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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驻足 ...

  •   酒过三巡,眼见宴会将至末声,卫国起了朦胧醉意,眼前灯火绚丽缤纷,却化为一个个模糊的圈,在白与黄的交错中晕染开,绽出一朵朵嫩花。

      她用力掐着掌心,不断提醒自己,现在自己是少女江晓,是宫中伶俐得宠、被捧上天的长公主。

      她怕自己醉醒后又回到那用鲜血浇灌的黄土沙场,一人面对无数直指向自己的兵器,却退无可退、无人能帮。

      她贪恋着这场美梦,她又怕沉入其中。

      “四妹,我想先出去吹会风。”她轻声对四妹说,“有事的话还请你帮我打理一下。”

      四妹点头应下,卫国起身,绕过喝得歪七竖八的亲眷们,轻盈着脚步出了门。

      殿外也是一片山河璀璨,焰火将黑夜照如白昼,千门万户都挂着喜庆的红,是真正的河山无恙、喜乐安宁。

      卫国近乎贪婪地望着每一片土地,享受着空气中的烟火气——那是与硝烟味截然不同的气息。

      既然重来一世,她定要守住这大好河山。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临近了却又放缓,好似不忍打扰,却已足够冒犯。

      卫国耳力敏锐,在那人刚接近时便听到了。在身后殿的满堂喝彩中、在花园内树叶婆娑声中、在漫天烟火声中,她听到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踩在石板路与草丛中窸窸窣窣的,伴着不浅的喘息声,火急火燎似的。

      什么事让他这么急?卫国有些茫然地想。

      他怎么也如自己一般,好好的宴会无心参与,偏要来这霜雪寒凉的花园踱步一番?

      心里的念头随着那人的逼近越来越被证实,本就是自己也想要的,却只觉得成千上万只虫蝇爬上脊骨,刺痛瘙痒难耐,顺着千疮万孔的背向上爬,侵入骨髓、吞噬大脑。

      顺带地,也撕咬着那颗算不上完好的心。

      她刻意慢了下来,余光向后瞥去,那道思念许久的人影被光亮勾勒出清晰轮廓,她似乎连哪颗痣点在他脸上哪里都看得清。她终是停了下来,得到了一声如愿以偿的:

      “阿晓。”

      低沉中带着清越的男性声音,明明只是两个字,却像是费了极大力气吐出似的,气息颤抖,如濒死之人在脱力前咬牙挤出一般。

      卫国缓缓吐出一口气,终是受情所牵,转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

      “崔公子。”

      两人都像是戴着完美至极的面具,一颦一笑仿若被精确调试过,一个温润儒雅,一个温柔可人。

      崔浔仍是记忆中那副长身玉立、君子翩翩的模样,伫于阶前灯下,大半个身子被暖光照亮,但打到脸上的光线却黯淡了不少。

      卫国心想,这人前世就是看似稳重实则疯起来谁都不顾的性子,不知这回又要闹哪出?

      她面对沉默不语的人,又唤了一声:“何事?”

      崔浔这才回过神来似的,沉声道:“无事。只是见你方才离席,怕你出事,便跟来了。”

      倒还挺关心自己。

      卫国笑了一声,说不出是被崔浔态度取悦到了,还是对自己第二世也甩不开这人的嘲弄。她微微点了点头,学着上一世的娇嗔少女模样,柔声道:“晓得了,多谢关心。”

      两人又相对无言。

      卫国刚重生不过一个时辰,精力早已在周转中被耗得所剩无几。她觉得心脉好似被抽空了,在接纳数十年前的一点一滴中,在与眼前人僵持不下的自我消耗中。

      崔浔的心思其实并不难猜。两人好歹也有过萍水之欢,熟悉得很,且方才他那一番话语意极为明显,若是卫国领会不到,那才叫新奇。

      可卫国不敢领会。

      崔浔即将成婚,会拥有一位琴瑟和鸣的夫人,他们往后的人生截然不同,压根不是一路人。

      而这位将成为有妇之夫的男子,此时因为长公主的离席便褪尽风度从殿内追出,在寂寥无人的花园,说着令人误会的浑话。

      简直荒唐。

      卫国心里明白崔浔对自己的心意,但不可放任二人再胡闹下去了。她冷了冷声,道:“若是无事,我便走了。”

      她说罢便真要迈步向另一条岔路口走去,就在这时,崔浔一个箭步迅速上前,不管不顾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崔浔是文官,此时的力道却大得惊人,生怕她跑了似的,几乎要掐进她的骨肉中。四周的烟火声都静了一瞬,草丛石灯闪了闪,灭了。

