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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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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帆赶到酒吧的时候,所有员工都已经下班了。整个空空荡荡的大厅,就只有角落还亮着一盏灯。
灯光里面,是那一胖一瘦的两人,勾肩搭背地坐在圆桌边,面前是两杯没有动过的柠檬茶,和一个空掉的威士忌酒瓶。
静帆想不出该先叫谁,于是重重地干咳了两声。
“哟!来啦?”吴老板伸手拍了拍张执。
张执刚一抬起头来,静帆就板着脸冲他吼道:“你预备在这里喝通宵吗?”
张执听完一声不吭。
吴老板则一脸坏笑地问道:“丫头啊……你这话是跟哪里学的?”
“……”
“是跟我家那母老虎吗?”
“吴老板!”
“行行行,你俩慢慢聊,我去后面的沙发上睡会儿,走之前记得把门关好啊……”他起身从角落里往外挪步。
经过静帆身边时,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调侃道:“丫头,我看好你,长江后浪推前浪哦!”
说完便背着手笑嘻嘻走远了。
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俩,还都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脸蛋儿红得像猪肝,一个乐陶陶只知道傻笑。想说的该说的都已上膛,只在等谁来开第一枪。
最终是静帆没沉住气。
为了让自己气势十足,她双手叉腰冲张执嚷道:“你能不能说说你在干什么?”
他还是不说。
“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喝酒?为什么喝醉?喝醉了为什么非得找我?”
一口气喊出来这么多疑问,才想起吴老板刚刚的打趣,于是立马把手垂下去。
这时他探头凑近饮料杯,浅浅抿了两口,然后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因为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
“……”听完这意料之外的答案,静帆傻掉了。
心里越是有好多话想说,就越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当她再去看他的眼睛,捕捉到瞳孔里一闪而过的光,心想,那不是眼泪还能是什么?他在为他的十八岁哭泣吗?
“你怎么不早说呢?”静帆尴尬地抠着手指,“如果我事先知道,一定会给你备一份礼物。”
张执苦笑:“你哪里还有钱来买礼物,你那么穷。”
“穷怎么了?穷就不能送礼物了?没听过礼轻情意重这句话吗?”
“听过,但没见过。”张执起身绕过了圆桌,迈着那像是灌满了铅的双腿,踉踉跄跄地向她走来。
走到她面前,他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摸了摸耳朵,“对不起,让你受累了。”
她听完微微扬起了下巴,说:“你知道就好。”
这一句白天他气她的话,现在换她来说,有一种风水轮流转的痛快。
他伸手扶住了她的双肩。
在这难得的和平之下,静帆仰头凝视他的脸。看着他又浓又长的睫毛,像两片小小的飞虫的翅膀,在空中一上一下地扑腾,求生一般,她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也不忍再去苛责他什么。
“你叫我来,我也来了,接下来预备怎么办呢?”静帆难掩疲惫地问道。
“什么怎么办?”
“你说呢?”
“明天周六,又不用上学!”张执没心没肺地笑道。
“所以呢?”
“所以只要别叫我回家,你可以带我去任何地方。”
“我带你?”
“对啊。”
“开什么玩笑!”静帆难以置信地吼道,“你现在明明又能说,又能走,脑子转得比我还快,凭什么要我带你?我为什么要带你?”
“没有为什么,你也别再问凭什么。因为我不是跟你商量,而是在告诉你我的决定。”
“……”静帆的脸色非常难看。心想,“你在这儿装什么‘霸道总裁’!老娘根本就不吃那套!”
哪知道他接下来却板着脸说:“你不是还欠我好多人情吗?让你攒着来着。”
“什……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提醒一下,你现在可以开始还了。”
“……”
面对这样强劲的对手,除了认输,她已经想不出更体面的招儿了。
于是她伸手将他一推,吼道:“随你怎么跟!反正我是要回家的。”
“那就去你家咯。”
“……”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来真的。
走出酒吧,两个人相扶着走到路边,终于等到有辆车来,静帆正要招手,张执却突然拼命摆手,然后掉转头顶在树干上。
“又要干嘛?”静帆愤愤地冲他吼道。
“等一等……”张执气若游丝地呻吟着,“我……我想……”
结果那“吐”字还没说出口,他就已经蹲在地上,一口气将胃里翻滚的杂物,倾泻在可怜的行道树下。
静帆原本是站在他身后,准备上前去拉他来着。但见他吐得天昏地暗,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了,便捏住鼻子跳开老远,生怕脚上的新鞋被弄脏。
真不敢相信,就在短短几小时前,眼前这抓心挠肝的醉汉,竟还是天之骄子的形象,风度翩翩,清清爽爽。怎么才过一会儿功夫,就变成这般狼狈不堪了?
