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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5 ...

  •   9
      车子开到望花中街南北快速干道桥底下,在一个路口右拐。
      “前面就是学校正门了。学校的西门就在刚才那条街上,平时基本都关着,很少有人走。那个门挨着京哈线,晚上能听到京哈高铁经过的声音。
      我特别喜欢在深夜,专注的去听列车从铁轨上飞驰而过的声音。呜呜的鸣笛声,加上车轮在铁轨上轰隆隆、哐当哐当的声音,还有风呼啸的声音。真的就像一场美妙的铁轨协奏曲。
      那种飞速流逝的美妙感,就像一个人能清晰感知到自己身上的血液喷射而出,直至流干最后一滴血的美妙感。
      那种美妙感你知道吗?是壮烈的、快乐的,也是恐惧的、无能为力的。雨夜的晚上听,那每一秒简直都带着死亡的气息。那是一种很特别的快感。好比人活着,明知道结局是死亡,还得一路辛苦又惊恐的活着,很累又很快乐很幸福的样子。
      啧,有时候想想也是没意思得很,你说呢?”
      我有些没明白他这段长篇大论的意思。
      他是想表达什么呢?
      只有一点。原本以为他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人,却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番带着悲观意味的话。
      他望着后视镜里的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这时,车子刚好开到学校大门口,一位精神抖擞的中年门卫走出来询问姓名、登记车牌号等……刚好岔开他刚才的话题。
      “哎?卜老师,早上好。”门卫大叔朝我车里那位喋喋不休的音乐老师问好,又疑惑的望着我和他。
      他忙解释,“哦,我俩是在我家大门口碰到的,她迷路了,刚好我也要过来上班,就搭她的车来了。这位是咱们学校新来的老师。哈,往后咱们就都是同事了张叔,多多关照啊。”
      门卫张叔点点头,憨厚的笑笑,“是是是,你们多多关照我才是,嘿嘿嘿。”
      他说着,走回门卫室,开启了升降杆,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朝我们挥一下手。
      看着这位憨厚的卫门大叔,我就想起了我的养父。
      在卜老师的指挥下,我将车子开到停车场,找了个空位将车停进去。
      “嗯,那个,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卜复来,就住在前面二号教职工楼。”
      “嗯。”我等了一会儿,他还没有下车的意思。
      我拔下车钥匙看了他一眼,他给了我一个疑问的眼神。
      我才想起来,“哦,我叫语慢慢。”
      “……这个名字,语迟迟是你的?”
      “我的亲妹妹。”我说。
      “对不起,你妹妹的事,我们都很难过。她来上过我的选修课,还参加过我组建的校园合唱团。”
      “今天谢谢你卜老师。”我是真诚的。
      “我住在二楼53号宿舍,需要帮忙或者想找人说话,尽管来找我。”
      来这里工作,我并没想过隐瞒自己的身份,以便于暗中寻找线索什么的。也不是没想过,但,我两年前来送过我妹妹报到,许多人见过我。索性就这样光明正大的来。心中有鬼的人慌了,更容易露出马脚。
      危险的情形我也考虑过,我自学了一些女性防身术什么的,也一直都有在锻炼身体。只是危险藏在未知处,有时候,会让人防不胜防,还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的。
      步行穿越了大半个校园,在西门的右侧,到了图书馆综合大楼。图书馆在综合大楼的一二层,三层左边是仓库和杂物间,右边是职工宿舍、卫生间、开水房、硬币洗衣机房和晾衣房。
