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帆》舟影

17、第十七章

　　可缘分有时候就是这样，当你越是想抓住它时，它就越是躲着你，推开你，让你落空，让你尝尽求而不得的辛酸苦辣。可一旦当你觉得够了，你不再甘心做它的奴隶，你放手，你划清界限，它又会掉转头与你相撞。

　　周五这天晚自习下课，静帆在教室里磨磨蹭蹭，一直等走读生都走光了，她才慢吞吞离开教室。

　　一出校门，就先去小卖部，买了支便宜又解渴的老冰棍。今天天气实在闷热，街上连一丝风都没有。她边吃边往公交站走。还没咬几口，融化的甜水就流到手上，又湿又粘，她只好停下来去书包里找纸。

　　突然，有车子在她身后按喇叭，连按两声，她回过头去。只见一辆白色奔驰suv，打着双闪，停在离她不远的街边。与此同时，也看见张执和宴燕两人，肩并着肩走出校门，又一路有说有笑地，径直向那辆奔驰走去。

　　车前的双闪灯骤然一灭，静帆的心也一下全灰了。从副驾驶出来一个女人，身材丰腴，穿戴华丽，简直像杨贵妃投胎转世。宴燕一见到她，立马就变成了一只小白兔，两三步跳到她的身边，揽着她脖子亲了一口。

　　静帆默默捏紧纸团，往行道树阴影里退了一步。这下，她站在暗处，就这么远远看着张执，看着他礼貌地跟“杨贵妃”说话，“杨贵妃”却一点也不矜持，上去就给了他一个拥抱。

　　后来他们都上了那辆车。车开过来时，静帆扶着树偏过头一看，果然，她没有猜错，驾驶室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凤娥。此刻她脸上挂满了笑容，春风得意，快乐的心情已无需言表。静帆缓缓低下头去，才发现冰棍只剩根棍了。

　　下了公交车，静帆一个人走在小巷里，脑子一直在不停地转，慢慢地转，就好像老驴拉磨似的，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不知不觉，已来到院门口，她伸手推开那虚掩的院门。刚踏进去，就看见一楼她家的窗口，竟亮起了一抹昏黄的灯光。

　　是她走之前忘了关吗？带着这样的疑问，她急冲冲三两步跑进楼道里。

　　把门推开的那一瞬间，她呆住了，手停在钥匙上都忘了去拔。

　　在她的右前方，张翠萍站在客厅的吊灯下，背对着她。听到她来了，就从挎包里摸了根烟，点燃后狠狠地吸了一口。

　　静帆默默拔出了钥匙，再把门轻轻关上。

　　张翠萍接着冷笑一声，说：“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嘛。”

　　静帆把书包放到地上，然后转身走向厨房。

　　张翠萍进而喷着烟嚷嚷：“你这是哪门子离家出走？啊！住我的房子，用我的水电气，你靠的还不是你这个妈吗？怎么？你真以为你自己翅膀硬了？见了老娘连正脸都不给了？”

　　静帆语气平缓地说：“我只是想给你烧点水喝。”

　　张翠萍听完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将她从灶台前用力地推开。然后伸手把火一关，大声吼道：“你到底要倔到什么时候？我们是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

　　静帆平静地看着她的脸，说：“妈，我想住在这里，这里才是我们的家，不是吗？”

　　张翠萍把烟叼在唇间，灰烬已烧到了烟嘴边缘，她没有吸，仿佛已忘记了它的存在。直到最后一缕烟燃尽，她才摘下它往洗碗池一扔，笑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静帆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觉得我花了你的钱，那么从下月开始，我会按月付给你水电气费。”

　　“……”张翠萍又想从包里摸烟。可是当把手伸向包时，手已经颤抖得不能自控了。

　　静帆想要帮她一下，却被她一把挡了回去。

　　“妈……”

　　“别叫我妈。”张翠萍抬起颤抖的双手，拢了拢额前散乱的碎发。

　　“妈！”静帆急得跺起了脚。

　　张翠萍看也不看，挺起胸迈大步走出了厨房。

　　回到客厅，她来到电视柜前，弯下腰拿起了那张全家福。

　　她用一种愤怒又哀伤的眼神，盯着照片看了好久。

　　等到静帆来到她身边，她二话不说就拉开挎包，把相框狠狠地塞了进去。

　　“妈……”

　　“这个照片我拿走了。”张翠萍疲惫地看了她一眼，“邹静帆，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回去。”

　　静帆毫不犹豫地说：“不，我不回去。”

