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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

  •   1 写在前面的碎片式开幕
      死寂一般的深夜里,天空像一张诡谲的杀人犯的脸。
      乌云将一轮明亮的满月缓缓遮住。起初,那乌云边沿好似被月光晕染成暗红色。就是那种,浓稠的血液的暗红色,咕嘟咕嘟的冒着瘆人的气泡,积成一滩充满死亡气息的血沼泽。
      后来,乌云将月光完全吃掉,整个夜幕完全变成黑色调,不见一丝光。
      以前,我最喜欢在阴历十五,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满月憧憬。现在,任是怎样的满月落在我的眼中,都是残缺的、血腥的、冷漠可怖的、令人心碎的。
      为何会如此?
      因为在784天前,在那样一轮绝美的满月下,我妹妹的一条断胳膊、一只脚,出现在她学校操场外的小树林中。
      血淋淋的断臂和脚脖子,像被什么生锈的刀一刀一刀跺下。切口粗糙不堪,残忍至极,毫无人性。其它的残躯,至今下落不明。
      在警察那里,这案子因证据不足、线索太少,最终变成无头悬案。
      悬赏公告发出去许久,都没接收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民间有许多种流言:
      有的说,我妹妹是和某位老师搞婚外恋,用怀孕等卑劣手段逼宫,被正妻找杀手碎尸了。
      有的说,我妹妹出去兼职,勤工俭学,惹上了什么□□人物,被灭口了。
      还有的说,我妹妹是惹了学校附近文官屯火葬场里恶鬼冤魂,被恶鬼冤魂给撕碎了。
      ……
      不管是哪种,我统统不信,都是可恶的鬼话。
      这世上的流言蜚语,比杀人的刀还凶残。它杀人不见血,又不用负法律责任。只是上下嘴唇轻轻一碰,就能达到杀死人的效果。
      我大约三岁的时候(这个时间点是听养母陈述),走丢,饿晕在路边。是妹妹的母亲收养了我,把我养大,对我视如己出。她一边含辛茹苦供我和妹妹一起上学,一边四方打听帮助我寻找我的亲生父母。
      只是我当时实在不记事,什么线索都没有,一直都无果。
      在我大三的第一学期,母亲因病走了,留下读高二的妹妹和我相依为命。
      我始终记得长姐如母这句话。
      我用奖学金和兼职导游、家教赚来的钱,供自己和妹妹生活和上学。
      终于,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妹妹却在大二第一学期出了那种可怕的事。
      可以说,妹妹是我在这个世上,可知的,陪在身边的,唯一的亲人了。
      失去母亲我失去了半条命,失去妹妹,我又没了半条命。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我的整个人,变成了一具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上班、下班,孤独的存活在这个偌大的冰冷的世界。
      又是两个春去秋来,小妹的案子仍然毫无进展。我在小县城里中学教了两年美术,每晚,我都被恶梦惊醒。
      即使梦的前半段是美好的、平静的。后半段也会血腥、恐怖起来。
      小妹时常在梦里拖着残缺不全的、血淋淋的身体,站在我的床边,流着血泪,喊着姐姐。她说她好想我,好想回家,可她回不了家。
      当我问她现在身在何处时,她便会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给拖走。我怎么追都追不上。
      我满头大汗,哭喊着让那些东西把小妹留下。
      那些东西就会发出凄厉的尖叫声……之后,梦便醒了。
      我惊坐起,一个人靠在床头发怔,许久,再不能入睡。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半个月前。

      2匿名邮件
      那是在半个月前的一天深夜,三点三十三分。
      我从恶梦中惊醒,正坐在床头独自流泪。这个时候,我的手机邮箱突然收到一封匿名邮件。
      邮件的内容只有一句话:迟迟还活着,要想知道真相,到北方艺术学院来,一切真相都在这里。
      发件人:无名氏。
      这个无名氏是谁?
