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帆》舟影

16、第十六章

　　静帆从办公室跑出来以后，并没有立马往楼下冲，她站在上下楼梯的中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跑楼上去了。

　　到了五楼，又来到这条在饭点依然安静的走廊，静帆紧张得无以复加。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都没有用，只觉得心跳都快要停了。那日在这里“发疯”的画面，她越是尽力想要抹灭，就越是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回放。

　　来到了高二（1）班的后门口，她先回头扫了一眼，如她所料，没什么人，好学生都待在教室里学习。她于是踮起脚凑近了小窗。

　　要不是她亲眼所见，她真不敢相信，几乎整整一班的学生，在没有老师的管束之下，竟然会自发地看书写作业。教室里没有乌烟瘴气的打闹，也没有人声的嘈杂喧哗。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完全没空去理会其他。

　　静帆一边心生佩服，一边抿着嘴继续往下看。

　　最终在末排靠窗的角落里，她找见了那一个熟悉的身影。

　　而在那熟悉的身影旁边，却竟还有个很眼熟的……

　　静帆还记得她的名字——宴燕，宴会上一只华丽的燕子。静帆爱这样记人的名字。

　　此刻那一只恬静的燕子，正一动不动地，同张执一样面朝窗外。从静帆这个角度望过去，两片安静美好的背影，微微重叠。两个人虽然没有交谈，却比交谈更显得有默契。

　　看了好一会儿，也看够了，她不再垫脚去够那窗口。她站在绿漆的防盗门前，无精打采地，把额头抵在冰凉的门上。不经意间的一声苦笑，也都是在责备她自己，不好好把心放自己身上，还妄想去解救别人。更何况这个“别人”，还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

　　她那一点微薄的关心，这一刻是多么渺小且没用。悄无声息地转过身去，真是心灰意冷极了。

　　还好今天天气不错，出校门一路都是阳光。

　　走在被晒得发烫的路上，没有了那日的瓢泼大雨，也没有了张执，她每一步都迈得那么干脆。

　　到了zone18，一切流程跟以往一样，换好衣服后没过多久，就到了上台演出的时间。

　　静帆大方地走上舞台，再坐上高脚凳，低头熟练地调试琴弦。今天她准备的三首歌曲，都是美式乡村民谣。曲调简单，节奏明快。

　　刚弹前奏，那一串轻松愉悦的音符，便像雨点从天而降，滋润她干枯暗哑的心情。于是她尽情地唱啊笑啊，那么激动，又那么欢脱。为了不叫它太快结束，她还在中间加了段solo。

　　或许很多人只觉得好听，觉得越快就越是热闹。却只有行家才听得出来，静帆的吉他solo水平，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

　　一曲唱完，就连吴老板也惊呆了，坐在吧台前一动不动，酒端在手里也忘了去喝。

　　她把话筒往前移了移，正要弹下一首，台下突然有客人在喊，“自由飞翔，唱自由飞翔！”

　　她扫弦的右手停在半空，大脑一片空白。

　　观众们却几乎一呼百应。人群中还有人领头喊道：“她上次唱得比原唱还好听！”

　　这时静帆看向吴老板，希望他能跳出来解围。可吴老板也只是点一点头，用表情表达了他的无奈。

　　那就唱吧。静帆低头盯着脚尖，深吸一口气，开始去回想歌的和弦。

　　都还没唱，只是简单地扫了段旋律，她就情不自禁地想起，第一次带张执来的那晚，也是这样，别人点她唱《挪威的森林》，还说要加钱。她瞬间心动。结果她见钱眼开的样子，却气得他起身就往外跑。后来他又曾劝告过她，让她不要来酒吧唱了。唱久了，人油了，失了灵气，唱得再好也没有用。

　　唱完《自由飞翔》，又心不在焉地唱了首口水歌，往返锦城的车票钱到手了。

　　吴老板把信封交给她时，满脸心疼，却又不知该如何关心，于是又掏了两百元给她。

　　他说：“丫头，这种日子可不好过啊，听叔一句劝，等气消了还是得回家，好吗？”