      这栋图书馆综合大楼外形很怪异,像个巨大的骨灰盒,前面的三角活动楼像三柱焚着的香。给人一股沉闷压抑之感。
      以前来看妹妹时,听出租车司机说,这栋大楼原先是个安乐堂,用于存放骨灰,祭祀亡者的。它建成之后,附近的居民集体抗议,便作罢了。
      这块地与火葬场几乎是一墙之隔。火葬场是炼尸之地,自然这一代阴气极重了。
      后来一个看阴阳风水的老师傅提议,学生阳气最重,这块地最适宜建成学校,能镇压阴气。于是,便有了现在的这所北方艺术学院。
      西门的左侧墙外,是七二四兵工厂旧址。是日军在1937年4月修建的。当时,郊外的这片地上居住着130多户普通农户,全部被日军生生赶走。不走的便被当场杀死。
      这块土地上死在日军手里的冤魂也不少,阴气也极重。常有一些怪异事件发生,比如:半夜走夜路会有人影跟在身后、失眠的人会听到窗户底下有哭声、窗台上的花盆会突然出现在卧室门口、挂在阳台上的衣服会突然叠好放在厨房案板上……等等。
      北方艺术学院夹在两个阴气极重的地方中间,学校及周边有许多闹鬼传说,真假我就不得而知了。

      10
      中午下班回到宿舍,打开一桶泡面走去开水房接开水。
      整个三层楼只有四个员工宿舍,显得空荡荡的。楼道里,一个人穿着拖鞋走,趿拉趿拉的回声很响。不知道楼道里潮湿的原因还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楼道里有许多人,走在楼道里有一种很拥挤的感觉。
      楼道的窗户上能看到火葬场的大烟筒,那缕缕飘漾而上的浓烟,似乎散发着浓浓的炼尸气味……
      风从尽头的窗户吹进这没有一丝人气的楼道来,我吸吸鼻子,好像那个可怕的气味就钻进我的鼻子里来了。
      除了我,另外三个人,家都在这边郊区或附近市区,只中午偶尔在这里午休一下,晚上多晚都会回家。
      我的宿舍在楼梯口右手边第一间,我接完水,端着泡面桶从楼道尽头往回走。
      一走出开水间,就发现有一个人背对着我站在我的宿舍门口,鬼鬼祟祟的,将耳朵贴在我宿舍的门上。
      “喂!你找谁?”我对着那背影大声问。
      那人一振,手里的饭盒叮叮当当掉在地上,米饭、溜肉段、藕片排骨汤洒了一地。
      他回过头来,抬头望着我,长舒一口气,“哦哟,你可吓死我啦!”
      是早上那位叫卜复来的音乐老师。
      他望着我手里的泡面桶,“就知道你第一天上班手忙脚乱的,来不及去食堂打饭,所以,帮你打了一份,结果……”他沮丧的扫一眼狼藉的地面。
      “哦,我刚才敲门了,没人应声也没人开门,所以,我才想着听听你在不在屋里。”
      “谢谢你,我吃这个就可以了。”
      他看起来像极了一条受惊的蛇,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和我妹妹失踪的事有关,或者……他就是凶手。
      “我还没有收拾宿舍,所以,就不请你进去坐了。”我说。
      “哦,没关系,我只是想来给你送午餐,以表达早上搭你车的谢意。都怪我没端稳,还弄脏了地,要不我替你收拾干净吧?”他说着就要走去卫生间拿笤帚什么的。
      我没让路,“没事的,我来收拾就好了。”
      他又指指宿舍,“那个,宿舍需要帮忙吗?挂挂窗帘、拧拧灯泡什么的。”
      “这个我自己就可以弄好,谢谢你,哦,早上的事也不用放在心上,你还帮我带了路呢。午安。”
      他抓抓头,伸起手,尴尬的说了句“午安”。
      我忽然想起别的什么,短暂的犹豫之后,选择直击要害。
      我跑到楼道口叫住他,“卜老师,等一下,你的邮箱地址,方便告诉我吗?”
      “邮箱地址?”他没有一丝惊讶,反而欣喜起来,“没问题没问题,我……”他浑身上下搜索了一遍,“哎呀,我没带笔和纸,给你发送到手机里可以吗?你的手机号……?”