      从写信的语气和角度上来看,这位知情人是小妹的大学同学、大学老师的可能性大一点。
      小妹“还活着”这样的话,虽说邮件中没出现什么证据,我的心里却燃起了一点小小的火苗,热乎乎的火苗。冰凉凉的心里,总算是有了一丝丝的希望。可以支撑着我在恶梦丛林里活下去的希望。
      两年了,随着警察那边调查无果,我内心的希望也逐渐渺茫下去。
      看到这封邮件之后,我内心的希望又死灰重燃的这种感觉,就仿佛是一个死去的人,突然又死而复生的回过一口气来。
      第二天,我便向原单位申请了停薪留职。之后,向北方艺术学院申请了一份图书管理员的临时工作。
      工作面试还算顺利,很快便接到了正式入职的通知。
      之后,我又给那封无名氏回复过多封邮件,追问他是谁?可否面谈?均再无任何回应……
      北方艺术学院,一切的真相真的都在那里吗?我最亲爱的、疼爱的小妹……真的还活着吗?
      小妹在那个大学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妹现在又身在何处?那条断胳膊和断脚,真的属于小妹吗?虽说DNA检测是属于小妹的,但……但我看有些电影里讲,也有可能是采用了什么高超的医术之类,蒙混警察和法医。
      我当然是希望它们不属于小妹,小妹仍然完好无缺的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这次到北方艺术学院工作,我发誓,一定要找到真相,找到小妹的下落……

      3牛角扣红衣女孩
      5月29日星期一,今天第一天去新单位报到。
      雨从昨夜凌晨一点十六分开始下,滴滴答答下了一夜。到早上五点还未停。
      挂在阳台上的牛仔裤潮潮的,没有太阳的味道。只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掺着略微呛鼻的霉味。
      我取下裤子,穿上。
      这条裤子,是小妹用我的一条磨烂裤脚的长裤改的。她剪掉裤子的旧裤脚,用剪刀将新裤脚剪成波浪状,再用手撕成流苏。
      我特别珍爱这条裤子的原因,是它包含着小妹的心思。
      上身搭了一件简单的雾蓝色T裇。这件T裇,是小妹大一上半学期赢得奖学金后,特意买给我的生日礼物。她自己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姊妹装。
      开车去新单位的路上,雨越下越凶。车里的空气沉闷、压抑。来回摆动的雨刷发车吱吱吱吱的声音,令我的心神越发烦躁焦灼起来。
      车子在浓浓的雨雾中拐来拐去,像一个迷路的人。
      在能见度只有五米的道路上,左右的建筑物模糊不清,指引的路标也藏在浓雾里,我不知将车子开到了哪里。我只是打开车子双闪,尽量将车速开到很慢很慢。
      我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去打开手机定位,试图用百度地图导航一下。哪知信号时有时无,网络不太通畅,地图卡得无法显示出来。
      突然,车子前面“嘭”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
      我慌忙将车子停到路边的一处空地上,急急的跑下车去查看。刚才的地上有一小滩血迹,雨很快将那血迹稀释、冲散。血迹旁边除了一个木质的黄色牛角扣,什么也没有。
      假如刚才有人受了伤,那伤者在哪里?
      假如只是我的幻觉的话,那血迹和牛角扣怎么说?
      我四处又找了一遍,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一处较为僻静,没有红绿灯,行人和车辆都极少。湿重的空气中,似乎有一股什么烧焦的难闻气味。
      这气味,连倾盆大雨都掩盖不住。可见,它已是积年累月的存在着了。早就与这里的土地、草木、建筑物融为一体。雨天里,这样的气味仿佛从泥土里被释放出来一般,肆无忌惮的弥漫着。
      是什么气味呢?这气味有点似曾相识。
      那一年,我送小妹来学校报到时,曾经闻到过。
      看来,这里已在学校附近了。
      “哎?是你?”
      一个声音将我乱糟糟的思绪拉回来。这是一个隐隐透着隐晦气息的陌生男声。
      我回头,隔着雨雾和雨帘,看到他正撑着一把血红色的伞,朝我走过来。
      只是他将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整张脸。
      直到他走到我的面前,将伞沿抬起来,我才看清他那张笑意融融的脸。那真是一张阳光明媚、英俊帅气的脸啊。但,这张脸我并不认识。
      “你不记得我了?”他看着我。“上周四,我们在大学门口见过一次。当时,我骑着单车差点撞到你。当时,你行色匆匆忙着打电话。跟你道歉,你都没听见。”他的笑容又漾出来。
      他说的事,我似乎有一点印象,但实在是太模糊了,记不起来细节。
      于是,我只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哦,那天我没伤到,不用专门道歉。”接着,继续四处查找伤者的踪迹。
      心想,上班第一天就这么坎坷,可真是倒霉透顶了。小妹的大学还没进,就成了肇事司机,撞伤了人?