　　静帆抿着嘴点了点头，硬生生把眼泪给憋了回去。

　　那天中午，天气闷闷的，乌云被风吹走了又来，天色刚一变明了又暗。静帆吃完饭从食堂出来，就去了操场的观众席上，挑了个阴凉处坐着歇凉。

　　坐了一会儿，见四下依旧无人，她盘起腿，心事重重。想了好久，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从裤兜里把手机拿了出来。

　　按住开机键，她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这么做对还是不对。

　　仿佛等了一个世纪，屏幕终于亮了，静帆急忙低头去看。结果却又和前几次一样，屏幕上没有未读短信。

　　不知是不是手机欠费了。

　　魂不守舍了好一阵子，她又低下头去，盯着手机，心想，你既然把这支劳什子送我，为什么又不再与我联系呢？是忘了，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就在这时，有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嘿，你好。”

　　静帆闻声转过头一看，就看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背着光踩着阴影的边界，瘦瘦高高，皮肤雪白。对她一笑，眼睛弯成了一弯新月，她又突然觉得很熟悉，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你不记得我了吗？”女生往前走了一步，走进阴影里。

　　背光的干扰相对少了。

　　她再把眼睛虚起来一瞧，心里一惊：“是她？”

　　静帆立马把脚放下。

　　女生走到她的面前，落落大方地说：“还记得我吗？我们在走廊上见过一次的。我叫宴燕。”

　　静帆听完微微一笑，心想，“像你这么漂亮的女生，要想不记得实在也难。”

　　“没有打扰到你吧？”宴燕一脸俏皮地问道。

　　“嗯？”静帆没听明白。

　　宴燕指了指她的右手。

　　等她意识到手机的存在时，已经来不及往回收了。

　　她说：“哦，没有，只是拿出来看看时间。”

　　“你这是诺基亚n97吧？”宴燕坐到静帆身边，也拿出手机来，“你看，咱俩一样。”

　　“哦。”

　　她继续笑着说：“张执用的也是这一款，就是颜色不同，他的是黑色。”

　　“哦……”

　　“咱们还真是很有缘分，不是吗？”

　　“……”静帆已听出她有心离题。

　　这时她冷不丁又问出一句：“你跟张执是好朋友吧？”

　　“不是。”静帆斩钉截铁地说。

　　这不是宴燕想要的答案。

　　在她看来，明明就是却说不是，那比说是的杀伤力更大。

　　她于是装作不得其解，刻意大声说道：“怎么会？张执都跟我提过你呀！”

　　其实并没有。她这样下钩子，是为了钩到静帆那句，“他说我什么”。

　　然而静帆就是不上钩。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又拍了拍裤子上的褶皱，说：“他说什么是他的事，好像跟我也没关系吧？”

　　“那是当然。”宴燕又摆出招牌式微笑，“不好意思，我说话太急，如果让你不舒服了，我向你道歉。”

　　“没事。不至于。张执跟我就只是认识，还谈不上朋友。”静帆说着就站了起来，搓了搓手，转过身去，“要是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宴燕仰起头看着她说：“我跟张执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从小就认识。从小到大，我们几乎无话不谈。”

　　静帆笑道：“那祝你们友谊地久天长。”

　　宴燕却冷冰冰地说道：“你这不是祝福，而是最恶毒的诅咒。”

　　“……”静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回过头看她，看到的明明是如花的笑脸，没有攻击性，也没有释放出有毒的信号。

　　却不知为何，宴燕每句话每一个字，都给她毛骨悚然的感觉。

　　等她离开了这一片阴影，走回大毒日头底下，才缓解了背脊发凉的不适。

　　回到教室，王阳问她怎么才回来，她说她刚刚去网吧了。然后身子往桌上一趴，眼睛一闭，决意什么都不要再想。

　　让那些五楼的天之骄子，让那些青梅竹马，统统见鬼去吧！

　　谁都不要来打扰她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