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第十三章 ...
-
买完手机,张执又一路拉着静帆,来到电信营业厅办卡。
坐着等叫号时,他们都歪着头各看一方,故作不熟。可偏偏越是这样,就越是让边界变得模糊。乍看两人,更像是一对吵完架还没有和好的情侣,正在赌气,正在默默地极限拉扯,看谁先投降。
“喂。”身边的陌生人起身离座后,静帆才把头偏向张执。
“干嘛?”
“你是暴发户吗?”她用打趣的语气问道,“怎么带这么多现金在身上?”
“暴发户?”张执冷笑,“你见过暴发户什么样吗?”
“……”还真没见过。
“到你了,三号窗口,快去。”
“哦。”
等到全都弄好以后,她拿着电话卡,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不敢相信,在他的固执己见之下,她竟也有了一支新手机,和一串属于自己的号码。
这一切真不是在做梦吗?
张执先记下她的号码,再在她手机里存下他的,仿佛是一种神秘的交接。
两人从营业大厅出来,阳光依然刺眼,静帆提出要去买水,张执没说话跟在身后。走了一会儿,静帆还以为他跟丢了,赶忙回头去看。未曾想他也正在看她。
两双明亮澄澈的眼睛,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在人潮中燃放起一束束烟火。
坐在小卖部门口的太阳伞下,她先拧开一瓶雪碧,递到他手里,见他喝了,这才撕开自己的雪糕,小口小口地咬了起来。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不愿收你的礼物,对吗?”静帆望着远方说道。
张执没有吱声。仰头喝了一大口汽水,“咕嘟”咽下去,打了个嗝,算是给了个爽快的回应。
她说:“因为,自从我老爸去世之后,我才发现,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它们都遵循着交换的原则,不是给了你就不用还了。”
张执虚着眼睛问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说:“张执,你告诉我,这5100我要怎么还你?我一年的生活费都没这么多啊……”
张执似苦似冷地一笑,摇了摇头,说:“我没你想得那么复杂,邹静帆,你大可心安理得地接受。对我来说,5100和5.1没什么两样,不过都是数字而已。对人有用,那才是钱,没有用,那就是数,能听懂吗?”
“……”她低头咬了口快化掉的雪糕。
“算了算了,跟你说了也是白说。总之你就好好拿着,现在正是需要它的时候。”
“可是……”
她还没说完他便打断道:“放心吧,我妈绝对不会知道,这钱是我爸悄悄塞给我的,压根儿就没有让她看见。”
“……”静帆轻轻地咬着嘴唇,心想,张执这人还真是神奇。难道他学过读心术吗?如果没有,那为何一到关键时刻,他就总是能看穿她的心呢?
“走吧。”他起身向垃圾桶一个投篮。
进了。
她问:“要回家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怕他听出她话里的小心思。
为了掩饰心虚,她又小声地自说自话:“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家了。”
“什么?”
“各回各家!”
“急什么?不带我去你新家看看?”
“新家……”
“怎么?不欢迎吗?”
静帆苦涩地摇了摇头,说:“不是新家,是旧得不能再旧的家,十五岁之前,我一直住在那里,那里也是我唯一的家。”
“那就带我去你家看看。”
她说:“就一个普通的老破小而已,又不是豪宅,有什么好看的?”
他说:“我就要看。”
经过这几天频繁的接触,静帆已摸清他一些习性。比如,说出口的句子越短,表明他下的决心越大。
既然他真的这么想去,她也就不再强加阻拦。
上了能直达她家的公交车,他俩就坐在最后一排,车里人多,冷气又开得十分小气,于是只好将窗子打开。
静帆歪着头靠在椅背上,享受扑面而来的热风,连眼睛都懒得去睁开了。
“累了?”张执扭过脸凑到她耳边。
“嗯。”
“过来。”他说。
她懒得动。
他于是伸手按住她耳朵,让她往他的手臂上靠。
她也懒得反抗。
看来是真的非常累了。
这一觉睡得出奇踏实。
竟然还做梦了。
在梦里,她依然是坐在这辆车上,吹着热风,昏昏欲睡,但一转头,身边的张执却不见了。
“人呢?”她开始着急地东张西望。
车上没有,她立马起身拉开车窗。
才刚把头探出窗外,就看见大汗淋漓的张执,正踩着一地白花花的阳光,追着车不顾一切地狂奔。
“张执!”她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力气,竟喊出山崩地裂的气势。
但即便如此,张执也没有看她一眼。
她又喊,他继续跑,她便不停地喊……
就在这时,一辆货车逆向而来,对准张执,几乎与公交车擦身而过。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张执和货车就都不见了。
静帆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她想喊救命,才发现自己已发不出声来。
“邹静帆?”