这期间究竟经历了什么?好端端一个十八岁生日,为何会过得如此狼狈?那些帮他过生日的人呢?怎么一个都不在他身边……
无奈,这一串七零八落的问题,就像那掉在夜风中的落叶,乱纷纷,无处停。
两人好容易坐上了出租车,一路也顾不得司机的白眼,直将后座的车窗摇到底,把冷气放出去,让热风一股股翻卷进来。
然后心里才舒服了一点。
这时,司机从后视镜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是渝二中的学生吧?”
静帆低头瞟了眼校服,眉头一皱,轻叹一口气,说:“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司机平视着前方笑道,“只是都说渝二中是渝城最好的学校,还说什么老师好,校风严,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静帆听出他话里有话,于是伸手推开张执,调整了坐姿,扬起下巴对着后视镜,问司机:“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哟,小姑娘,你是喝酒了还是吃火药了?我也就是随便说说,哪能有什么意思嘛!”
静帆听完向张执一指,大吼道:“喝酒的是他,不是我!”
“哎呀,这姑娘,声音真大……把我的耳膜都要震破了!”
“你……”
“吵什么吵!”张执突然厉声打断道。
“你说呢?你没有耳朵吗?”静帆也毫不退缩地嚷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
“不然呢!”
“是因为我吗?”张执拍了拍司机的座椅。
司机笑笑没有回答。
“好,行,都是我的错,是吧?”张执歪着头看向后视镜,“那我干脆再错一次怎样?”
未等那二人反应过来,他便大声地打了个干呕。
吓得静帆赶紧盘起腿捏紧鼻子。
“别!小伙子!别!”司机急慌慌扭开收音机,“怪叔叔失言,管太宽,错了,不说了,咱们听歌吧。”
话音未落,一首齐秦的《夜夜夜夜》,便从中间的副歌开始,如水般缓缓流淌出来。
静帆惊魂甫定之余,依然愣愣地梗着脖子,看着张执,生怕他再次戏瘾大发。
张执也正好扭过头看她。
两双明亮的眼睛之间,隔着百转千回的吟唱:“你也不必牵强再说爱我,反正我的灵魂已片片凋落,慢慢地拼凑,慢慢地拼凑,拼凑成一个完全不属于真正的我……”
张执忍不住得逞地笑笑,心想:“怎样?还是我厉害吧!每次遇到事儿,你只会在那里急赤白脸,而我却总是能一招制敌。”
静帆读懂了他的意思,却不便多言,于是缓缓闭上双眼,不看,就装不知道。
很快,一曲终了,车子也开到了大路的尽头。
接下来只需再一个左拐,便驶入了静帆家所在的街道。
就在这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兜里那一把零钱,很可能都不够付这一趟车费。到时候司机问她要钱,她拿不完全,有口难辩,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只好向一旁的张执开口。想到这里,她的心陡然悬在空中,七上八下,怎么深呼吸也还是喘。
眼看车头已向左偏了,她只好屏住一口长气,假装若无其事地,微微伸长了脖子,抬眼往前面的计价器望去。
9.8元!还好,还好,左手在裤兜里摸了又摸,最终确定,一元的硬币就有八枚,再加上那几张皱皱的纸币,应付这一趟定是够了。
她于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向后座一靠,视线划过了计价器下方的电子钟。
十一点五十九分。
由于没有读秒的显示,静帆只知道零点降至,却不知究竟是剩一分钟,还是只剩最后五秒。
管不了这么多了!静帆探身凑近他耳边。
“张执。”
“嗯?”
“生日快乐。”
刚一说完,时钟的显示屏眨了眨眼。
提醒静帆,2009年6月5日,已成为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