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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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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李凤娥抱回她卧室的床上,她依然没有睁眼。
“妈,感觉好点了吗?”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烫,这才放心地站了起来。
李凤娥始终不开口说话,张执也没办法,只好默默走去墙角,坐在地毯上,不远也不近地守护着她。
每次最难得的一段平静,就是现在,狂风暴雨之后,云开雾散之前。
他把脸埋在曲起的膝盖上,弓着背,抱着腿,让身体一整个蜷缩起来。
李凤娥在床上呜呜哭泣,亦是这出戏必演的一幕,是她制服张执的绝招。
料到就快要大结局了,他反而一点都不着急,只是微笑着静候时机。突然,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两下。摸出来一看,屏幕上有一条短信提示。
发件人:邹静帆。
他立马用颤抖的拇指点开,上面写着:“到家了吗?”
他回:“一毛钱一条的短信,是让你用来说废话的?”
她那边几乎秒回:“你这句难道不是废话?”
张执差点就笑出声来。
偷偷抬头瞧了眼李凤娥,还是老样子,蒙着脸认真地演着哭戏,不便打扰,他于是专心地按起了手机:“刚才忘了问,你家隔壁有住人吗?如果有,是好人吗?如果是,有事记得要去敲门。”
没过多久,她发回来一个笑脸符号,符号后跟着极简短一句:“有。不知道。我没事。Bye。”
早已领教过她说“bye”的决心,所以他也就不再回了。但还是会忍不住一遍遍回看,那些残留着余温的句子。
“以她逞强又臭屁的个性,应该就是干活干累了,坐着休息又觉得无聊,才想起给我发信息的吧。”他把手机捏在手里,扬起头孩子似的笑了。
过去他从不揣摩人心,是觉得人心混乱且复杂,没有规律可言,缺乏逻辑分明的美感。可是现在,他却能如此不厌其烦地,去分析邹静帆,去理解邹静帆,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就像刚刚,他看着她发来的废话短信,心里实则在想,她多聪明,她用了她觉得最轻松的方式,来向他传达,“我现在很好,没有危险。”她是来向他报平安的。
报完平安过后,她还要弯着腰辛勤地拖地。边拖脑子里边想,拖完是要先去铺床,还是先把洗手间弄好?独自一人打扫卫生,很讲究一鼓作气,中途根本没时间休息。她把一件不穿的旧棉T,当作头巾绑在头上,吸汗,身上就套了件宽松的睡衣。
她真像做惯了粗活的苦力,有条不紊,双手有劲,不管干什么都干脆利落。
终于在天黑尽之前,她将这许久没住人的房子,化腐朽为神奇,变得干净且有了家样。一切都比她想象中要好。昏暗的屋子虽然简陋,但至少水电气三样都通。张翠萍成天都在叫穷,却一不将这房子出售或出租,二还在继续缴水电气费,真不知她做的是怎样的打算。不过当然也多亏她如此,才让这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有了个能洗热水澡的居所。
那天晚上,她睡得香极了。
周一清晨出发去上学,除了背书包,她又背上了她的“老战友”——那一把身经百战的吉他。
昨天跟吴老板通了电话,一则是告诉他她的手机号,一则是打听演出机会。毕竟对离家出走的人来说,就算什么都可以不要,却不能不要一个落脚处,和维持温饱的基本生活费。更何况她还要存钱去锦城。
还好吴老板善解人意。他答应她,只要有空缺就会找她。
昨晚入睡前,她接到吴老板的电话,告诉她今晚就有个机会。她激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一晚上尽想着要唱什么歌,要穿哪一件衣服上台,都没怎么睡,热血沸腾地傻乐了大半夜。
直到这会儿走在路上,才想起今晚的假还没着落,她不禁焦虑地叹了一口气。总感觉去找陈静批假条,就像是要去问她借钱,眼看上笔债都还没还清,便又要厚着脸再伸一次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啊!
