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片》Hovering

25、须不是俺冥司职

　　二十五

　　“你经纪人没有跟你一块来吗？”叶飞时问。
　　“她在国内还有工作。”
　　下午两点，他们坐在一家餐吧吃午餐。这家餐吧坐落在一栋石头建筑的露台上，只有寥寥几个餐位。除了他们没有别的游客，但到了晚上人就会多起来。这里是看落日的好地点。下面就是大西洋，浪不断冲刷在岸边的石头上。对面的海岸线能看见有人冲浪和游泳，再远处是一座小岛。即便是下午也风景不错。
　　“确实。我经常觉得经纪人比我们忙多了。”叶飞时在吃当地的一种特色餐点，“这里的猪肉挺好吃，用来做锅包肉应该不错。我听说国外的猪肉都很腥。”
　　“大多数国家的都很腥。”戴稍说。“你也挺忙的，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早就过来。”
　　“我也想趁机旅游放松一下啊。”叶飞时说，“当时你经纪人也想签我来着。我就是好的烂的都拍才会这么忙。如果我跟了她估计不会有这么多工作。都好久没回家了。”
　　他伸了个懒腰，惬意地叹了一口气。坐在他对面的戴稍也打了个哈欠。
　　“说实在的，”叶飞时看了看他，“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这不是你人生第一个奖项提名吗？如果是我，这几天你会看见我走路都带风。”
　　“是第一个。”戴稍说，“可能我没有想到。我没有心理准备。”
　　“你运气真的不错。”叶飞时说，“当时我们都觉得你很奇怪，很少有国外的人想要回国来发展吧。不过国内市场确实很大。不是说你不应该，但是我总是想到一些十几岁演电影就能拿影帝的人。让人很羡慕。我觉得你很有天赋。”
　　“谢谢，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戴稍笑了一下。“我自己都不觉得我真的能在这行做下去。岑扬要好多了。”
　　“他是挺好。”叶飞时倒是不忌讳认可自己的竞争对手，“他是很聪明的那种，和你不一样。不过我想我这辈子大概是拿不到什么演技奖了，我认识的所有在这上面有点智慧的人都说我只适合扮演我自己。”
　　“你以前走过红毯吗？”他又问。
　　“没有。”戴稍说，“倒是有几次可以去。但我想去了也没什么意思。我的角色，观众看完一整季可能还能记得，到下一季他们就会忘了我是谁。我在那里出现他们只会想这个人为什么站在这里。”
　　“曝光啊，这一行就是这样的。脸皮要厚。”叶飞时耸了耸肩，“你管他们怎么看你。等你真的成名了，他们根本不会在意你在这个阶段做出过什么尴尬的努力，也许还会同情你，会想这样成功的人也有过这么艰辛的时刻。”
　　“我走过几次，可以教你一些技巧。”叶飞时使了个眼色，每做一点表情他的脸就总是神采飞扬。“虽然在国外的电影节红毯上其实没那么多人会叫我们的名字。如果有，一般还是留学生或者中国记者。不过你不一样，这次你有提名。重点是，要表现得忙碌而且无辜。”他瞪大一点眼睛，做出被闪光灯照耀而有点虚焦的眼神，不时左右看看。抿一抿嘴，露出一种茫然但体面的友好神情。
　　戴稍被他逗笑了。叶飞时坐下来笑着说：“这是我能演出的最好的角色了，红毯上的名人。”
　　“高兴点吧，”他继而说，“你不明白吗，真正能够功成名就的人是很少的。如果你在此刻都不开心，那可能以后就更没有一刻值得你开心了。我们走吧，这里好冷。”
　　他说完跺了跺脚站起来。圣塞巴斯蒂安是西班牙的边境城市，离法国已经很近，气温也相似。戴稍出门时穿了薄外套，但叶飞时身上就只有一件T恤。海风吹久了确实很冷。

