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
-
让静帆当着张执的面开家门,对她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如果说之前她只是寒酸,那么在这扇门的后面,就是她捉襟见肘的生活。
“进来吧。”她近乎催促地说了一句。
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凭一股快刀斩乱麻的气势。
灯一开,眼前是无处下脚的客厅。为了不让张执跌倒,静帆匆匆走在前面,左一踢,又一踹,默默为他扫清了障碍。
终于走到茶几前面,空气里烟味都还没散尽,却因为靠近了那张勉强能称其为“沙发”的玩意儿,而又多了种海绵发霉的湿臭。
张执虚着眼环顾四周,灯光昏黄无力,却撒满了四面泛黄的墙壁,是旧吗?不是。旧太单纯。是穷吗?也不是。穷太潦草。
张执一时也想不明白,这沉重的压迫感是从何而来,于是索性坐进了霉味里。
“过来啊!”他向站得远远的静帆招手。
静帆无动于衷。因为他此刻坐的位置,正是王保国常待的地方,静帆心有抵触,所以绝不靠近,只是淡淡地对他说道:“需要什么就讲,不要客气。”
“给我点水。”他说。
“水……凉白开行吗?”静帆回头看了眼厨房。
“行,能喝就行。”
静帆转身刚走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于是掉头向卧室跑去。
当她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粉蓝色水壶,保温的,凑近了看,能看见上面的哆啦A梦。
“给,”她把水壶递到他面前,“就喝我的吧。”
张执伸手接了过来。
想也没想就又是拧,又是掰,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可瓶盖就是纹丝不动。
静帆笑着看了他一会儿,骂了声“笨”,然后在瓶口轻轻一点,瓶盖“嘭”一声弹开,一个吸管头冒了出来。
他从来没用过这样的东西,觉得麻烦,口渴了随便买瓶水就行,哪里还需要带杯子在身上。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这东西很妙。
趁张执在研究瓶盖的开关,她想了想,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也可以不用吸管,把那个……”
还没说完,张执便张嘴咬住了吸管。
水壶是她的私人物品,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她都只用它盛水喝水,她有洁癖,对物品一向十分仔细。这时见他轻咬着吸管,她心里好似被猫抓一样,又痛得火辣,又奇痒难忍。
“你准备待到什么时候?”静帆极不耐烦地问道。
“急什么?”他盯着手里的蓝色水壶,“反正你家也没人嘛。”
“……”静帆知道他诚心耍赖。
要想把这个“赖皮”赶走,急没有用,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她拉了只小板凳坐了下来,与他面对面,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也许是因为心有盘算,不敢松懈,所以她始终聚精会神,一双本来就水汪汪的眼睛,此刻更是熠熠放光。
这一下又轮到他起疑了,“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啊?”
静帆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能为什么?你好看呗!”
张执听完“唰”一下脸红了。
真看不出,这一个女娲的得意之作,居然还是个纯情少年,被人夸一句好看就害羞。
静帆一边在心里打趣,一边思忖着对付他的招数。
“诶,帅哥。”
张执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她则吊儿郎当地问道:“有女朋友没?”
他回:“关你什么事?”
“聊聊嘛,反正你也都不想走了,这漫漫长夜的,总得找话题打发时间啊!”
“那也可以聊点别的。”
静帆听完抿嘴一笑,知道这进攻的方向是对的,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还是选择循序渐进。
“行,聊别的。”她故作为难地摸了摸下巴,“那你说说,你今晚为啥去酒吧找我?”
他说:“因为我没有你的电话。”
她又问:“你生日给我打什么电话?”
他说:“因为不开心。”
“为……”
“怎么有这么多为什么呢?”张执笑着打断了她。
她说:“因为你这人实在是奇怪。”
“我看是你太少见多怪吧。”
静帆严肃地摇了摇头,说:“过生日为什么还不开心呢?”
“没为什么,换你去你也会不开心的。”
“我开心啊,只要有蛋糕吃我就开心。”
张执听完吸了一口水,说:“那我确实是小看你了。”
“你才知道啊!”
他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睛,问道:“我妈,你见过了吧?”
静帆愣愣地点了点头。
“疯吗?”