“嗯……”
“醒醒啊,下一站就到啦。”
静帆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原来是做了个梦啊!
沉浸在逃离噩梦的愉悦里,她左看看,右看看,公交车还在稳稳前行,而在她身边,则是毫发无伤的张执。
此刻她那颗小小的心脏,就好像是一个被揉碎的纸团,又一次平展地铺在桌面上,皱褶里都充满了清凉的喜悦。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她坐直后赶紧清了清嗓子。
张执顺手揉揉她的头,笑着说:“睡得可真够香的。”
下车以后,静帆走在前面带路。
张执就手提着大包小包,优哉游哉地跟在她后面。
转进小巷时,他背着手一步跨到她身边,也不看她,就假装漫不经心地说:“你刚刚还叫了我的名字。”
“……”静帆抿着嘴加快了脚步,“有吗?”
“有啊,声音还特大,车上的乘客都被你吓到了。”
“……”
“是不是梦见我了?”张执戳了戳她的手臂。
“没有。”
“就说你这人撒谎成性吧……”
“没有就是没有!”
“行吧,你的梦当然你说了算,只不过……”他低头偷瞄了静帆一眼,“你叫我那一声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她顿了顿,“有可能你也做了个梦。”
说完她停下脚不再往前。
“到了。”她说。
张执刹住脚掉过头来,见她正面朝一扇铁门。
“就这儿?”他问。
“对呀,就这儿,还要进去吗?”
他听完默默走到她身边,伸手推开红漆已掉落一大片的铁门,略显笨拙地走了进去。
一栋四层楼高的砖房,与铁门之间,隔着个四米见方的小院儿。
只是疏于打理,小院儿也透着股衰败之气。
那一排靠墙拿火砖砌的花坛里,泥土已干得起了裂纹,就连野草都懒得长了。而那些曾经的花啊树啊,如今就只剩些焦黄的枝,空心的根。墙上还有些网状的痕迹,已经很淡了,像是收网收到一半。也只有老街坊才能认出来,那是爬山虎留下的地图。
不敢相信,这里唯一没退场的生命,竟然是脚下这一片青苔。
它们在阳光的照射之下,还泛着绿油油的光泽。
每一个进到这里来的人,只要怕摔跤,那就不能不留意它们,不能“目中无苔”。
张执起初就险些吃亏。
静帆的家就在一楼,没有楼梯要上,进楼道左转,一梯两户的左边户,101,便是她住了十五年的家。
钥匙就挂在她脖子上,用一条细细的红线系着。若不把它从衣领里拽出来,还以为她戴了一个吊坠。
没有防盗门,不是铁门,只有一道薄薄的木门,静帆打开门进去以后,张执在后面皱起了眉头。
心想,这怎么能行!又是一楼,又在小巷深处,还是独居,还是未成年女学生,不安全因素几乎全占了。
他一脸严肃地走进房里,正要开口,一股阴冷刺鼻的霉味,却呛得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心情一度降至冰点。
静帆在他前面,抽出张面纸转身递给他,脸上不表,却用略带嫌弃的语气说:“还是把鼻子捂着比较好。”
他趁这机会拉住她手腕,将她一把拽到面前,低头逼视着她,然后问道:“你要一个人住在这里?”
她说:“是的。”
“不行,绝对不行,刚来的路上我看到有宾馆,你可以先去那儿对付几晚。”
她甩开他的手懒得理会。
“我跟你说真的!”他嚷。
她继续平静地环视四周。
来到卧室门口,找到了那一个小猫挂钩,她把吉他从肩上取下来,再将其小心地挂了上去。那里是从前它常待的地方,它并不显生疏。很快与环境融为一体。
静帆欣慰地笑了一下,心想,也许一向都是如此吧,物比人更能消化时间。她转过身又往另一边走,像是已忘了张执的存在。
这时,在落满灰尘的电视柜一角,一张嵌在塑料相框里的照片,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