      “你说就行了,我能记下来的。”
      他念的地址,不是那封匿名邮件的发件地址。当然,这也不能下什么定论。一个人发匿名邮件怎么可能用自己本来的邮箱地址呢?可能性不大。我只是想看他的反应。
      看他的反应,倒完全看不出来任何异样,不像是装的。也许是我刚才闪现的直觉出错了。
      吃泡面的时候,我听见楼底下闹哄哄的,西门门口聚集了很多学生,人声越来越嘈杂。外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好像是车祸之类的。
      火葬场门前的马路上围着很多行人,救护车、警车相继出现在路边。
      火葬场那位大门门卫,抬头朝我的窗户诡异的望着,我赶紧又坐回写字桌前。
      吃完泡面,午休的空当,我打开笔记本电脑,给那个匿名发件人写了一封邮件:
      我来到北方艺术学院了,你应该知道了吧?我住在图书馆三楼309宿舍,今晚十点,你能跟我见一面吗?我会在楼道尽头的开水间等你。
      点击发送。
      消息显示发送成功。
      我想,不管匿名发件人是谁,我有一种预感,我总觉得他还会登陆那个邮箱账号,能看到这封邮件。我希望他可以告诉我一些我妹妹的事情,他一定知道一些我妹妹的事情。
      下午,在战争类书籍区整理书架时,听到书架前面的两个低年级的新生在议论中午的事故:
      “……那个女生是咱们学校音乐系的,叫李红雨,大四的。”
      “李红雨?”
      “对,就是那个爱穿牛角扣红色防晒风衣的女生,齐肩短发,很瘦,很漂亮,很高冷,是音乐系的新系花。”
      “新系花?”
      “是啊,我听说,以前音乐系的系花是那个叫语迟迟的,就是被人杀害分尸,到现在还没找到剩余尸体和凶手的大二学姐。”
      “咦……太可怕了,咱们不要说那件事了!今天中午撞死李红雨的肇事司机抓到了吗?”
      “没有,逃了。那段路太恶心了,摄像头装一个坏一个,坏的速度都赶不上装的速度。你说,会不会是因为火葬场门口阴气太重,磁场有问题,鬼魂们也不乐意装摄像头,所以……”
      “你听说过鬼遮眼吗?也许那个肇事司机被鬼遮眼了,才撞死李红雨的。”
      “我倒觉得,是那个女生老穿红色衣服,又租住在火葬场旁边,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自己撞到车上去的,自己都不知道。”
      “咦……快别说了,我头皮都发麻了!”
      牛角扣红衣女子,齐肩短发,很瘦,租住在火葬场旁边的本校学生……我听着听着,心里一振一振的。
      ……昨晚和路途中的噩梦,已全部呈现了……

      11
      当晚十点,我一个人在开水房等了一个多小时,那位匿名人始终没有出现。
      难道他(她)没看到电邮吗?
      在将近十一点半的时候,我站在窗口,看到楼下一棵大槐树后面,被路灯昏暗的光投下半个人影。我跑下楼去追,那人影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查看了监控,那个位置以及后面昏暗的小路,这个时间点,完全在监控盲区。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做任何的噩梦,只是失眠、失眠、失眠,没有做任何梦。
      我有意无意的去接触了几位妹妹的同学、舍友,以及老师。好像他们把妹妹从记忆里马赛克了,什么都不愿意提起。得到的回答,只有不清楚、和她不熟、她的案子警察不是正在调查中吗?……等等。
      这天中午,吃过午饭后,起风了。
      呜呜的风声从图书馆库房的窗户缝隙中渗透进来,像是许多许多鬼魂的哭声。
      我就着铺着一地的新书躺下来,摘下眼镜,闭上酸胀的眼睛。
      迷迷糊糊中,我的视线变成了手机摄像机的第一视角,正在一段黑漆漆的楼梯间往上没命的狂奔。那楼梯扶手上,有一处锋利的不规则六边形缺口,和不知谁贴上去的小花猫创可贴。那缺口将抓着手机的手划了一下,血滴在那小花猫创可贴上。
      跑上楼之后,在左边的楼道里,找了个角落躲起来。楼道里异常安静,只能听到举手机人的呼吸声、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等一下……这呼吸声给我的感觉特别的熟悉,我并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我自己的呼吸声。手机摄像头一直对着外面,我没办法看到举手机人的脸,是我还是别的谁?只能确定是个女的。这一呼一吸的频率,配合上由于紧张而乱掉节奏的心跳声,让我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温暖?居然是在当下这种紧张又恐怖的氛围中,产生这样不合时宜的感觉。