还好在上午的数学课上,她想到个不错的请假点子,然后在语文课做好了规划,并给张执发了条短信。
要想顺利地拿到假条,并堵住陈静的嘴,静帆思来想去,还是得请她的“假舅舅”出山。“假舅舅”外表虎得住人,有种说一不二的气场。而要与“假舅舅”取得联系,当然就必须先召唤“少爷”。
可等了两节课他也没回。
悬着一颗心熬到中午,放学的下课铃“哐啷”一响,她就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嗖”一下冲出了教室。
在人群还没有涌向校门前,她已经站在了校门外面,一个可以打望的角落里,静候她要找的人出来。
张执那日在医务室曾提过,他中午是要回家休息的,所以她就来这里等着,希望他可以再帮他一次。
没过多久,人开始多了,静帆打起了十万分精神,生怕人潮会将他淹没。却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发现了他。
人群中一张张素净的脸庞,都因背着光而略显暗淡,唯独只有他,看上去依然光彩熠熠,保持着一尘不染的鲜亮。
她从打望的高台上跳下来,往人群里挤,边挤边垫着脚追随他的身影。
他快要过来了,她摩拳擦掌,脑子里一遍遍过滤腹稿。一不留神,人跟丢了,她连忙跳起来东张西望。等到再次找见他时,他已经被一个中年女人,领到了一辆豪华轿车前。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女人正是他的妈妈。
只是眨眼工夫,车子绝尘而去,静帆一时没回过神来。右手插在短裤兜里,一动不动,是在狠狠地握住手机。
一整个下午,除了继续想请假的事,她还要分心去想张执。
她在担心,张执原本就不多的自由,在经过了一次夜不归宿后,就更是被剥夺得所剩无几。很明显,他那位精致优雅的妈妈,已将魔爪伸得更长,长得连中午也不放过了。
而上午那一条手机短信,直到现在他也没回复。
她想,他还有力气去反抗吗?如果没有,那么她可以帮助他吗?
现在短信是不敢再发了,发过去就怕成了把柄,被别人捏在手中,张执的日子会更不好过。那么就直接去找他吗?
她又问自己,这些事她出面就能解决吗?
想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本来嘛,哪有自身都难保的泥菩萨,还在想怎么去渡人一程的?
归根结底,还是助自己过河要紧。
下午趁着吃晚饭的时间,静帆带着一张请假条,走进办公室,陈静正在吃水果拼盘。
“陈老师。”她拘谨地站在陈静身边。
陈静头也不抬,问:“有事?”
“我……”静帆顿了顿,最终还是省去了“我家里有点事”,单刀直入地说,“我想请一下假。”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有点不舒服,头晕晕的,还有点想吐,可能是中暑了吧……”
陈静微笑着吃了块火龙果,看了她一眼,说:“今天咱们班又没有体育课,也没有谁再罚你跑步,怎么又中暑了?”
“……”静帆不傻,听得出陈静话里的揶揄。听完虽然憋得难受,也只能乖乖顺着她话说:“可能是中午放学的时候……”
陈静不耐烦勾了勾手,说:“行吧行吧,快拿来我签。”
静帆把假条放在她面前,她读也没读,直接大手一挥,签下了龙飞凤舞的名字。
当静帆伸手往回拿时,她就不无阴阳怪气地说:“晚上两节课都是我的,我要做随堂测试来着,这下好了,又没你份儿了,我只能给你打零瓜蛋咯!”
“嗯,好。” 静帆面无表情地说。
“不过也是。”陈静把水果放到桌上,擦了擦手,然后顺手拿起张卷子。
她说:“对你这样的人来说,不及格和得零分也没什么区别,得零分也不会叫你难堪的,对吧?”
“不对。”
“嗯?”
“不对,陈老师。”静帆心平气和地说。
陈静显然有些惊讶。
静帆接着说:“不及格是不及格,零分是零分,陈老师,您不是常说,能力和态度是两码事吗?怎么现在又没区别了?”
“……”
静帆把请假条握在手心,正要转身,突然,一阵急促而细碎的震动,在左边的裤兜里响了起来。
陈静盯着她脸色一变,问道:“有手机了?”
静帆红着脸保持沉默。
陈静重重叩了叩桌沿,不耐烦地说:“走吧走吧,都有人打电话过来催了。别到时候自己赶不上,又叫什么舅舅来学校,指责我们虐待你了。”
静帆笑笑,说:“我舅舅不会的。”
陈静不回应也没有表情,又端起那一盘水果来吃。
都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静帆当然也很知趣,转身便向外走。
连句“陈老师再见”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