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帆》舟影

28、第二十八章

　　“经纪人？”

　　“你小点声！”张执用食指抵住她嘴唇，低声责备道，“一点警惕心也没有，还不注意形象，以后要怎么做明星啊？”

　　“谁说我要做明星了？”

　　他笑：“不做明星你选什么秀呢？”

　　她打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然后抬起头对他说道：“我只是想要做一名歌手，想要别人听我的歌，仅此而已。”

　　他说：“也是……”

　　“什么也是？”

　　“像你这种豆芽菜，要想当明星，估计还得再长几年。”

　　“你……”

　　张执松开她就往前跑。

　　路灯下是两片追逐的影子。

　　回到酒店已是夜深，他们在静帆的房门外道别。

　　张执明明已困到不行，门卡都已经握在手里，却还是忍不住逗她一句：“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啦？”

　　“……”静帆一听脸果然脸红了。为了掩饰尴尬，她赶紧低头去看腕表。看完垂着眼眸回道：“太晚了，有什么还是明早再说吧……”

　　“这就对了，”张执揉了揉她的头发，并递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告诉她，“女生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不管对方是谁，不管他有多值得信任，都不能随便让他进房间，特别是男的。”

　　“那么对你也要如此咯？”

　　“当然，我不是男人吗？”

　　说完他转身走去对面，拿房卡刷开房门，然后背对她挥了挥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静帆关上房门之后，没走几步，就转身靠在了洗手间的门上。等到心跳渐渐平复，她才反应过来，心中缠结的异样的感觉，究竟因何而起。

　　小时候父母每闹完一次，父亲就把她拉到一边，告诉她这都是大人的事，和她没有关系，然后嘱咐她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一个人在家要注意安全，绝对不能给陌生人开门……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结果第二天就消失不见了。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静帆不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关心。在这次旅途中，张执的每一次叮嘱和唠叨，都令她患得患失……她怕他越是交代得详细，就越是会一去不再回头。

　　是她想太多吗？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脸颊，自嘲般笑了一下，然后拉开门走进洗手间。

　　直到那件事发生以后，她在悲痛欲绝之下，回想起今晚奇怪的感觉，才突然领悟到，人在面对未知的凶险时，或是在走向毁灭的途中，偶然的第六感会有多强大。

　　次日清晨，静帆没有赖床，闹钟响一次就立马醒了。

　　“啊咿呀——啊咿呀——”一声声鬼哭狼嚎似的长音，从洗手间飘出来，是她在边洗头边开嗓子。

　　突然，门铃响了，她把手冲一冲就去开门。

　　张执一进来就嘲笑她：“干嘛呢这是？在走廊都听见你在鬼叫。”

　　“你懂什么！”说着又转身冲回洗手间。

　　等她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件白体恤，和一条宽松的牛仔五分裤。刚吹干的秀发又黑又亮，瀑布一般披散在背上。

　　“哎哟，不错嘛。”张执目光直直地说道。

　　“是吗？”静帆站在镜子前面，带着笑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在那纯白的衬托之下，虽然谈不上有多精致，但却绝对潇洒自如，有一种英气逼人的感觉。

　　两个人到了海选场地，静帆先去领了编号，“85”，一个比较靠前的数字。把它贴到胸前以后，就要去选手区等着叫号了。

　　而其他人只能等在外面。

　　张执送她到隔离线外，什么也没说，就是木桩子似地站着。看他那若无其事的样子，傻乎乎的，好像在这烈日之下，等一秒是这样，等一天也还是这样。

　　她突然感到有些心疼。于是好言相劝道：“你先回酒店吧，我这边一好就马上回去。”

　　他听完却冷冰冰地回道：“我想在哪儿等是我的事。”

　　“这里连一个遮阳的都没有，太热了，人吃不消的。”

　　“你把你自己管好就行。”

　　说完便将她往前一推，随即背过身去，不给她继续啰嗦的机会。

　　匆匆告别张执之后，静帆一个人走进等候区——一个临时搭建的塑料长篷。人很多，却只有两把摇头的电扇。风力之弱，风速之慢，每每风都还没送到，就已经转到别处去了。被挤在中间的静帆只能干着急。不过还好号叫得算快，不一会儿便叫到了她的区间。

