

　　静帆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针刚过七点，这样不早不晚的时间，是在深夜到来之前，酒吧的最后一段闲暇。静帆上前把门推开，让张执先进。

　　走到大厅，张执依然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他第一次喝醉的角落。又坐下去，感觉和之前已大不一样。

　　静帆笑他：“没想到你还挺念旧嘛。”

　　张执笑笑没有说话。

　　吴老板亲自送菜单过来。

　　“哟，小伙子，好久不见，还是这么帅嘛！”吴老板从身后抓了把椅子，二话不说就坐在中间。

　　“上次真是不好意思，在您这儿喝醉了，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张执偏头轻咳两声，想压一压不合时宜的尴尬，让自己看上去成熟一点。

　　“你小子。”吴老板拍了拍他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对他的喜欢，像爸爸对儿子。

　　“不好意思哦，”静帆把手肘撑在桌沿上，举手发言，“你俩能让我插句话吗？”

　　吴老板伸手刮她的鼻头，笑道：“说吧！”

　　“嘿嘿嘿……”静帆坏笑着搓了搓手，“还不是跟您这儿唱歌的事呗。明天我就正式放假了，时间上再也没什么冲突，还请您时刻想到我哦！”

　　“这有什么问题。”吴老板爽快地敲了敲桌子，“你就是不提，我也会给你打电话的。我们这儿已经有好几波客人，点名要听你唱歌了。”

　　“是吗！”静帆兴奋地喊了一声。

　　“不过……”吴老板抬手摸了摸下巴。

　　“不过什么？”

　　“不过你下学期就高三了，课业上真一点也不操心？”

　　张执在一旁笑出了声。

　　静帆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吱声。

　　吴老板笑着站了起来，说：“行吧！凡事心里有数就行。我虽然也没有上过几天学，但我知道，作为学生，无论成绩好坏，学习总是第一位的。”

　　张执想笑，静帆就伸手捏了他一下，用眼神威胁他，“你再煽风点火试试！”

　　吴老板这边刚走出两步，又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对了，丫头，你最近是不是惹什么事了？”

　　“嗯？”

　　吴老板说：“前几天我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说有人匿名跟他们投诉，投诉我雇用未成年唱歌，还说了你的名字和学校。”

　　“……”静帆倒抽一口凉气。

　　那一种熟悉的阴冷的感觉，又一次席卷了她的身体。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匆匆地想了一下，没敢深入。然后忍不住去看张执，才发现他也听得很认真。

　　吴老板接着说：“如果不是针对你的，那肯定就是针对我的！”

　　“吴老板……”

　　吴老板情绪激动地说道：“你就别管了，对这些‘红眼病’我早有准备，你放心唱你的，我就说你是我认的干女儿，没事儿来这儿唱着玩儿的，怎样？招谁惹谁了？”

　　静帆一想觉得也是。反正他们又没签合同。并且，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她就要满十八岁了。她可以正大光明地驻唱。

　　等到吴老板离开以后，静帆刚点的饮料也到了。她给自己叫了杯“冻柠乐”，柠檬汁加可乐调的饮料，冰爽解渴，给张执点的则是西瓜汁。

　　张执把杯子推到她面前，冷冷问道：“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笑：“为你健康着想的意思。”

　　“……”他气得不知如何是好。抬起头想找个服务员过来，却发现没有一个在周边。

　　静帆若无其事地说：“你刚刚不还跟吴老板抱歉吗？怎么这么快又想喝了。本来酒量就差，还贪杯，你忘了你上次吐多惨了？”

　　“上次是上次，这次有你在能一样吗？”说完他抓过她面前那杯，不管不顾地，拿掉吸管往桌上一扔，端起来就气鼓鼓喝了一大口。

　　静帆只是无奈地笑笑，就把西瓜汁拿了过来，低头咬住吸管，也没有喝，怕自己想事情想得太呆，就假装找件事情来做。

　　张执看着杯子里的气泡，说：“还在想吴老板说的事吗？”

　　“啊？”静帆松开嘴抬眼看他。

　　他说：“最多不过就不在这儿唱了，也没什么不好。”

　　“嗯……”

　　两人沉默片刻之后，她开口问道：“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他说。

　　静帆笑了，眉眼弯弯的好像新月。她说：“那就是单纯想见我咯？”

　　他回：“想啊，你不想吗？”

　　“……”

　　他把书包放到腿上。

　　“你要走了？”静帆疑惑地问了一句。

　　他没回答，直接伸手从书包的前袋里，抓出来一支黑色手机，诺基亚旧款，虽不似之前的N97新潮，但也绝非便宜的入门款。

　　张执问她：“你的电话卡还留着吧？”

　　她飞快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这个手机你先拿着用。”他把手机放到她面前。

　　“可是……可是我拿它也没什么用啊……”

　　“怎么没有？”张执又喝了一口冰可乐，“你暑假就不想联系我了？打算搞消失吗？”

　　“我……”

　　“傻瓜，”张执嘴角上扬了一下，“好好拿着，按时充电，不要漏接我的电话。”

　　她又低下头咬住吸管，蚊子似的“哦”了一声，就灌了一大口西瓜汁进去。脸红也没有让他看见。

　　那天晚上她缩在床角，心情大好，把房间里的灯都关了，默默在黑暗中守着那手机。小小的屏幕发着白光，照得她眼睛碧荧荧的。也许是因为失而复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喜，也许是即将到来的暑假，让她感觉到重获新生，于是怎么也无法入睡，只能疲惫又敏锐地醒着。随手点开手机□□，发现张执也还在线上，她便发了个“笑脸”过去。

　　谢天谢地他几乎是秒回。他说：“夜猫子。”

　　她又发了个“喵”字过去。

　　才刚分开没多久的两人，这会儿又开始想念起来。他说：“怎么办？”

　　她给他发去三个问号。

　　他说：“想你。”

　　她发给他一个“害羞”的表情，然后说：“怎么办，我也是。”

　　他想也没想就敲下一行字：“要是能天天在一起就好了。”

　　她原想发一个表情去敷衍，可是转瞬一想，又觉得这不是能敷衍的话语。

　　她说：“谁都不可能天天在一起。”

　　这下就换成他那边沉默。

　　过了好久，她问：“你睡了？”

　　他说：“你快睡。”

　　她说：“你不睡，我就陪你，反正我也还睡不着呢。”

　　他发给她一个“月亮”的表情。

　　彼此不再说话。

　　她把手机紧贴在胸口，像是在给他听她的心跳，噗通噗通的。

　　像秒针在走动。

　　她也是一声声数着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