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随随心所

6、第 6 章

　　去江西的路途比想象中颠簸许多。江少寒的身子刚好，折腾两下，就觉得身子骨头都要散了架。但他知不可以因为他耽误行程，所以他只忍着不说。若是别人，他早翻脸了。偏对象是允瑞，就忍了下来。
　　他是绝不愿意给允瑞带来麻烦的。
　　只是乏得厉害，在马车上说着说着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靠着允瑞，他的赵郎睡着了。

　　允瑞看着江少寒平静的睡脸，一弯眉毛宛如新月，浓黑的睫毛覆盖眼帘，在他的脸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他有些怔忡，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的昨日。
　　六年前他落难于江南，身边的侍从死尽，他走投无路，身上一文不名，正是极为不堪的时候。这天他正好经过江少寒他娘烧饼西施的烧饼店，看见有许多人在排队，远远地闻见烧饼的香味，脚步比脑袋先行，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到了烧饼店了。
　　此时的他衣着褴褛，蓬头垢面，和路边的小乞丐无异。别人都是为了看烧饼西施去排的队，但正所谓饱暖才思□□，他腹中空虚，根本无暇去顾及别的东西。
　　本就是饿极的人，见到烧饼，他抓起就往嘴里送，狼吞虎咽。旁人惊叫连连, 避之不及。
　　一个小男孩跑到他身边，脸蛋清秀，表情却十分凶恶：“哎！你还没给钱哪！”
　　他茫然地看着他。他本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平日要吃什么，自有仆人送到嘴边，根本不知钱为何物。
　　小男孩插着腰看他，“钱，烧饼要给钱，你想白吃啊！”
　　他吓坏了，转身就跑，小男孩追着他要钱，他越是追，他就跑得越快，奈何多日没有进食，身子本就十分虚弱，终究是被追上了。他端着个体弱的身子，又受了惊吓，这么一来二往，竟晕了过去。

　　后来醒来，他就已经在小男孩的家了。原来小男孩以为他是个没人要的的乞丐，于是捡回家养了。
　　这些日子以来只有自己一人，多日来受尽白眼。只有这母子两人不计较他的贫穷，他的破落，好心好意地收留他，照顾他。他知道那位美丽的女子是烧饼西施，那个小男孩是她的儿子，叫做江少寒。
　　烧饼西施教他做烧饼，江少寒教他如何在河中抓虾，如何和别的小孩子打架，如何和别的小孩子骂嘴。
　　晚上他们躺在一张席子上，挤在一个被窝里，两个小孩肩并着肩，脚抵着脚，就在讨论哪个地方好玩，哪里树上有个鸟巢，明天要去捉弄什么人。
　　日子虽是贫苦，竟是过得比宫中还要快乐。

　　一年后，宫里的人找到他，来带他回去。虽然有些不舍，但他知道宫里才是他真正要待的地方。
　　江南对他而言，不过是人生的镜花水月，雁过无痕。之后他不是没有想过找到这两母子，向他们表示感谢，但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宫闱之变，皇子落难，这些都是有失皇家脸面的事情，不可对外宣扬。
　　他有派人送钱财去江少寒母子家，却原封不动地被退回了。
　　再后来，江少寒母子就失去踪影了。

　　他知道对江少寒母子而言，那种做法是种侮辱，他们要的不是钱，但那是他唯一能做的。他自己虽是大皇子，但在宫中地位不高，也并不得宠。凡事都得小心翼翼，看人脸色，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哪有时间再去顾那两母子呢？
　　如今再见到江少寒，心中却不是不愧疚的。
　　晋王为人城府极深，他想江少寒在晋王府中也不会如意。如今他帮他一把，权当作是一种补偿吧。

　　只是……允瑞凝视着江少寒的脸，目光中带了些绵软的心疼。江少寒变了。他想。
　　小时候的江少寒，会亲切地叫他小乞丐，不会像那次在宫里，一声声地叫他大皇子，那样冷漠的，疏离的，恭敬的。也不会像刚刚在马车里，离经叛道违背纲常，叫他，赵郎。
　　小时候的江少寒很凶，肚子里藏不住东西，有什么话都直来直往，一根肠子通到底，不像现在，身上、眉眼间都仿佛有股妖气，说话也不爱直说了，爱兜着圈子。
　　小时候的江少寒喜欢穿素色的衣服，十分朴实，不像现在，总是穿着艳丽夸张，像一只金丝雀一样，装扮过分烟视媚行。
　　自上一次在宫里重逢，他便疑惑至今。所以他才刚刚才会问江少寒，问他这些年都在做什么。然而，他不确信，从江少寒口中得到的是否是真实的答案。
　　还是说，只是单纯的花花世界迷了他的眼，所以他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马车颠了一下，江少寒睫毛轻颤，微微蹙起了眉，挤成了个小笼包。似觉得睡得不够舒服，又往允瑞怀里挤了挤。
　　允瑞一怔，江少寒那种略带稚气的表情触动了他心底某个柔软的部分。
　　他终究还是心疼他的，因他是当日那个救了他，和他在江南一起哭过笑过的男孩。因为有他，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他伸手想摸摸江少寒的脸，却在半空中蓦然停住，然后，把手缓缓地收了回来。
　　他总是冷静克制，不会一时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