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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诀别 ...

  •   卫国少时一向喜欢红色,衣裳、首饰无一不是红色的。

      她说,红色热烈而又炽热,同她的名一样,旭日东升,红光漫天,充满了希望和朝气。

      那日,青莲师太的事传进了她的耳朵,她带着人打上门去时也穿了一件大红色衣裳,明媚而又张扬,要求和离时,嚣张跋扈的不可一世。

      后来,她说,以后这些事都不许瞒她,她既然名晓,便要知晓明白事情,而不是什么善意的隐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个人心里想得,别人怎么知道,总得要说出来,别人才好知道。”

      崔相看向崔相夫人,“那你呢?你说这些,你又是怎么想的。这件事,我一直没叫人知道,你晓得了,心里又是怎么想的?”他没料到崔相夫人如此敏锐的心思,不过草草一见,就能联想这许多事情。只是,他这夫人的心情,想来没有面上那般平静。

      崔相夫人不妨崔相竟会问自己,一时心绪翻涌,竟说不出话来。

      “于你而言,这些话不叫我知道才是好的,可你还是说了。”

      崔相夫人垂下眼眸,“其实,这些年,我早就猜到老爷大抵是有心上人,一开始以为是青莲师太,可师太这种情况,老爷当时完全可以上门求娶,既然老爷当时没有登门,想来那人并不是师太。在见到殿下之前,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今日在大殿上见到殿下,后来老爷说之前同殿下见过,时间地点竟然记得分毫不差,我想那人大概就是殿下了。再就是今日老爷竟没去寻青莲师太说话,偏今日殿下在青莲师太那里,我便确定了。”

      “老爷,我也出身世家,父母教导我时,都是教我当家理事,主持中馈,再就是诗画这些陶冶情操的事情,这些年与老爷相处,虽然也曾暗暗仰慕老爷风采,只是我与老爷之间依旧是亲情多于爱。”

      “这些年,我知道老爷心里不好过,我看着心里也难过,于其这般下去,不如老爷同殿下去说开了反而心里好受一些。”

      “再说,我与老爷夫妻三十多年了,知天命的年纪了,早就过均儿他们这样慕少艾的时候了,老爷难道还会落了我的体面?便是老爷肯,殿下也是不肯的。”

      崔相听着不忍,将手紧紧握住崔相夫人的手,“不过是少时的遗憾罢了,明儿我就去说清了,咱们还好好过日子。”

      崔相夫人重重一点头。

      此时,崔相身边的老奴却在门外敲门,“老爷,太太,陛下身边的公公来了,召老爷进宫议事呢!”

      崔相拍拍崔相夫人的肩,“陛下深夜来相召,朝中定有大事,你先歇息,不必等我。”说罢,便披上衣服,推门出去了。

      崔相一见公公便道:“知道出什么事了么?”

      朝中大事,小小的内侍定是不知道的,崔相只好问:“陛下都召了哪些人?”

      “六部尚书,禁卫军大将军,在朝的各位将领也都去了”那内侍一边跟着崔相快走,一边道。

      召见将领,那必是有兵事。

      只是不知是边关还是内乱。

      “还召了城外的卫国大长公主!”那内侍突然道。

      卫国?

      那就是北疆出事了?

      崔相匆匆上了马车,一路向宫里驶去。

      北疆一向稳妥,怎么会?

      他突然想起来半月前,陛下似乎升了镇北大将军郭将军的官职,令提王副将为主将。他对北疆人事不甚熟悉,虽然觉得陛下这般太急切了些,但见卫国没说什么,想着当是无妨的。

      不想如今竟是出了变故。

      卫国住在城外,她到的时候,别的官员也都到了,她接过内侍递上的奏折扫了两眼,一整个人竟有些打晃。

      北疆关破,王将军战死,匈奴铁骑南下肆意掠夺,直奔京都而来。

      饶是早知北疆出事,她也不曾想这般惨烈。

      北疆十万精兵、三十万百姓均亡于战火。

      “北疆兵虽少,但个个都是精兵中的精兵,如何能叫匈奴破了关?这北疆底下,埋着父亲半生的精力、叔叔的性命、阿兄一辈子的心血、无数将士的骸骨,如今好不容易经营数年,方得如此百姓人烟,若他朝地下相见,如何面对父亲兄长?”卫国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震得大殿上屋檐的瓦片都发出响声。她一向克制有礼,如今着实是被气得狠了。江帝并不是一个昏君,怎么将换将之事做得如此急躁?就算江帝对她疑心慎重,可也不该拿北疆开玩笑。

      这时殿外骤然倾盆暴雨落了下来,一颗颗砸在屋檐上,带着卫国的话一起砸进众人心里。暴雨来得急,也去得急,不过一会儿,雨滴声便小了下来,渐渐停了。

      “是朕的不是,姑妈。”江帝走下龙椅,走近卫国,握住她的手,低下头,“是朕识人不清,是朕急功近利,以为王将军是个好的,结果……”

      一边的朝臣看得江帝如此低三下四不忍,出言道:“陛下何必妄自菲薄,说来,那王将军当日也是殿下麾下,怎么竟如此不中用?”字字句句都在暗指是卫国识人不清,才导致得这场祸事。

      卫国一眼横过去,江帝在她面前都尚要自陈不是,这朝臣竟敢反唇相讥?