      而卫国也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又因久经沙场日日带兵训练,擒拿捉取样样不差,敏捷地反扣住崔浔的肩胛骨,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将人重重贯到了地上,带出一道冷风。

      重物落地的声音沉闷,伴着崔浔的□□。卫国捻了捻手指,居高临下睨着半天没缓过来的男人,半分怜悯之心未起。

      她甚至咬重声音,语调中带着微微愠怒:“崔相,请自重。”

      继而又完全甩掉了文弱公主的壳子,说着前半生压根说不出来的叛逆话:“老娘在沙场上射穿蛮夷脑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皇宫哪处舞文弄墨呢。”

      舒坦。

      这是卫国唯一的感受。亲手斩断情欲的根、摘去围绕在身边困惑着自己的一切,令她全然舒畅,真正有了将命运紧握在手中的坚定。

      她最终还是将崔浔拉起,没多看他一眼,嘴里哼着西域的小曲,施施然转身离去。

      她猜测崔浔在身后一定是紧皱眉头面色沉静的,但她可不想管他是怎么看自己的,她觉得自己足够潇洒,这就够了。

      回到殿内,热气与酒气便混合着扑面而来。她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琼鼻,很快便面含笑意,又恢复成端着一派大家风范的长公主,方才那位乖张肆意的少女被轻巧地掩去。

      四妹显然也是喝高了,凑过来问道:“阿姊,你方才为何出去如此久?他们那些老头子都不高兴啦。”

      卫国笑了笑,拈起碟中糕点,声音柔和了许多,哄孩子般:“就是因为不愿搭理那些老头子,才出去的呀。”

      四妹听进去似的点头,又凑到她耳边,满是调笑:“阿姊,你旧相好来啦。”

      卫国朝偏门一看,果然踏进来一人,衣服上沾着尘土,有些狼狈与低落。她只看了一眼,便不再分给那人半点目光,即使她知道那人的目光一直看向自己。

      “什么旧相好。”她轻轻弹了一下四妹的额头,“莫要乱说,乱说会被割舌头的。”

      四妹嘻嘻地笑了起来,又拎着酒盏去讨酒喝。

      卫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醉意全无,只剩清明。

      酒足饭饱已至三更,宫内外鼎沸人声都渐渐消停下来。卫国搀着四妹,艰难地向寝宫走去。

      她自诩力大过人,在军营中什么粗活累活都手到擒来。但也许是少女江晓还是宫中一朵未经过磨炼的菟丝花,也许是烂醉如泥的四妹确实扶不起来,她这段路走得艰难,几乎是拖着脚步——和人。

      四妹平日里伶俐讨喜,却因为母系的原因十分懂得分寸。但这时却兴致大发,挂在卫国身上,黏黏糊糊地叫道:“阿姊——”

      卫国“嗯”了一声,将人向上提了提,又将她的外袍拢好。

      四妹一声声地唤着,唤不够似的,卫国也耐心地应着,沉浸在久违的称呼中。

      四妹仰起头,笑道:“阿姊,你在我身边,真好。”

      说者无心,听者却起了一身冷汗。四妹天生聪颖过人,她害怕四妹已经知道了什么。

      毕竟一个战死沙场的妇人,和一个生长在白塔顶的少女,举动神态中都是截然不同的。

      她定了定神,还是忍不住思忖若是四妹真发觉自己喜爱敬中的长姐早已死于上一世,眼前这位实为重生之人,会端出怎样一副态度。

      但无论如何,她能够确保的是,四妹绝不会远离自己。

      这便够了。

      眼见寝宫的灯火越来越清醒,卫国舒了一口气,看着身上乱抓乱晃、醉梦中也不老实的妹妹,笑意从嘴角漾出。她正要上台阶,却听半天没声响的四妹忽然道:“崔相被赐婚了,阿姊,你知道不?”

      卫国脚下绊了一下,及时上前一步才堪堪稳住身形,阻止了二人摔在台阶上的惨剧。

      “我知道又如何?”她平静地道,“我与他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阿姊骗人。”四妹咯咯地笑起来,边拍打着卫国的背,撒娇般地,“他方才还同你一块出去呢。”

      卫国一想到方才场景便觉得羞恼,旧人重逢,算不上体面,更算不上圆满。

      “阿熹。”她唤道,“你醉得厉害,回去好好休息吧。”

      四妹撇撇嘴,趴在卫国肩头,说了睡着前最后一句话:

      “表哥过段时间要在湖心亭办煮茶宴,会邀请许多名人方士,到时候我来找阿姊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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