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传新奇之上官婉儿传》愚笑痴

17、第十七回

　　唐高宗仪凤二年。
　　太平已经离开三日，皇帝李治依旧被蒙在鼓里。只有心如明镜的武后，没有任何言语表示，沉静地如一口古井。太平请婚这块大石投下，却没有泛起任何波澜，无声地被吞没，平静地可怕。婉儿只得每日惴惴地跟在武后身边，把悬吊的心事尽力掩埋。
　　可是太平，你什么时候回来？……如果回来，是不是就有我们无法掌控的事发生？
　　每日卯时宣政殿上朝，而后随武后到紫宸殿，一直处理政务到晚间。

　　到晚膳时间，婉儿正出殿传膳，却不想在偏门时一把被人拉住。
　　“娘！”婉儿惊呼，怎么也没想到母亲会在这里出现。
　　郑氏眉头紧皱，飞快地将一药丸塞入婉儿口中。
　　婉儿惊愕，却不自主地吞咽下喉，才发觉那一味药冰冰凉凉，寒意直沁到骨子里。原来是解迷药的清凉丸。
　　“时间不多了，我偷偷换了今晚紫宸殿的蜡烛，里面混有迷魂香。”郑氏压低声音，又将一把小巧的匕首塞到婉儿的袖子里。宫娥服装繁复，正适合隐藏。
　　婉儿霎时明白郑氏的用意，声音颤抖：“娘，我不能……”
　　“什么不能！”郑氏蓦地打断她，“等太平回来了，你更下不了手。今晚如果你不去，我就自己去！”
　　“不！”婉儿低声惊呼。她怎么可能让母亲涉险。
　　“你不能久留，否则引起怀疑。”郑氏左右环视，还好这时没有人在这走动。于是她转身离开。
　　冰凉的匕首被婉儿手心的汗浸湿。母亲的决绝教她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刚走出两步的郑氏突然停下来，侧过脸对婉儿说道：“别忘了，你还是姓上官；别忘了，你的祖父和父亲是怎么死的？！”说完，匆匆地离开。
　　没错，就是在紫宸殿中高高在上的女人，杀死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害得母亲沦落到这般田地。她可以不计较自己地位的卑贱，可那个女人毁掉了母亲的一切，这笔账，又怎么算得清？
　　婉儿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新添的白发，感受到她深切的恨意，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太平，我该怎么办……

　　晚膳过后，依旧是批奏折。偌大的帝国，数以万计的事物，都需要在武后的手中做出决断。也许只是轻轻的朱砂一笔，便可以决定许多人的功名前程，也可以决定另一些人的生死。武后无疑是不易的。
　　婉儿下意识摸着怀中的匕首，用余光瞟着武后，却不敢正视她。武后的喜怒很多时候都不流于表面，这让她看起来很威严很神秘。但她依旧是光彩照人的，一点也不像年已五十四岁的妇人。一时间，婉儿禁不住借着烛光偷偷地细细打量武后。武后方额广颐，肌肤仍旧细腻光滑，在烛火的映衬下形成一圈柔和的光晕，安静而肃穆。
　　在此之前，婉儿从来没有胆量这样细看武后。这一看，才发觉太平与武后十分相像，果然不愧是母女。只是武后这样的威严气度是太平从未具有的，而武后身上也少了太平那少年人的热情朝气。
　　武后虽埋头于奏折中，却早已发现婉儿在看她。眼光中汇聚了仰慕，恐惧，竟然还有一丝爱意。武后默不作声。
　　突然狂风大作，吹得紫宸殿的雕花木门来回作响。婉儿蓦地一惊，心虚的她此刻坐立难安。
　　“婉儿，去将门关上吧。”武后的声音传来。
　　婉儿浑身一抖，战战兢兢地起身去关门。
　　哗一道闪电，将整个紫宸殿内照得如同白昼。婉儿眼神触及殿外，广场上空无一人。豆大的雨点啪啪地砸在石板上，其间交错着雷声。
　　终于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上，婉儿将要回到自己的座位旁。转眼她发现，武后单手支颐，双目紧闭，仿佛睡着了。
　　是迷魂香！
　　婉儿越发地手脚冰凉。这如今已成骑虎之势了么？只要这样杀掉武后，以后的事就再也不想再也不管么？
　　门外，风声雨声雷声齐齐大作。室内，却静得只剩武后绵长的呼吸和婉儿如擂鼓般的心跳。婉儿一步一步地靠近武后，可每一步，仿佛都耗尽全身的力气。终于来到武后跟前，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胸膛，只要将匕首用力刺入，马上就可以让这颗跳动的心脏归于沉寂。
　　婉儿哆嗦着去摸怀中的匕首，突然用力拽住，将匕首拔\出。
　　“啪”，一样事物掉出来。
　　原来是太平所赠双凤玉中的一枚。它静静地躺在地毯上，映出温润的光。
　　“不！”婉儿突然痛哭出来。她抛下手中的匕首，扑向那枚玉石，握在手心里，仿佛尘世中唯一能给她安慰的无价之宝。

　　“哗”，又是一道闪电。门不知什么时候开的，白光又充满了整个紫宸殿。婉儿眼前一花，发现有个人站在门口，那身影再熟悉不过了。
　　“太平！”婉儿的泪更汹涌了。
　　地上一把匕首，空气中迷魂香的味道，还有失控的婉儿。太平的脑袋轰地一声炸了。婉儿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扑到太平的怀里。
　　太平却用力钳住婉儿的肩膀，逼得她抬头看自己。
　　“你把我母后怎么样了！”太平从未用这样严厉的口气与婉儿讲过话。
　　婉儿泪眼朦胧，却也清楚地看到太平的眸中翻滚着滚烫而黏稠的情绪。
　　“没，没什么，她只是睡着了……”婉儿断断续续地答道。
　　太平一把丢开婉儿，奔到武后身边，发现武后呼吸均匀脸色尚佳，不像是中毒的样子。她这才松一口气。而后，默默地捡起地上的匕首，拉着婉儿绕到紫宸殿后的御花园中。
　　没有伞，两人任雨水淋着。
　　突然，太平毫不留情地将婉儿摔在地上。泥水玷污了婉儿华美的衣裙，沾染了她如清水芙蓉般的面庞。泪水、雨水与泥水，在她脸上早已分不清。
　　这就是最终的结局么？婉儿艰难地转过头，却看太平如铁一般冰冷的脸庞，霎时间心如刀绞。
　　唰一声，太平掷出手中的匕首，精准地插在婉儿眼前两寸的地方。
　　“你成功了。”太平冷冷的声音传来。
　　婉儿苦笑一声。杀武后不是她的本意，但这样的身世需要她来承担。事已至此，一切都结束了。刺杀武后，必定会被千刀万剐。也好也好，自己再也不用艰难抉择了。
　　看着婉儿身躯伏在泥水中，太平的心在滴血。

　　“公主，天后娘娘知道你回来了，现在传你过去。”这时，春撑着伞站到太平身后，为她挡住暴雨。
　　太平狠狠按捺住情绪，咬牙低声对春说道：“这事先不要告诉母后。另外，把婉儿带回我寝宫，嗯，好好调理。母后那边我自会交代。”

　　说完，留下婉儿和春，独自一人走入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