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随随心所

5、第 5 章

　　第五章

　　京城冬日的早晨特别的冷。阳光被云削得老薄，人站在路上，呼出来的都是白气。
　　远远瞧见马车来了，江少寒掩不住脸上的欣喜。顾不得身边还有个黑面神，满心满眼都是那辆马车。
　　其实他们早就已经在门前等候许久，许多马车来了又去了，江少寒不知希望失望多少回了。但每当听到马车的声音，他总是控制不住抬头张望。
　　事实上，从得知消息的那日起，他就一直翘首以盼，所有的准备都做好了，只等着这日的到来。昨天晚上，他还因此而失眠了。
　　毕竟是憧憬着的呀！
　　离开让他害怕的晋王府，离开这令他厌恶的京城。

　　马车缓缓在他们跟前停下了。车上人下了车，只见那人穿着一件月白的长衫，剑眉入鬓，面目朗朗，江少寒就看得有些呆怔。
　　正是允瑞。
　　允瑞来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江少寒今日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衣衫，衬得他的肤色越发雪白，长发扎在身后，露出他尖细的下巴，显得格外好看。
　　允瑞轻声道：“江少寒，你能来实在太好了。说实在的，我真怕你会不愿意来。”
　　江少寒看着他，眼神中就含了波波秋水，“有你在，怎么会不愿意来呢？”
　　允瑞微笑，“这次去，可是没有钱赚的，亏本生意。”
　　一听这话，江少寒嗔道：“讨厌，人家又不是只爱钱。”

　　白子安觉得身上起了一阵鸡皮。旁边有人咳嗽了一声，允瑞连忙转过身来介绍：
　　“这是吏部尚书，高季辅。”
　　高季辅长着张圆圆的脸，表情和蔼可亲，笑起来就像一尊弥勒佛。
　　江少寒忙行了个礼，“见过高大人。”
　　高季辅呵呵一笑：“得了得了！哪来那么多规矩！”他眨了眨眼，“反正礼部那臭小子不在，大家随性就行啦！”
　　他指的是礼部尚书归言礼。归言礼是众所周之的处事认真，一丝不苟。江少寒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叫礼部尚书“臭小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虽浅，却有丝丝的艳。允瑞毫无察觉，只笑了笑。倒是高季辅脸红了起来。

　　一行人上了车。江少寒撒泼耍赖，非要缠着和允瑞一起。高季辅本和允瑞一辆车，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好去和白子安一起。
　　马车内铺着锦缎包着的软垫，又是加厚的，比外头暖和多了。
　　车身轻轻晃动着，身边传来允瑞温暖的气息，江少寒有些恍惚起来。

　　小时候，他与他分别。开始的时候他的确觉得难过，每天都会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觉得对他的思念淡了，觉得其实他并没有那样想他。然而，自上次在宫中见过一面后，他知道自己原来还是想念着他的。只是这想念中，又带了些许的怨恨，因他当日离开的决绝。
　　原以为，上次跟他在宫中的见面就是最后，因晋王和他的对立。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机会，让自己和他有机会共处。

　　“知道为什么这次的差事我会叫上你吗？”允瑞问。
　　江少寒道：“知道的……因为江西的疫情。”
　　允瑞笑了笑，“这自然是最主要的原因，但另外一个原因，我是想借由这次的事，让你立个功，然后我就向皇上奏请，推举你进太医院任个职位。无论如何，太医院的俸禄，总是要比你当个下人高的。”
　　江少寒愣了，没想到允瑞竟抱着个这心思。想着允瑞是为自己着想，不禁就觉得有些感动起来。
　　虽然他知道，即使能进太医院，也不代表能脱离晋王的控制。晋王权势滔天，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能活着离开晋王府的人，几乎是没有的，即使是晋王厌弃的人，也只有变成了死人才能离开。
　　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啊——