      “吾掌北疆兵事数十余载,而今未有一败,便是那王将军,让他坐大将军之位的是陛下的旨意,你们朝臣的意思,怎么如今败了,反倒怪到吾这里了?”

      崔相身为朝臣之首,忙起身请罪,“臣有罪,王将军为北疆主将的事是臣同意的,臣事先以为陛下早同殿下商量过,是臣疏忽了,臣延误军机,请陛下与殿下赐臣死罪。”他将头重重叩在地上,不再说话。
      卫国微垂着眼眸,并没有要为崔相解围的意思。而其他朝臣也不方便开口。殿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余更漏在一滴一滴的滴着。

      良久,江帝方开口打破了平静,“这不是崔相的过错。”他抬头看向卫国,略似哀求道:“这都是朕的问题,是朕太多疑,猜忌姑妈。可是姑妈,眼下军情紧急,姑妈在北疆多年,与匈奴抗击数次,如今紧要关头,朝中要论对北疆与匈奴最熟悉之人非姑妈莫属,朕想请姑妈重新披挂上阵,主持大局。”

      临危受命,不能辞。

      况国破,岂有家?

      卫国点头应了。

      江帝又道:“从今日起,朕任姑妈为元帅,重掌兵事。”

      卫国一番行礼后,展开舆图,将一系列的命令安排下去。最后,她看向崔相道:“向来军政一体,我这一去,政务怕是顾不上了,就烦请崔相帮我打理政务,可好?”

      卫国对崔相的才干的信任,就如同崔相信任卫国的能力一样。

      崔相自是低头领命,将政务等事一一分派下去。

      待事必,已是四更,众人也纷纷散去,好回衙门将各事宜吩咐下去。

      卫国因着还要领兵出城,走得急了些。

      “阿晓!”

      卫国身子颤了颤,这个世上还叫她阿晓的只有一人。
      她回过身,含笑道:“崔相还有何事?”她听见崔相微微有些气喘,借着远处的烛火,还能看见他袍子被雨水晕得深黑。

      跑得这么急,一定是不小心踩进水坑里,溅起得水打湿了袍子,也不知道鞋子湿没湿。

      “此行当心!”他强忍着想要抚一抚她的冲动,不知为何,他这心一直慌得厉害,总担心这一战不简单,“一定要平安回来,阿晓!”

      “崔相放心!”卫国一笑,“我先出城了。”

      崔相看着她转回身,一步一步走向了宫门,然后走出了自己的视线。

      他站在那里过了许久,方才觉得自己的脚有些冷,好像是鞋袜湿了的缘故。

      北疆大胜的捷报是在十日后的傍晚送来的。

      那时,崔府里正在用晚饭。

      “老爷,太太,北疆大胜,大长公主不仅收复了北疆,还追出去几百里,开辟了不少疆土。”

      崔相夫人听完这话,欢喜得念了几句佛,笑道:“如此老爷也可安心了。”她将手中盛了雪霞羹的碗递给崔相。

      “不过,大长公主似乎不太好,那匈奴反扑时,偷袭了大长公主的营帐,大帐爆炸,大长公主性命垂危。”

      “碰”得一声。崔相手中的碗落地,那碗雪霞羹全洒在他袍子上,崔相夫人忙拿帕子替他擦拭,“老爷去换件衣裳罢?”

      白色的豆腐混着几瓣浅红色的荷花落在崔相青色的袍子上,还冒着阵阵热气。不少汤底还溅到崔相的脸上和手上,烫的他泛起深红的血泡,在如玉般的皮肤衬托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崔相夫人见了,忙叫人去治烫伤的药来。

      只是崔相彷佛感受不到烫一般,看着下人一张一合的嘴听不见旁的声音,只剩下一句“性命垂危”。

      他“突”得起身,奔了出去,从马厩里随手抓了一匹马便骑着冲了出去。

      一般来说,北疆兵士受了伤都会转移到蓟州让军中得医士救治,且蓟州善治外伤的大夫不少。卫国一向也是如此,她在蓟州有一处私宅。崔浔从前还偷偷去看过。

      京都离蓟州不过两天的路程,偏崔浔用了一昼夜的时间就赶到了。

      青莲师太早就在宅子里等着了,她跟着卫国一起出来的,一直住在这座宅子里。

      她看见崔浔的时候愣了一下,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人这是平日里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崔浔。

      “可要梳洗一下?”