      这时,那只手忽然将手机摄像机的视角调转过来。一刹那间,出现在视角中的脸,竟然是妹妹憔悴不堪、精神恍惚的脸。
      妹妹双眼布满红血丝,用力含着眼泪,但,泪水几乎在下一秒就要掉下来了,她又紧紧咬住毫无血色的嘴唇忍住。
      她用唇语悄无声息的慢慢吐出几个字:“我、大、概、今、天、晚、上、会、死……”
      楼道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
      妹妹将手机摄像机的视角,又转换到一片漆黑的楼道里去。
      忽然,那声音停了下来,一个黑色的影子慢慢出现在手机镜头中。
      下一秒,随着一声尖叫,妹妹的手机摔在地上,妹妹的衣服被一双手死死抓住。妹妹使劲挣脱那手,将那黑影推倒在地,捡起手机,在楼道里跌跌撞撞的逃跑。
      就在刚才手机被妹妹捡起来的一刹那,那个角落里出现了一盆半枯的芦荟,像是许久没人浇过水的样子。那花盆上的纹路,是一只紫色的正在沉睡的鸟。鸟的翅膀上有几根红色的羽毛,令人印象极为深刻。
      妹妹还在漆黑的楼道里跑,她的身后有好多脚在追着的脚步声,略嘈杂。
      手机摄像机的视角激烈的晃动着,什么都看不清了。在妹妹某个回头的瞬间,似乎见到一袭深蓝色的裙摆。那是这所学校女学生的校服中,一件长及脚踝的背带裙。但,那位女学生的裙摆却在小腿的位置,可见,她的个子是很高的。
      忽然,逃跑的视角停了下来,那是楼顶最边沿的位置,再向前一步,人就会掉下去摔死。看楼层高度,应该是六层,后面的脚步声这时也追了上来。
      手机被妹妹抓在手里,放的位置很低,我只能在颤抖的手机镜头中,看到那六双脚慢慢的向妹妹逼近。
      是六双脚,不会错。
      妹妹向后退,再向后退。
      紧接着,一声惨叫,妹妹整个人掉了下去,那手机也随着掉了下去。
      在半空中,望着手机摄像头的妹妹,突然,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哈哈哈哈的尖声笑了起来:“你们三个都要死的,你们三个都要死的,哈哈哈哈哈哈哈……”有一个沾满血的红色布艺蝴蝶结发夹,与她同时往下坠、往下坠。
      “咚”一声,妹妹重重的砸在地上。她捡起掉在旁边的蝴蝶结发夹,朝着躺在旁边的手机镜头举起来,微笑着,露出满是鲜血的牙齿,吃力的笑着。
      粘稠的鲜血瞬间从她的身体里呼呼喷涌而出。像冒着泡泡的红色的海水,朝手机摄像头的位置涌来、涌来、涌来……我的整个视角都变成了血红色。
      妹妹的身影也被这红色慢慢的吃掉。
      只能听到又是“咚!咚!咚!咚!咚!咚!”六声砸到地板上的声音。最后,还有轻轻的“咚!”一声。
      紧接着,那鲜血涌出手机镜头,朝我的屋子涌进来。将地上的书籍和墙边装书的箱子全部淹没,漫上我的头发、身体、耳朵、嘴巴。又越过窗户缝隙和门缝,朝外面的世界涌出去。目之所及的一切,目之所不及的一切,都被鲜血统统淹没,不剩一丝缝隙。
      我在那血色海水中像鱼一样游啊游,拼命的游,手和脚一刻都不敢停下,直到因为缺氧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我张开嘴试图喘气,那浓稠的血水便大股大股的朝我的嘴里灌进来,堵住了我所有的呼吸之门。
      我只觉自己的身体一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那血红色的世界,也被我缓缓闭上的眼睛,慢慢关近黑暗深处。
      随着黑暗的到来,我的呼吸也终于停止了,仿佛整个人走到了死亡边缘一毫米处,眼前就是一道白色的死亡之门,散发着浓稠的死亡气息。

      12
      我这是要死了吗?要在梦里死了吗?那死亡之感太过于真实,以至于大脑里的每一帧波动都与心脏跳动的频率振荡在了一起。
      如果死亡有五线谱的话,那此时此刻,大脑与心脏共同弹奏的就是死亡五线谱。
      接着,一切波动、频率、振荡戛然而止。就像钟表被抽走了电池。
      三秒钟之后,放弃了挣扎的念头,以你为想到那扇死亡之门后面,可能有座桥。走上那座桥,连接的另一个世界,可能与提前抵达那里的养父养母、生父生母(未曾谋面、不知生死,可能在,也可能不在,希望不在)团聚。