　　紧接着她就背着吉他，排进了二十个人的队伍，跟着一个带队的大哥，向一栋大楼里面走去。

　　走进大楼以后，弯弯绕绕，又被带进一个类似排练厅的地方。然后便不能一起上了，只能喊一个上前一个。

　　静帆的位置排得倒好，不靠前也不垫后，处在十分安全的中间。所以当前面一个个上时，她就远远地观察评委席。

　　一共四位老师，三男一女，她都觉得眼熟，却又全都叫不出名字。正当她费劲地定睛眺望，想要看清他们的名牌时，第一个上场的选手回来了。只见她把脸拉得老长，路过她们往外走时，她的嘴几乎没有停过。而静帆只听清了一句：“他们懂个屁音乐啊！”

　　她走之后没过多久，又目送走几个沮丧的女生，就终于轮到静帆上场了。

　　要说不紧张是骗人的，特别是当她拿定主意，把原本要唱的《那些花儿》，改成她的原创歌曲后。昨天晚上入睡之前，她还临时想了个歌名，就叫作“影子”。简简单单，蛮贴合她举重若轻的风格。

　　为了平复心中的忐忑，快速调整心态，她把这昏暗简陋的过道，想象成zone18的后台，就跟以前每次登台一样，她略低着头，脚步飞快，微笑着走到话筒架前。

　　“各位评委老师好，我是85号选手邹静帆，来自渝城，我的参赛曲目是，自己的原创歌曲，歌名叫《影子》。”

　　说完她也不敢往前看，只是紧盯着自己的右手，在琴弦上扫出了熟悉的旋律。

　　唱完副歌正要进高潮，那位坐中间貌似过气女歌手的评委，毫不留情地按下了暂停键。

　　静帆随即停止了弹唱。

　　女评委用冷漠的语气说道：“歌曲的旋律是好听的，但是太简单了，没什么特点，也没有记忆点。”

　　旁边一位男评委接着说：“编曲也太幼稚了吧，一听就知道不是专业的，完全是在玩儿票嘛。”

　　“我……”静帆只想说她很认真，不是玩儿票，是自己就喜欢简单的风格。

　　可是刚一开口，另一个男评委就打断她道：“你会不会唱她的歌儿啊？”

　　他指了指身旁的过气女歌手，然后又说：“如果会的话，倒是可以挑战看看。我觉得你的音色还不错。”

　　静帆听完只觉得滑稽，觉得他们不像是评委，倒像是一群看猴戏的，点评她就如同耍猴儿一样。

　　于是她斩钉截铁地摇头，心想，不如赶紧给一个痛快。

　　这时过气女歌手说：“音色固然不错，但嗓子的爆发力还是太弱，实在不适合我们的舞台，不好意思，继续努力。”

　　男评委也假装无奈地说：“继续努力吧。”

　　“下一位。”

　　静帆从始至终，没机会为自己讲一句话，她觉得又可气又可笑，临到转身离开之前，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其中一个男评委问她，在乐什么？她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低着头就向门外走去。

　　但是却也因走得太快，而没有发现，在评委席斜后方靠墙的角落，有一个坐在阴影里的男人，正在默默地注视着她。

　　走出排练厅再出了这栋楼，便算是走完了所有流程，她这趟旅行也接近尾声了。

　　想想之前那傻气的自己，每日盼星星盼月亮，憋着一股劲搞定了旅费，也搞定了张翠萍，就等着来这里圆一个梦。结果除了几句敷衍，几句扎心窝子的贬低，就再没有别的收获了。静帆心里倒不是难过，只是感到非常失望。什么“完全公平”的比赛，什么草根女孩的梦想舞台，通通都是放屁。就像那女孩骂的那样，“他们懂个屁音乐啊！”

　　顺着长篷外拉出的警戒线，一直走出头，就可以抵达出口处了。

　　静帆从失望中回过神来。刚一抬起头，就立马远远地看见了张执，正一脸焦灼地挤在人群中，顶着满头白花花的阳光，白净的皮肤已晒得通红。

　　还以为他早已去别处等着，或是就待在进口那一处树荫下不动，等她出来再去找他。

　　她这人从来不喜欢惊喜。就连看电影看到类似桥段，也都忍不了一点，总是要匆匆按下快进，或是直接闭上眼装睡。

　　但当她看到眼前这一幕，看到他傻乎乎东张西望，却总也望不对方向，手里还拿着一瓶矿泉水……她突然就爱上了惊喜的感觉。

　　可是，怎么办呢？她好像又要叫他失望了。

　　还记得昨晚他敬酒时说的，希望她一飞冲天、一炮而红……哪知道这炮仗竟是枚哑炮，点了火连响都没有听到，便悄无声息地走向了结束。

　　她该怎么去面对他呢？

　　此时此刻，她竟然有一点怕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