      我从丹田里抽上一口闷气,狠狠吐出去。
      “我刚才在马路对面看到你好久了,你在找什么吗?需要我帮忙吗?”他又热情地说。
      “我,我可能撞到了人,但我怎都找不到那个伤者。我想,我还是先报警吧。”
      “怪不得呢,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女孩往马路对面跑去了,还捂着胸口,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那女孩我好像认识。走,我带你去看看是不是她?”他一脸真诚地说。
      我一心想找到伤者,他又是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便跟着他往马路对面走去。
      “哦,我在北方艺术学院教音乐,你呢?教什么?”
      这种时候,我完全没心思闲聊,“那个女孩是不是穿着一件红衣服?”
      “牛角扣红色防晒风衣,齐肩短发,很瘦。二十岁左右,是租住在火葬场旁边的大二学生,我教着她音乐课呢,所以,有印象。”他描述的很详细。
      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回头去看了一眼。这样的能见度,是根本不可能看得那么清楚的……
      我停下脚步,马上转头往回跑。跑到车旁边,打开车门,钻进车里,锁上车门,一边去拨110电话,一边发动车子。就在我抬头的一瞬间,后视镜里出现了一张恐怖的老人的脸。
      那张脸布满丑陋的疤痕,右眼是瞎的,嘴唇外翻,露出两排发黄发黑的龅牙。
      他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右手举起一个针管,朝着我的脖子扎了下去。同时,左手将一块蘸了什么药水的毛巾,捂住我的口鼻……下一秒,我四肢无力,很快大脑失去意识,陷入了昏迷状态。

      4血红色的墙以及雪白世界
      昏迷中,我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雪白,四周有高高的血红色的围墙。
      红墙上贴着一块钢板,写着:炼尸之地。
      这股味道,就是我一到附近就能闻到的味道。它和血腥气、尸骨烧焦的味道、雨的潮气混杂在一起,异常刺鼻。
      头顶很小的一块天空上,漂浮着一片血红色的厚云朵。
      浓浓的刺鼻的气味,随着寒风,劈头盖脸的往我的身上扑。顺着我身上的毛孔,往我的身体里钻。我有种十分清晰的万箭穿心的痛感。每一根细微的神经,都没法逃脱这痛感。它躲在身体的角角落落颤栗着。
      墙的西角似乎有一团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在静静酣睡着。我扶扶眼镜,伸长脖子,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匹冷血的狼。
      狼的大爪子底下摁着一个人,嘴里正咬着那个人的脖子。热气腾腾的鲜血正从它长长的獠牙缝隙里流下来,滴滴滴在纯白的雪地里,格外醒目。
      “姐……姐……救,救救我……姐……”一阵断断续续的、虚弱的求救声,传到我的耳朵里来。
      这声音,这声音,这熟悉的、亲切的、可爱的声音,不正是我小妹的声音吗?难道困在狼爪和狼嘴里的人,是?
      我站起身,慢慢往右挪了几步细看,尽量不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以免惊扰到狼,刺激它一口将嘴里的脖子咬断。
      终于,那个人血淋淋的侧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那熟悉的脸部轮廓,缺少了一小块肉的右耳垂,耳根部的黑痣,正是我的小妹呀。
      小妹的长发已被剪成寸头,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脸上、身上,目之所及之处,一块青一块紫的,没有一处好地儿。手指甲盖已全部被拔掉,血淋淋的拇指、食指被切掉第一节……那断掉的半截手指还连挂在上面。
      我能真真切切感受到那种生生的疼。
      姊妹之间,十指连心。
      我虽与小妹无血缘关系,但,多年来一直与小妹有这样的心电感应。许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时间久了、相亲相爱的缘故。
      相亲相爱的人之间,是一定会产生心电感应的。我认为。
      就在我还差几步就靠近那头狼的时候,它忽然缓缓抬了抬眼皮,“咔嚓”一声,将小妹的脖子咬断了。
      那鲜血四溅的脑袋,咕噜噜滚到了我的脚边。
      小妹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条血红血红的舌头,舌尖上有浓稠的血滴下来,无声的发出一个无比无比绝望的声音:“姐……”
      啊,我的心简直要死了!