      就在两秒钟之前,我忽然很想知道养父养母、生父生母(希望不在)生活的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不,我在脑海中,其实早已将养父养母视为骨血相融的至亲了。
      是父母。是啊。来到着人世间的爱,是他们给的啊。他们让我觉得人间值得。很想去见他们,很想再与他们在一起柴米油盐、晨晨昏昏的生活。
      这是我的心声。
      他们都是十分善良的人。
      那么,就走进那扇白色的门吧,不必犹疑了。门后面有爱的人在等自己啊。有他们的世界,不管是灿烂的、阴暗的,在我心里,都是最美丽的世界。
      是家。是归宿。
      这样,死亡也变得不可怕了,甚至我已经产生了归心似箭“回家”的幸福感。
      “姐——姐——”
      突然,有妹妹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
      那声音不是从白色门后面传来的,而是从身后的黑暗深处。
      “——姐——姐——”那叫声继续喊。
      我停止了的呼吸,一下子回来了。停止了心脏,又开始搏动了。大脑里的波动又突突的开始闪现频率了。
      我呼的一下子睁开眼睛,一缕午后的惨白阳光正照在我的眼睛上。窗外面的风吹得更厉害了,狠命的摇着树枝“扑扑”的往窗玻璃上打。
      在背对着光的地方站着一个人,我睁着朦胧睡眼,根本看不清那个人是谁。只知道是个女生,头发长长的垂到胸前,左耳边的碎发被掖到耳后,露出粉红的耳朵。
      夹在碎发处的,是一枚血红色的布艺蝴蝶结发夹。和我刚才在梦里,妹妹坠地之后举在手里的那枚是一样的。
      我的睡意瞬间消失了。
      “你是?”
      来者几乎与我异口同声,“你好!”是很甜美的,甜美中又透着一种干净的嗓音。和记忆中的妹妹的嗓音,简直太过于相像,竟让我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我站起身,侧了个身子,换了个角度,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她前几天不在,是休病假了吗?我询问的人里面并没有她。
      她的脸并不是一张可称得上精致的脸,但秀气的五官分布的很舒服,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舒适感。她的个头有一米七五,左眼皮中心位置有一颗朱砂痣。但并不影响她身上给人的那种舒适感。再往下打量,我发现裙摆的位置,与梦中那个追着我妹妹跑的其中一人,也较为吻合。
      “同学,你先说。”我靠在书箱上微微笑着,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
      “老师,你好,你叫语慢慢?”
      “嗯。”
      “是语迟迟的?”
      她念着我妹妹的名字十分亲近,没想到会有人为我妹妹的缘故主动来找我。也许她有我妹妹的线索?也许她就是那个发匿名邮件给我的神秘无名氏?各种疑惑涌上脑海。
      我的心莫名的激动起来,“是姐姐,是迟迟的姐姐。”
      她的眼角浮上一抹难过的神色,“那,我能和她一样叫您姐姐吗?我是她在这个大学最好的朋友,最好最好的。她的事,我一直都很难过,一直都想为她做些什么。”
      “好。”
      知道妹妹在大学也有一位为她难过的朋友,心中略有一丝安慰。
      现在的人,遗忘的速度是很快的,即使是人命案。
      深刻又深情的人,是难得的。
      短暂的时间里,她不停地扫视着墙上钟表的时间,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姐,我有一些事情想跟你详谈,是关于迟迟和陈老师的。今天晚上十点,我在3号教学楼楼顶等你,一定一定要来,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她压低声音,郑重地说。
      话音未落,她便转身要走。
      “你叫什么名字?”
      “姐,我叫方媛,和迟迟一样,都是美术系的。姐,你今天晚上一定要来啊!”
      她又想起什么,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窗台上,“哦,对了,姐,我刚才来的时候,这把钥匙就挂在外面的锁上,是你们谁锁上门忘了拔下来了吧?我们晚上见,姐!”