　　“你……”张翠萍高高地扬起右手。

　　静帆亦未退缩。

　　张翠萍终于绷不住了，眼泪如珠串般夺眶而出。她想不通，她想用手去把眼泪堵回去，她大吼大叫：“为什么……为什么你也要这么对我……你明明是我亲手带大的，为什么还跟那死了的鬼一样……你们全都是狼心狗肺！”

　　静帆摸出刚刚擦手没用完的纸，递到她手里，然后语气淡漠地说：“妈，你错了。”

　　“……”张翠萍胡乱地擦拭眼泪。

　　她说：“爸爸虽然已经去世，但他不是鬼，你身边那个王保国才是。”

　　“你说什么？”张翠萍近乎歇斯底里。

　　“我说错了吗？”静帆的眼神里充满了蔑视，“关于王保国是鬼这件事，我还有很多可以说的，关键是，妈想听吗？”

　　“……”张翠萍突然怔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一张泛着油光的脸上，布满了气急败坏的红血丝。

　　静帆知道她的不想听，其实是因为她不敢听。三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王保国又是她的丈夫，他那些肮脏下作的手段，她心里难道真的没数？后来静帆才慢慢想明白，张翠萍对于真相的恐惧，才是她暴躁易怒的源头。

　　“妈，你回去吧，”静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茶馆晚上不是很忙吗？别为我耽误了你的正事。”

　　“好……帆儿……好，你能不能告诉妈……”张翠萍的声音沙哑而绝望，“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回去……”

　　这问题也困扰了静帆好久。但在此刻，她却一字一顿地说道：“王保国这人一天不死，我就打死也不会回去。”

　　说完，她抬起下巴，几乎是将脸送了出去，谁想打就打，这次她绝对不会闪躲。

　　然而这时她对面的张翠萍，已经彻底失去了力气。除了眼底还存了点泪水，已找不出任何情绪的证据。

　　她索性把手向静帆一伸，说：“你不是说要给我钱吗……好，现在就给，房租每个月三百五，水电气每月底结算一次。”

　　“……”静帆一时间难以置信。

　　她嚷：“你先把这个月房租给我啊！”

　　没有办法，静帆把书包转到胸前，拉开拉链，摸到信封，只好先从中抽三张出来。然后又艰难地摸出钱包，凑足五十元，一并交到张翠萍手中。

　　张翠萍这才无话可说，转身决绝地甩门离去。

　　那天晚上，静帆在客厅待了很久。

　　她坐在沙发上静静发呆。眼神看似空洞，其实却凝视着电视柜的角落，回忆全家福在那儿时的样子。

　　张翠萍心里非常明白，她抢走的不仅仅是照片，更是这间老屋的灵魂。她很懂怎么样击垮女儿。

　　此刻的静帆，已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书包里还剩一百多块钱，便是她现在的全部家当。而还有六天，她就要出发去锦城了。那点碎银子别说路费，往后一周的饭钱都不够。静帆心里又急又气。

　　她知道张翠萍在用钱相逼，逼她回家，逼她道歉，逼她不得不和王保国相处。但她却憋着心里那口气，憋死了都不会向现实屈服。她把这横在她面前的困难，当作是新征程的枪响。

　　她提醒自己，绝不能陷入没意义的悲观，当然也绝不能盲目乐观。她必须冷静下来，想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来助自己度过这次难关。

　　把钱包和裤兜都清空了，零钱和杂物都摆上茶几，一目了然，其中最值钱的东西，就只有张执给她的手机。

　　当一道灵光从脑海中划过时，她先是一惊，然后猛地皱起眉头，感觉像生生挨了一巴掌。

　　“邹静帆啊邹静帆，你怎么竟变成这样的人了？无端收下贵重的礼物，已经是脸皮比城墙还厚了，现在竟还想将其卖掉！这……这不是彻底把脸都不要了？”她在心里痛骂自己。

　　但是等到骂完以后，她又掉头一想，如果不这样，她还能怎样呢？

　　吴老板那边是随机的收入，可遇而不可求，显然不能做过多指望，而下周五就要出发去锦城，她还必须找陈静批假，为了减少失败的几率，至少这一周都必须老实，不能再随意翘掉晚自习。

　　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赚钱的途径呢？

　　思来想去，也只有打这只手机的主意了。

　　咬咬牙明儿一早就拿去卖了吧……想说等到存够钱以后，再买一个新的还给他，不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吗？

　　虽然还不知是多久以后，但至少也是个心理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