      这个声音,此后的日子里,无数次无数次在我的脑中回响着,一直一直响着,令我每每忆之即心碎。
      此时,一阵刺耳、急促的声音,从白色迷雾外面响起来。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
      我终于吃力的睁开眼皮,哦,原来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呼——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擦擦汗,拿过手机,将手机闹钟关掉,从床上坐起来,穿好衣服,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推开窗户,深深吸几口窗外清新湿润的空气。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只空洞洞的响着闷雷。
      将手伸出去,空气中弥漫的小水珠便立刻粘在皮肤上,很舒服。
      天空灰蒙蒙的,浓浓的白雾像潮水一样从西边漫过来,倒和梦里的情景一模一样。
      五点零三分,我驾车从村子里的家出发。从这里到市区,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车程,如果没有堵车等的意外的话。
      车子后座,放着我的一些简单的行李和生活用品,教务主任说,今天会在图书馆三楼帮我腾出一间职工宿舍住。

      5红眼睛
      车载广播里播放着今日市区的天气预报:
      亲爱的市民朋友们,这里是北方交通广播电台。下面请您关注市区今日天气预报——
      今天,我市多云转阴,有阵雨或雷阵雨,最高气温十九摄氏度,最低气温七摄氏度,吹二到三级西南风。请市民朋友们外出一定记得带上雨具,免得淋雨。早晚多加衣物,注意温度变化。
      司机朋友要特别注意,一些路段在晨间能见度较低。大雾天气,请打开雾灯和危险警报闪光灯,减速慢行,注意安全行驶!
      在望花街南北快速交通干道上,发生一起小货车追尾事故,造成交通堵塞,请司机朋友们……
      这时,不经意间,我在左边后视镜里发现一抹红色。眨眼间,那红色便不见踪影。我怀疑自己是没睡好,出现了幻觉。一段红葡萄酒广告,伴着诱人的广告词插播进来。
      我认真再去看后视镜,依然什么都没有。看来自己真的是眼花了。也许是昨晚梦境心有余悸的缘故。
      忽然,“咚”一声,一个穿着牛角扣红色风衣的女孩砸在了我的前挡风玻璃上。
      她睁着流血的红眼睛,死死的瞪着我。脸的下半部分已经被砸成肉泥,只剩下那双可怕的红眼睛。血从她的红眼睛里越流越凶猛,那血瞬间漫上我的整个车窗,又从裂缝渗进我的车里来。
      血水在车里咕嘟咕嘟往上涨。我用力去开车门、车窗,车门、车窗按钮瞬间上了锁,怎么都打不开。我用胳膊肘用力击打车窗,用一切能用得上的东西,比如:水杯、车饰品、十字改锥去砸车窗,都无济于事。
      很快,血水淹到了我的腿、腰、胸、肩膀、脖子,漫过下巴……
      我闭紧嘴唇,捏住鼻子,血水一路漫过我的头顶。趁着我换气的功夫,血水又一股脑的往我的鼻腔里、喉咙里猛灌。
      那血腥的气味,将我整个神经麻痹。我已经不能呼吸,大脑开始缺氧,意识逐渐模糊……
      “嘀嘀嘀——嘀嘀——”
      连续的刺耳的大卡车鸣笛,将我惊醒。
      原来,将车停在路边吃药喝水的空当,我竟打了个盹儿。
      我不知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反复的梦到一个我从来未曾谋面的人。难道冥冥之中是有什么指引?她与我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微妙的关联?或与我妹妹失踪的事有什么微妙的关联?