      “嗯,晚上见!”我说。

      13

      关于她刚才提到的那位陈老师,妹妹的事,难道他是什么关键人物?那位陈老师是何许人也?
      我从窗台上收起那把钥匙,越过杂乱的书堆,走出仓库,下到一楼,走进前台柜子里,打开电脑。
      在学校主页里的师资力量板块中,我找到了两位姓陈的老师。一位是舞蹈系的现代舞编舞老师,陈溪;一位是美术系的油画老师,陈和颜。
      前面那位,只从外表上来看,完全看不出来他的年龄,略显高冷、骄傲。
      后面这位,同在美术系,年近五十的样子,是位和颜悦色的憨厚的老教师。
      按理说,如果是和妹妹扯上什么关系的话,后者似乎可能性更大一点。如果真的是这位油画老师,他和妹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他对妹妹做过什么可怕的事?又或者,妹妹的事,他是知情人、目击者、或者?
      也很难说前者就完全没嫌疑。
      没可能的人,往往可能性越大。
      我无法下定论,只待晚上。
      我看一眼墙上的钟表,恨不得时间走快点,赶快走到晚上十点。
      时间已过了午休时间,门外已有一些同学在排队。两点整,另一位职员打开图书馆的门。我已打开借书、还书等的登记表格,端坐在电脑后面,将图书馆的开放时间牌摆好在桌前:
      周一到周五:上午7:30—11:30,下午14:00—晚上21:00
      周六、周日:全天开放
      第一位女同学是来还书的,还书卡上的第一本书是杨绛先生的《我们仨》。剩下的四本,都是服装设计类的专业书籍。
      《我们仨》这本书,也是我亲爱的小妹最喜欢的一本书了。她甚至能将整本书的内容一字不差的背诵下来,包括后面部分贴出来的家信。
      她对一本书的热爱程度叫我深深折服。我为她最喜欢的书包了一张油纸书皮,放在家里书架第四排的第二本。
      四和二都是她的幸运数字。她说起自己幸运数字的由来,就非常任性了。“四”是因为我们家是四口人。“二”是因为她是我的妹妹,在家里排在第二。
      说起妹妹,我又想起午间小憩时,做的那个奇怪的噩梦。
      神奇的事情是,梦醒之后,居然就见到了那个戴血红色布艺蝴蝶结发夹的女学生。
      这位女学生,我在梦到她之前,也是从来没有见过她的。一如我从未见过的那位牛角扣红衣女学生……
      我理了理混乱的思绪,忽然又意识到一件事,如果方媛是我妹妹在这个学校最好的朋友,为什么妹妹回家之后,从来没对我提到过呢?她到底是不是我妹妹的好朋友,我倒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如果不是,那她约我晚上十点见面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另有隐情?
      或者说,她真的是那位写匿名邮件给我的无名氏?
      再说回梦里的情境,她是把我妹妹逼到楼顶,逼她跳下去的“嫌疑人”,是个充满恶意的梦之角色。这意味着……
      “老师?老师??!我的还书卡可以了吗?”女同学把脑袋往前凑了凑,提高声音问。
      我一团乱麻的脑袋才回过神来,“哦,那个,不好意思啊张同学,马上就好。”
      一整个下午,我尽量把自己的脑子控制在工作状态,稍有游离的状态,我便用手摁摁自己的太阳穴,让自己保持清醒。
      晚上下班以后,拖完馆内的地,收拾整理完书架、桌椅、卫生间等设施之后,已经九点半了。
      外面夜色沉沉,乌云遮月。
      学生宿舍的灯,在九点半整,齐刷刷的熄灭,整个校园刹那间陷入到更暗的夜色中。附近不知哪里的居民楼窗户,缥缥缈缈的随风传来吟唱佛经的声音,还伴随着轻敲木鱼的声音。
      许是这声音的出现,中和了墙外火葬场焚尸的味道、和今天上午火葬场大门前车祸的阴森感,变得不那么骇人了。
      夜色也温柔了一丝丝。
      我穿行过夜色,从楼后门侧边的小门,走进了3号教学楼。
      楼内,侧边的楼梯被锁上了,我只好往中间的楼梯走去。
      深夜人去楼空的教学楼里,透着一股莫名的阴森。那被一个一个以教室为单位切割开的密闭空间,白天有多热闹,此刻,就有多死寂。
      那一张一张空空如也的桌椅后面,仿佛坐着我看不到的另一批学生,即另一个空间的学生。我看不到他们,或许此刻,他们正默默的目送着我,从一个一个的窗前走过去。