　　除了戴稍的配角提名外，他们这部电影也入围了主竞赛单元。所以基本上参与制作的全部主创都来了这里。只是到的有先后。演员里戴稍和叶飞时是最先到的，过了一天苍双也带着她女儿来了，与他们分头游玩。
　　“这里好吃的真的很多，”晚上碰面时苍双说，“一天下来我都要胖了。”
　　“就是那个西班牙油条，太甜了吃不惯。”叶飞时点评道。
　　苍双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她女儿总是站在很远的地方，也不看她妈妈，反而总是看着外面街上。
　　戴稍走过去蹲下来跟她说话：“你在看什么？”
　　小女孩吃着冰淇淋不想理他。
　　她又想了一会，才说：“今天我们在街上看见一个雕像，是两个人躺在地上。妈妈说他们在晒太阳。我看着好像是死了。”
　　戴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往往世界观是比较灰暗，他拍了拍她肩膀，问她冰淇淋是哪买的。
　　小女孩指了指街角：“我的是巧克力的，味道挺不错。我还很想试试开心果味，但我妈说一天只能吃一个。”
　　“我买回来给你尝尝怎么样？”戴稍说。
　　“算了。”她有点动心，最后还是遗憾地说，“我讨厌我妈妈。”
　　“就因为她不让你吃两个冰淇淋吗？”
　　“哼，”小女孩冷笑了一下，“根本不是。”

　　到开幕的前一天，人基本来齐了。陈缅给他打电话让他检查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她早就嘱咐过他要打扮得漂亮点。倒是没有说什么这也许就是你事业的转折这类鼓气的话。陈缅一向不喜欢给人开空头支票。
　　戴稍在人群里看见了岑扬。岑扬对着他远远笑了笑。
　　“怎么样？”岑扬有空了，走过来问他。
　　他下意识觉得他在问他和宜寒照的事情，只好说：“我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岑扬笑了，“也有可能你什么都知道。”

　　他的第一次红毯表现总体上无功无过。就像阿比的婚礼一样，往往你以为的隆重时刻总是会平坦度过。他被各方记者问了几个问题，一一照实回答。有个中国记者竟然问他，是否享受此刻的成功。他的眉头皱起来，在想是否这就算是成功了，也只好慢慢回答，好像没有。
　　岑扬从他背后拍了他一下，凑到话筒前来说，做个人吧。把周围的记者都逗笑了。
　　但记者们很快忽略了他们。因为一个更有名气的明星要出来了，他们一窝蜂涌上去，他们这个东方剧组在后半程几乎无人问津。

　　他们这电影没有做内部放映会，首映时他们和观众一起第一次看了这部电影。
　　在电影的最后一幕，戴稍在银幕上看见自己的脸。他扭过脸来，好像没有在看什么。好像在看观众席上的他自己。
　　“你觉得如何？”散场后他们回到酒店，岑扬带着香槟来敲他的门，他们在露台上喝酒。
　　“很奇怪，我在拍的时候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人发现自己的故事。”
　　“也许这个故事就是因为用了你的这段镜头才成立。”岑扬笑，“如果是我的那段，就会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故事。”
　　戴稍不知道说什么好。
　　岑扬拍拍他让他放心：“我知道你不知道。但我一早就知道，我一早就知道这部电影会用你结尾。我的故事在结局之前就结束了。”

　　他们这部电影最终还是没有收获大奖，戴稍也没拿到配角奖。倒是摄影出人意外地拿了奖。不过三项国际电影节的提名怎么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成功。颁奖的时候戴稍无端回想起自己做过的某个梦境，他其实有点期待，但更多只是紧张。听到获奖者不是他的时候反而松了一口气。阿比知道了一定要说他没出息。
　　除此之外的好处则是他不用作为庆功宴的主角而非得去参加。电影节之后他们就要回国去庆功。戴稍在当地多逗留了几天，撒谎说打算去看自己的母亲。
　　“不要失望，”他们谅解般拍拍他的肩，“终究是好事情。事业上的进步应该和家里人一起分享。”

　　其实也不算是撒谎。某天在街上的时候他真以为自己见到了席琳。席琳应该在巴塞罗那，离这里并不很远。他意识到的时候迅速回头转身去找那个擦肩而过的人，但是跑了三个街口，再也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扶着膝盖喘气，只能认为自己是看错了。
　　他去了巴塞罗那，找到席琳的地址。来的路上他早有预感此行不会真的见到她，连见面时要说什么都没有在脑中提前预演。
　　席琳的地址是一间有些旧的两层公寓，门口的邮筒落满了灰尘。他敲门，没有人应。于是试着从邮筒递信的缝隙往里望。他看见一个浅绿色的信封，认出那是阿比结婚不久后他给席琳寄来的信件。如此说来，她几乎有一年不在这里居住了。
　　路过的人看见他的行为，严厉地问他在做什么。他用西语解释，这是他母亲的住所，但她不在这里。
　　那人刚好是住在这里的邻居，他说这里以前确实住着一个女人，总是独来独往。但他也很久没见过她了。
　　戴稍给他留了自己和阿比的联络方式，请求他如果有席琳的音讯一定要告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