“……”
“今天下午当着她的面,我只能用那个态度对你,你明白吗?不然……不然……”他激动得嘴角都抽动起来。
静帆赶紧飞快地点头,“明白,我明白。”
“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毕竟你可以一个人在家,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唱歌,你可以无所顾忌地做问题学生,你可以当老师的话是放屁……”
“……”静帆一时也难以分辨,他是在夸她还是骂她。
“算了,不说了。”张执用力地搓了把脸。
接着低头一看胸前,才发现校服上那一片污渍。
“脱了吧,我拿去洗,”她起身向他伸出了手,“在阳台吹一晚应该能干。”
“脱了我穿什么?”他歪着头一脸无辜地问道。
“穿——”不行,绝对不行,不能让他穿王保国的。那人渣犹如阴沟里的臭虫,肮脏龌龊,臭气熏天,光是看一眼就要洗眼睛,怎么还敢用他用过的东西!
更何况张执还细皮嫩肉,脸蛋儿白得跟瓷娃娃似的。让他去穿王保国的衣服,将会是多么暴殄天物。
静帆咬着唇思来想去,最后也只好不得已地说:“你穿我的吧,我衣柜里还有一套校服。”
“开什么玩笑!”张执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你的身高有188吗?”
静帆听完翻了个白眼,心想,天下乌鸦果然一般黑,都到了无衣可穿的地步,也不忘强调自己的身高。
“那好,你自便吧,我要休息了。”说完她用力地撑了个懒腰。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张执突然双手一交叉,抓住衣摆,使劲一掀,再往上一拽,他身上那一件松垮垮的体恤,就这么丝滑地脱了下来。
对面的静帆愣在原地,看着这剥了壳的鸡蛋,整个人动也不会动了。视线一会儿飞去天花板,一会儿又恨不能钻到地下。
“麻烦你了。”他把脏衣服递到她面前。
她忘了去接。
他顺理成章地上前一步。
这下视线躲无可躲,终于直直地撞上了南墙。
“……”她盯着他左臂偏内侧的一小粒红痣,屏住呼吸,假装对他的身体没兴趣。
“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哭过了?”他歪下头面对面地问她。
她说:“哦,没有哭,是花粉过敏。”
“又骗人!花粉过敏就只肿眼睛吗?”他把手伸到她的眼前,想碰又不敢碰,一忍再忍,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骗你干嘛!”静帆扯过他手里的衣服,想要躲闪,无奈却被他握住了双臂。
“是因为我吗?”他突然难掩心痛地问道,“是因为我,对吗?我下午在走廊上那么说你……”
“行了!”静帆扬起头与他对视,“你烦不烦!发酒疯要发到什么时候?”
“我……”
“我什么我,给我去沙发上好好坐着!没我的命令不许起来!否则就给我出去!”
嚷完他后,她低头绕开了他的手臂,径直走向阳台,留他一个人在灯下发呆。
先找到一只干净的塑料盆,接上水,撒点洗衣粉,再把衣服泡进去。
做这些的时候,静帆还是会忍不住拿余光,去留心客厅里被罚坐的小孩儿。只见他光着肤白胜雪的上身,乖乖低着头坐在沙发上,像在生气,手里还握着那粉蓝色的水壶。
静帆一向最不会憋笑,于是赶紧扭开水龙头。
笑声只要比水声小就行。
双手使劲地揉搓衣服,搓出了一大团白色泡沫。
她正玩泡沫玩得出神,张执突然在客厅大喊:“邹静帆——”
“干嘛?”
“我想上厕所……”
“……”
等他上完厕所回来,衣服已快洗完了。
正在淘第二遍水时,他又唤道:“邹静帆——”
“你有病吧?”
“我没病,但我好饿……”
“……”
“我可以去你家厨房看看吗?”
“看也没用,我家厨房你看不明白。”
静帆把衣服从清水里抓起来,再重重一抖,动作如魔术师一般利落。水珠飞溅到她的脸上,她也顾不得去擦,双眼只盯着衣领下方。一点污渍也没有找见,她才一下下卷起衣服,双手用力地握住两头,一拧,一松,一拧。打开后再狠狠地抖个两下,便套上褪色的塑料衣架,拿撑衣杆叉去竹杆上晾好。
做完这些事后,她在衣摆上擦了擦手,走进客厅,避开了张执急切的视线,径直往黢黑的厨房走去。
“吃面可以吗?”她边走边问。
“可以。”
“有忌口吗?”
“不吃醋。”
静帆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笑着说:“其实我也会煮。”
她没理他,一走进厨房便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