      因为,穿行在这黑漆漆的楼道里,我总觉得后脊背凉飕飕的,冒着股股冷气。

      14
      走到楼道中间位置,上楼的楼梯口,终于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那黑洞洞的、咝咝响着风声的楼梯口,像是夜行野兽躲在暗夜深处的眼睛,眯起瞳孔,等待随时出击吃人。
      我站在那楼梯口,朝左右两边望了一下。左右两边黑漆漆的楼道,宛如两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那深渊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看,目送着我上楼。
      ……我的头皮麻了一下,浑身打了个冷颤,一头钻进楼道里,闷头往上走。
      忘记带手电筒,我打开手机手电筒,发现手机手电筒的光太亮,最后选择用手机屏幕照着。
      我不敢在这样的空间抬头看,浑身都是拘谨的。我总认为越黑暗的角落里,越有无数双我看不见的眼睛在死死盯着我,拥有这眼睛的主人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是我们看不见的另一个世界的人。
      就这样,我埋着头一路爬到五楼至六楼的楼梯间。
      忽然,我的手指一阵刺痛,我低头一看,不觉心头一振。
      这楼梯扶手上的一处锋利的不规则六边形缺口,和不知谁贴上去的小花猫创可贴,是和梦中的一模一样的。我手指上的血滴在小花猫创可贴上,又滚落到地上,发出一个“滴答”的轻微声,整个楼梯间似乎也轻微的振荡了一下。
      这个振荡让我有一种不真实感,一时间分不清是梦是现实。
      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脸——好疼!
      权且相信不是梦吧。
      我回忆着梦里妹妹的逃跑路线,一路来到六楼左边的楼道。在两个大教室中间凹进去的角落,我看到了塞在最里面的那盆半枯的芦荟。那盆芦荟的花盆上绘着紫色的正在沉睡的鸟,鸟翅上有几根血红色的羽。
      ……哦,这画面,简直和梦里的画面已完美的重合了。
      再走近一点,我在那株芦荟的尖刺上,发现了一小截淡粉色针织细线,线是带细闪的。
      这……妹妹是有一件带细闪的淡粉色针织防晒开衫的。
      那是我送给妹妹的啊,妹妹偶尔会搭在校服背带裙外穿。
      他们平时是不需要穿校服的,只有在搞集体活动时,才会偶尔穿一下。
      学校当时在搞什么活动呢?我想起来了,应该是艺术节,妹妹拍过照片给我看。他们有个节目,是大规模的集体舞蹈,这件校服就是为了艺术节的大型活动定制的。要摆什么校训的字。
      我把那根淡粉色针织带闪细线包在卫生纸里,放在裤子口袋。
      临走时,我又回头端走了那盆半枯的芦荟。我也不知为何会带着它。我认为,或许是它曾见过我妹妹,可能是我妹妹的最后一面。
      惊恐无助的她,与这盆芦荟一起躲在这暗夜的角落深处,瑟瑟发抖。作为幸存者的它,会时刻提醒我,妹妹经历过怎样的、无法想象的绝望之夜。好叫我时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寻找蛛丝马迹。
      我看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九点五十三分,赶紧继续往前走。
      走到楼道尽头的侧门前,我发现上楼的侧门同样上着锁。但,这把锁已经被打开了,钥匙就插在锁孔里。应该是方媛找来这一把钥匙打开的吧。想到她已经提前在楼顶等着我了,我便轻轻打开门,加快脚步往上走。

      15
      在那狭窄漆黑的楼梯间,阵阵缥缥缈缈的哭声飘进耳朵,是女生的哭声。那哭声里,包含了好多好多的委屈、绝望、人生不值得、生无可恋、未来不可期。
      那是一种很危险的信号,里面注满了死亡的信息……
      我一步四个台阶的往楼顶冲。
      在我打开通往楼顶的那扇小破门时,方媛已经爬出了楼顶边沿的护栏,站在了护栏外面只有二十厘米宽的台子上。再往前一步,就会从六楼楼顶坠下去,非死即残。
      “方媛是吧?你别冲动啊,你你你,你千万别冲动!”我除了她的名字,对她的其它信息还一无所知。我该怎么劝说她放弃那个可怕的念头呢?从哪方面下手呢?