      我无法解释这一切。
      或许是我的神经太过于紧张所致。
      我马上换了一个放着轻音乐的频道,揉揉太阳穴,继续开车上路。
      还好是个梦,只是这真是过于奇怪的梦。昨晚这个牛角扣红色风衣的女孩,就出现在我的噩梦中。只是这次比昨晚稍稍清晰一些。至少看到了她的眼睛,并与她四目相对。梦醒之后,那女孩的面部轮廓,马上变得模糊不清,但那双红眼睛,我却记忆深刻。
      红眼睛里的惊恐,始终使我心内有一种被揪着的窒息和惊悚之感。
      ……嗯?广播里正在播放的这首轻音乐,不是《潇湘子》吗?一部林正英的老港剧《僵尸道人》的插曲。

      6奇怪导航
      听着这首熟悉的旋律,想起我大二那年,用兼职家教赚的钱,从同学那里买了一个二手笔记本电脑。那年暑假,回家前,我下载的电视剧里就有这个。
      白天和晚上,我辅导妹妹复习,深夜,姊妹俩就窝在被窝里刷这个电视剧。
      一边害怕的替对方捂眼睛,一边感动的脑袋抵着脑袋流眼泪的画面,此刻,历历在目。仿佛一切就在昨日。
      只是时移世易,物非人非,难免令人痛心。
      梦中的凶象,有可能与预示着小妹此时此刻正身处险境,等待着我的解救。只是小妹,你身在何处呢?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怎样可怕的事情呢?无论你在那里,不要怕,即使只剩一口气也要努力撑住,姐姐一定会找到你,把你救出来的。
      一辆灰色皮卡车迎面疾驰而来,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在这样低的能见度下,又是急转弯,那辆皮卡车开得那样快,若不是我及时回过神来,往路边狠狠打了个方向盘,一定撞个车毁人亡。
      我将车停在路旁边的空草地上,路边的树木在仙境般的雾气中若隐若现的,使我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绿油油的草地上,盛开着不知名的红色小花,像一滴一滴的鲜血蔓延进郁郁葱葱的树林里,消失在白茫茫的浓雾深处。
      画面是美的,只是我的心境处处是血腥和迷茫。
      曾经与妹妹抵过的这个额头,抵在方向盘上许久,才从记忆中妹妹额头的温度抽离出来,感受到方向盘的冰冷与潮湿。把头靠在旁边的车玻璃上,又忆起小时候考试考砸了,靠在母亲怀里的感觉……
      我坐起来,使劲揉揉自己的头皮,拧开保温杯喝了几口浓浓的热蜂蜜水,才又发动车子,继续上路。
      浓浓的热蜂蜜水真是有令人心神宁静的作用,我的心境舒缓了许多。
      车子开进市区以后,按照导航的指引,一路开到一条比较僻静的路。
      路的旁边有一片冷清的墓园。在人迹罕至的清早,远远望去,浓雾漫漫中,那墓园中一排排黑色的墓碑,阴森森的,像是阴间的街市。
      似乎有一两个人在那墓园中间的小道跑步,我看不清……那是人或是鬼魂……
      有时候,我也总会想一个问题,人死之后,究竟去了什么地方?阴间真的存在吗?或者,是一个一模一样的平行世界?但,总是没办法相信人死如灯灭这样的话。人活着没办法知道,人死了知道也没办法让活着的人知道。
      养父母、亲生父母(或许还活着?)、待我亲和的姥姥姥爷,一定还生活在那样一个平行异世界的。
      这样想来,若某一天我面对死亡的话,就不会害怕了。因为心里想着,这是要去和他们团聚呢。团聚的欢喜和渴望,是可以战胜死亡的恐惧的。
      在这件事情上,我总是抱有这样一个执念。
      “您已偏离路线,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请您掉头行驶五十米,右转,进入安宁路。”导航提醒,将我从思绪游离中拉扯回来。
      到了前方五十米处,车子驶出一条破败的旧路,停在一个丁字路口,再右转的话,又回到刚才的路上了。车子相当于在原地转圈。
      或许导航是想让我退回去,从安宁路重新规划?