　　“是了，这些年我都没有你的消息，这些年你都在做些什么？”允瑞关切地问。
　　江少寒一怔，“也没什么特别的，还是跟以前差不多。”他笑得含糊，有些飘渺。其实怎么会一样呢？这六年他过得很苦，什么侮辱都尝过了。但这些事没有必要跟别人说，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或怜悯。
　　允瑞又问：“那怎么会想到来京城呢？”
　　“为什么来京城啊……”江少寒眨眨眼睛，“自然，是因为想赵郎你了……”
　　允瑞一愣，“赵郎？”
　　“恩……”江少寒轻轻就靠了过去，“你不知道，情人间都是这么叫的吗？”
　　允瑞咳嗽了一声，“但我们不是情人。”
　　真是个呆头鹅……江少寒在心里骂了一声。

　　他恨恨的，我就不信我搞不定你。于是他眼角微微湿润，仰起小脸看他，他知道自己这个角度看着男人的时候，男人最是容易心动。他哀声道：“这些年，你都把我抛在外边不闻不问，我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好不容易才和你见面了。可是，你居然……”他掏出小手帕擦着眼角，声泪俱下，指责着他的狼心狗肺，“我也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而已，你居然……你居然连一声赵郎都不肯让我叫！”
　　没想到江少寒会哭，允瑞被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语气有些不可置信：“你别这样，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太合适而已。”不过是不愿意让他叫赵郎而已，怎么就哭了呢？这也太夸张了吧……而且，他为什么会随身带着小手帕……
　　江少寒哭得更哀怨了，一声比一声凄惨，“我只是想和你亲近亲近而已，你这样都不答应我……我一番真情，你怎可这样糟蹋？”

　　他哭得情真意切，梨花带雨，允瑞手忙脚乱，没有办法，只好道：“好了，好了，你别这样。”
　　江少寒看他一眼：“那你让我叫你赵郎。”
　　“这……”
　　见允瑞还在犹豫，江少寒张嘴，又要放声大哭。
　　见他还要哭，允瑞有些急。怎么会这样，江少寒以前一点也不爱哭的，怎么越活反而越像小孩了呢？六年不见，江少寒变得可真多啊。
　　只是他真见不得他哭。对于江少寒，他总是心软的。“好了，好了，别哭。我……我让你叫就是了……”他叹了口气，又说：“不过你毕竟不是女子，我毕竟不是你的相公，你这样真是不大好的。”

　　江少寒在心中打了个呵欠，什么道德规矩，他才不会放在心上。他只想和瑞瑞拉近距离。但他知允瑞素来是个严守道德礼法的人，也不好做得太过。他点点头：“知道了，我会注意分寸的。以后只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这样叫你，行吧？”说罢又偎到允瑞身上，甜甜地叫了声：“赵郎……”
　　马车空间太小，允瑞避无可避，只得让他靠着。奸计得逞，江少寒破涕为笑。他其实笑得很贼，但因为眼角还有些泪痕，倒是看不出来他笑得奸诈了。

　　这头打打闹闹，那头却冷气飕飕，气氛诡异。
　　“哎~~~~我说，那个雪琴公子，你是哪里人士？”
　　没有回应。
　　“那……白大侠，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西北风。
　　“白大侠，你觉得我可爱吗？”
　　白子安抬头，高季辅对他做了个可爱的笑脸。
　　一阵作呕，白子安转过头去。

　　高季辅脸皱成了苦瓜，“白大侠……你讨厌我吗？”
　　白子安一愣，半晌，摇了摇头。
　　高季辅惨然道：“那我跟你说话你怎么都不理我呢？”
　　白子安看了他一会儿，抓起他的手。高季辅一惊，以为自己得罪他了，手就要往回缩，白子安却牢牢地抓着他，在他手心开始写字。
　　我想你闭嘴。他说。
　　于是高季辅闭嘴了。

　　人家这样冷淡，他便有些讪讪的。他一向不擅长和这些江湖人士打交道。
　　傲雪宫和雪琴公子的名字，他是听说过的。听说傲雪宫的功夫邪门，里边的人个个都神仙似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真太冷了。
　　高季辅看着白子安的侧脸，忽然觉得他长得有点像归言礼。想到归言礼一板一眼的样子，他不禁有些恨恨的。
　　白子安不知高季辅的心思，只看着窗外，兀自出神。
　　马蹄声嘀嗒嘀嗒，马车缓缓碾过青石路，经过了城门。
　　京城，已经在后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