      我,我不是个善于给人灌“鸡汤”的人。
      因为生活大多数时候,也挺令我怀疑人生的。我打骨子里隔绝“鸡汤”,也实在无“鸡汤”给人家喝。
      她只是背靠着护栏,压抑的哭,伤心透了的哭。一言不发。
      我不敢轻易靠近,害怕她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
      我指着楼下面的某处地方,“哎?那个花池边有个同学正朝这边走呢,你认识那个同学吗?对,就在那边,那三棵银杏树右边,第五个路灯后面的花池边上。”
      她当然没有停止哭声,但她的视线已在朝楼下望去,她的注意力也暂时集中在了那里。
      我趁机小跑过去,也一跃爬到护栏外面,坐到了她的旁边。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来不及做出什么冲动的反应。
      “你?”她震惊的看着我。
      “你什么你,你约我来这儿,要告诉我我妹妹跟陈老师的事情的。好了,我来赴约了,你该告诉我了。”
      “我……”她神色恍惚,似乎完全忘记了那回事。
      “你知道我妹妹最喜欢什么时候的太阳吗?”
      她摇摇头。
      “是夕阳。按正常来说,一个女大学生极少会喜欢夕阳。大多数人,都会喜欢朝气蓬勃的初升的太阳;耀眼热烈的中午的太阳。但她从小就喜欢夕阳。她说,夕阳的光,就像那种,特别温柔的母亲的眼神。当一个人疲惫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孤单的时候,看看夕阳。那温暖、温柔的光,是特别治愈的。晚霞就是被它治愈的流浪的云彩们,发出的光芒。这时我妹妹在初中一年级写的一篇作文里的第一句话。”
      “你……是为了你妹妹,才来这个学校工作的吧?”
      “嗯!我相信我妹妹还活着,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虽然警方这两年,一直没放弃过对我妹妹案子的调查。
      因为那条胳膊和脚的DNA已验出是我妹妹,她也已被判定为死后分尸,案子也一直按照杀人分尸这条线在查。但我仍然有一种预感,是很强烈的预感,相信我妹妹还活着。因为我还能在这个世界上感应到她。
      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事,还是再试一次吧,就再试一次努力活下去吧!”
      我看着她鬓边的布艺红色蝴蝶夹发夹,再摸摸衣兜里那个包着我妹妹毛衣断线的卫生纸,说出了这种类似于“鸡汤”的奇怪的话。
      “你比我们约定的早到了五分钟。”她的情绪已平静了许多。
      “幸好我早到了五分钟。”
      她顿了顿,“姐,那个陈老师,在迟迟出事三天前,找迟迟单独谈过话。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只知道迟迟出来以后那个晚上失眠了,独自一个人偷偷来过这个楼顶。”
      “是哪个系的陈老师?”
      “舞蹈系的编舞老师,陈溪。”
      ”之后,我想过告诉警察,但又害怕警察查出来什么不好的事情,影响迟迟的名誉,犹豫了。
      紧接着,我就接到一通恐吓电话,电话里的声音经过处理,听不出男女。那人说,我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就会被杀掉。
      那个陈老师是有老婆的人,他老婆也在咱们学校后勤部。他们怀了好多次孩子都流产了,今年,他的老婆一怀孕就请病假在家休息了。“
      ”我相信我妹妹不会做出什么不光彩的事。“我笃定加坚信。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是,人有时候是身不由己的。姐,你说,人死了之后,人的意识去了哪里?”
      “我没办法回答你,我不知道。我知道,最亲近的人逝去之后的痛不欲生,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变得很暗,处处都是冷色调,不会再感受到特别开心的事。”

  • 作者有话要说:  仅仅是练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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