      于是,我又掉头回去。紧接着,导航又提示掉头行驶。我的车又转了个圈回到刚才的丁字路口。
      我没有再理会导航的奇怪提示,开始观察丁字路口。
      丁字路口没有什么路牌,红绿灯来回快闪着,街市上的白雾已越发的浓,那红绿灯像被白纱布蒙住的眼睛。
      我将车子开到路右边停下,用手指放大手机地图,想重新找一条可以到达学校的路线。手机里跳出来,未连接网络的通知。
      在手机网络偶尔通畅的瞬间,我发现这个位置离目的地很近,只隔着一百多米的样子。
      马上,那信号又消失了,手机地图上的标识变得模糊。

      7
      我的车载广播发出呲呲呲呲、断断续续的盲音。我干脆将它关掉。
      马路对面隐约出现一个灰色的建筑,像一个巨大的骨灰盒。门卫室里,隐约有一个人在朝窗外望。
      我穿过浓雾,朝他走过去,他的脸也渐渐清晰出来。
      不过,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我的后脖颈上便唰一下冒出一层冷汗。眼前的这张脸,布满丑陋的疤痕,右眼是瞎的,嘴唇外翻,露出两排发黄发黑的龅牙。
      我冒冷汗并不是因为他的样貌,而是因为,这张脸、这个人曾出现在我昨晚的梦里。
      我之前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他只出现在我的梦里倒也罢了,惊悚的是,他却出现在现实中。而且这个出场顺序,是先在虚无的梦里,再在现实中。如果从前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也算了,潜意识中有个大概印象,再出现在梦里,解释得通。
      今天这一幕,以我的学识水平,我倒是没有办法解释得通了。
      他从门卫室走出来,咧了咧嘴……啧,就连这诡异的一笑,都与噩梦中的一模一样。
      “需要帮忙吗?”他温和的问。
      尽管浑身的细胞正处于一种不可思议的惊恐中,出于礼貌,我还是弱弱的应了一句,“您好,请问,您知道北方艺术学院怎么走吗?”
      大爷的脸忽然狰狞起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问:“你去那儿是干啥去?”
      “去,去上班啊。”我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
      大爷突然凑上前来,用那只浑浊的左眼瞪着我,咧着可怖的龅牙,低沉地说:“你不知道那个学校闹鬼吗?”
      “闹鬼?”我从没听小妹讲过,只知道它坐落在文官屯火葬场的旁边。以前在网上查看这所学校的论坛时,看到有这样那样的灵异传说。我并没当真。
      说实话,哪个学校还没有那样几件灵异传说。但也都是传说而已。
      我不认为,小妹的失踪会与什么灵异传说有关系。
      这所大学的灵异传说多一点,或许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的原因。
      这所大学的附近,日伪时期,布满了许多日伪老建筑,比如:老电影院、老医院、老公荣所、老住宅区、老兵器厂等。
      还有日军修建的神社及附属建筑:七二四鸟居。
      小妹有一次和同学出去玩,路过那里,还拍过一张照片给我看。
      市政府曾在那两个鸟居旁边,立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七二四鸟居。建立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是日本神社的大门,是日军侵华的重要见证。
      传说在日本,那样的鸟居,代表着神域的入口,用于区分神域和人类居住的地界。
      我之所以对那个鸟居记忆深刻,是因为碑上那句话——日军侵华的重要见证。
      血的印记,试问哪一个中国人会忘记?
      “不要去那个学校,你会死得很惨的。”大爷的左眼红血丝爆起,眼珠子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声音像是从阴曹地府里发出来的。
      “你会死得很惨的!很惨的!!那是所鬼校,不是人去的学校!是鬼魂的地盘!”他一边说着这些可怕的话,一边一步一步朝我逼近。
      我有点被他的样子吓到,连着倒退了几步。
      就在我要转身跑掉的时候,一个年轻人端着脸盆从院子里跑出来,拉住了那位大爷,“爸,你别吓坏人家!”
      又笑眯眯的对我柔声说:“不好意思啊,这是我爸。我爸的脾气有点古怪,可能是在这个地方看了一辈子大门的原因,总是说些神神鬼鬼的话。没吓着你吧?”
      我愣在原地。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比我小一两岁的样子。随意穿一条阔腿七分米白色运动裤,搭一件雾霾蓝的纯棉T裇,就很有艺术气息。发型清爽干净,面部五官总觉得有些熟悉的味道,但又说不上是哪里熟悉。他笑起来的时候,真是青春洋溢、清澈明媚。他的整个人,和身后死灰般的火葬场,完全不搭。
      总之,他这个人无论是穿搭、外貌,还是一举一动,也都和我昨夜梦中的那个年轻人一模一样。
      “那个,你没事吧?”对方又郑重问。
      “哦,没关系……你,你是不是在北方艺术学院教音乐的?”