      崔浔的眼睛动了动,现在的他,胡子拉碴,头发稀乱,尘霜满面,更要命的是那碗羹的汤汁已经在他衣服上结了块,散发出阵阵恶臭,“她如何了?”

      青莲师太闭了闭眼,“情况不太好,大夫还在抢救。”

      “我去换件衣裳罢。”

      这样的他,江晓怕是不想见。

      卫国醒的时候是后半夜,她吃力地睁开眼睛时,看见的是崔浔。

      他看见她醒时,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全是惊喜,“终于醒了。”

      卫国动了动眼珠,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

      “喝点水罢!”崔浔吃力地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喂卫国喝下。

      卫国喝了点水,喉咙也舒服了一些,“你来做什么?”

      “听说你不太好,我就过来了。”

      卫国微微牵动嘴角,嘲讽道:“我要死了,你是不是很满意?”她闭上眼,不再看他,“烦请崔相告诉陛下,吾大破敌军,追击匈奴出城五百余里,替他开辟了不少疆土。”

      “我竟不知你是这般恨我。”

      “崔相多想了,吾不敢,吾不过是作为女子做了你们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情罢了。”

      他想起少时的江晓,看着满朝的男人很不服气,“这天下应当是有才能的人为之,而非是男人为之。”后来她进入军中,他就想着她以后少不得被人诟病,那他就在文臣里尽力做到极致,掌握文官的话语权,这样或许能稍稍替她挡些流言蜚语。

      他想起了大夫走时的话,殿下虽然现下是无虞了,但全靠汤药吊着。

      “当年之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本想一辈子不告诉你,可是……”崔浔低下头,低声道,“依你当年的性子,怕是更愿意知晓。”

      “父亲当年对与江家结亲很满意,可这份满意当太祖皇帝登上帝位后就变了。崔氏的旁系女入了东宫为良媛,我便无需再与皇家结亲,崔氏完全可以再多一门亲家。”

      “那时,父亲将我关在房中,又在屋外布下数十位暗卫,我尝试了多次都逃不出去。最后好不容易出了门,已经过完了前三礼,连小定都放了。”

      “婚事已经订下,阿晓,当婚事已经订下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只能对王姑娘负责,我不能因为你伤害她。我只恨自己当时羽翼未丰,不够强大。若是我早一点掌握崔家……”

      “这件事情,青莲师太晓得,但是她同我讲,还是不让你知道好。”

      “她说,与其让你遗憾,不如让你觉得我是一个冷漠负心的人,让你恨我。”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江晓缓缓睁开眼睛,“当年她迫不得已与阿兄分离,另嫁他人,没让阿兄知道,所以她也觉得这件事你不告诉我才好。”她还想说什么,却觉喉中腥甜,液体沿着翻涌上喉咙,从嘴中的迫不及待地溢出,沾湿了衣襟被褥。

      血,猩红一片。

      崔浔看着江晓吐血大惊失色,忙向外唤人。

      江晓却阻止了他,她虚虚握住他的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鲜血大片大片地冒出,江晓却一点都不觉得难受,她甚至还强撑地坐了起来,吃力地道:“那日大帐爆炸时,我就知道我已经大限将至。”

      她轻轻抚上崔浔的脸颊,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手也染上了鲜血,她想放下,却被崔浔抓住放在脸庞,“不要说了,我去找大夫,我去找大夫。”

      “阿浔,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怨过你,看青莲我就猜到,你应当是有苦衷的,可是你就是不告诉我。”

      江晓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嘴里的鲜血压下去,“你如今告诉我,我这一生就没什么遗憾了。”

      尽管岁月悠长,山河无恙,但你我都不复当年模样。

      青莲师太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是满地的鲜血,床上的江晓躺在血泊里,崔浔坐在血泊边上。

      江晓睡得很安祥,而崔浔,他原本乌黑发亮的满头长发竟变得雪白,整个人也老迈了许多。

      “崔浔?”

      青莲师太轻轻唤了一声,崔浔才动了动,他从头上扯下一缕头发轻轻放入江晓的手中。

      青莲师太见他一番动作,身子突然一晃,往后趔趄了一步,“她已经?”

      崔浔点点头,“我已经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他拼命地站了起来,拍了拍青莲师太的肩头,然后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如此,她也算一生无憾了。”

      江帝给予卫国的丧礼极尽哀荣,并破例不顾群臣反对让卫国军礼下葬。

      前后部羽葆鼓吹、大辂、麾幢、班剑四十人、贲甲卒。

      另赐卫国大长公主谥号昭,曰,明有功。

      卫国大长公主断七后,丞相崔浔辞相位,为公主守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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