      “你怎么知道?你上过我的课?”他兴奋起来。
      我能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他,是我在梦中见过他。我也十分确定的说,我去应聘那天,并没有见过他。擦肩而过应该都没有的。更没在什么校园内的宣传栏啊、教师光荣榜上见过他。除了那个奇怪的梦境里。
      “不是的,可能是在别的地方见过,我……也记不清了。”我胡乱搪塞过去。
      “你也在那个大学上班吗?我应聘过去两年半了,从来没见过你。”
      “我今天第一天报到。”
      “你应聘的哪科老师?”
      “不,我在图书馆。刚才我的车开到这附近,导航就出错了,信号也不稳定,不知道该怎么走。所以,想来问问路。”
      他看一眼手表,笑着对我说:“正好我也要去上班了,一起吧。我这个人工导航不会没信号、也不会出错哦。你等我三十秒,我把这些东西送回去,马上出来。”

      8
      他坐到车子后排,系上安全带,开始给我指路。
      “前面直行,然后在第一个路口右拐,大概两百米左右就到了。其实有个更近的门能进学校。等你办好入职,登记好个人车辆信息,就能从那个门出入。你第一天来报到,走正门比较合适。”
      他十分耐心,又透着股儒雅气,不愧是大学音乐老师。
      但,昨晚的噩梦总给我一个疑影,使我对他还保留着警惕。
      “谢谢你。”我发动车子。
      “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不用这么客气。”他笑着说。他的笑容很无害。但,不知哪里不对劲,总给人一种隐隐的不适感。
      火葬场门卫的窗户上,那位大爷一直站在那里,死死的盯着我看。一步都没离开过。
      忽然,一个红衣女孩出现在他的身后,只是惊魂一瞥,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就不见了,像一阵风。
      片刻的出神,使车子差点撞上旁边的电线杆,幸好及时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我可以来开车,我有驾驶证的。”
      “刚才你看见了吗?”我直接问。
      “看见什么?”
      “门卫室窗户里有一个红衣女孩,穿着一件牛角扣红色风衣,齐肩短发,很瘦。”
      他回头朝门卫室看了看,摇摇头,“没有啊,只有我爸一个人在啊。呵呵,那儿也几乎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啊。”
      他很疑惑的通过后视镜仔细打量着我,“你脸色特别不好,你是不是睡眠质量不太好?”
      这倒也没错。
      我的睡眠质量这几年一直都没好过,且每况愈下。车子一个转弯,将我放在副驾驶座上的皮包甩了出去,一些物品从只拉了一半的拉链里飞了出去。
      “安眠药?这是你在吃的药吗?”他捡起掉到他脚边的一个药瓶。
      “对,我有点失眠。”
      他很抱歉的冲着后视镜里的我,露出一丝不小心窥探到我隐私的怪笑,“哦,不好意思,你的药刚才从包里掉出来了,我不是故意看到的。”
      “没事。”
      他将那瓶药和充电器、手霜、润唇膏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捡起来放回包里,拉好拉链,重新放回副驾驶座上。
      “安眠药或抗抑郁药,会使人致幻的。所以,我还是建议你少吃。”
      “只有在实在睡不着的时候才会吃四分之一,还没到使人致幻的地步。但还是谢谢你。”
      “你看咱们都是同事了,你还一口一个谢谢、谢谢的,是不是太刻意跟人拉开距离了?我可是图书馆的常客,咱们以后见面的机会会很多。如果你有任何的烦恼,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愿意做一个倾听者的。”
      这时,我的车载广播忽然发出呲呲呲呲的、断断续续的盲音:……这是二……十多年前最流……行……的一首……校园民……谣……(一段断断续续的旋律响着,接着是吐字模糊的有些变调的歌声……)
      我伸手去关它,发现它的按钮是关着的。
      也许是接触不灵?我使劲拍打拍打它,拧开开关,再关掉。它终于变得安静了下来。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你感伤的眼里有旧时泪滴……啦啦啦啦啦啦,歌词不记得了,很老,很经典的一首校园民谣了。老狼的《恋恋风尘》嘛,我们上一代人的歌。”
      “这边网络信号就流畅了。哦,你的车该修了,尤其是车载广播。”他又自顾自的笑着打趣。
      这是旧市场淘来的一辆旧车,每次都是我自己学着修理。慢慢下来,发现自己已经快变成一个半道出家的汽车修理工了。
      “那边那个入口拐弯吗?”我指着前面的方向。
      他看了一眼,“对。”
      终于要到了,我长呼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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