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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思过 ...

  •   白笠走到界碑前站定,看着碑上辨认不清的字迹。

      他道:“谁也不知道小荣的去向,若不是你师祖向扶穆大师请卦,也许我们依然蒙在鼓里。若是错过救人,后果不堪设想。你是如何得知小荣在后山?几次询问,为何不肯告知于我?不要说什么巧合,我不信。”

      白笠转身看他:“是不是小荣跟你说过什么?或是留下什么口信?”

      纪春深侧开眼,沉默不语。

      白笠又问默岭湄:“小岭知道什么吗?”

      默岭湄一楞,他看看师父,又看看师兄,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师父!”纪春深朝白笠屈膝跪下,额头磕在地上,“师父,弟子不愿欺瞒您。”
      他说着,竟是长跪不起。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周围静极了。

      默岭湄心中惶惶,他看着师兄,也跟着跪伏下来。

      白笠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徒弟,又转头看向刻着“生灵勿入”的石碑,一时无言。

      半晌他悠悠叹了口气,感慨道:“罢了。小荣应是有他的考量,想来是我这个做师兄的不够好,未能得他信任,若他有所顾虑,你们就不必说了,起来吧。”

      纪春深微微动容,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朝白笠磕了三个响头。

      白笠拍拍他的肩:“行了,此事暂且不提了。刚才你挨了一掌,我先替你看伤,一会让你师弟去玄医堂给你取点治内伤的药。”

      纪春深起身,拱手垂目,“不敢劳烦师父,弟子并无大碍。”

      白笠声音一扬,嗔怪道:“莫要赌气,师父他老人家性子本就刚硬,独孙生死不明,急怒攻心,难免行为过激了些。我知道你心中定有怨气,但现在是耍小性子的时候吗?那贻物谷内外不通,你在其中呆上两年,个中滋味岂是好受的。”
      说罢便要去把纪春深的脉。

      纪春深侧身避过白笠探过来的手,扯了扯嘴角:“弟子岂敢,师祖都要对我用大刑了,现在只是受了一掌而已,已是网开一面了。”

      白笠眉毛一竖,就要训人,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细细打量了一番纪春深的神色,迟疑不语。

      默岭湄却不想这许多,担忧劝道:“我见你方才吐血了,你快给师父瞧瞧,别捂着,到时还在那鬼地方关上许久,本来身体就不好,万一留下沉疴如何是好,要不我同你一起进去照顾你……哎哟!”

      白笠一巴掌拍到小徒弟的后背,指着纪春深怒道:“我看你是跟这孽障混久了,说话没着没调。鬼地方?想进去?好啊!到时候你俩全给我滚进去,正好还我一个清静!”

      纪春深有点头疼,忙对默岭湄说:“你别掺和了,那是思过的地方,又不是让人享福的。师祖不过是气上头了,那一掌看着可怕,却是做给外人看的,打在身上收了力,我没甚大碍,不用担心。”

      默岭湄欲言又止,便见一只手横过来,不由分说拉起纪春深的小臂,将指腹搭在他师兄白净瘦削的腕子上。

      白笠垂眸把了会脉,却露出了惊疑的神情。

      “师父,”纪春深手掌一翻,按住白笠收回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注视着他,“那是我的师祖,他只是气急了,并不会真的伤我,对吗?”

      白笠看着这个入山并无多长时日的大弟子,眼中露出些微复杂神情,稍纵即逝。
      “你气海亏虚,平时修行之法又太过刚强,导致内伤不愈,身有沉疾。为师会给你备好治疗内伤的灵药,你在谷内好生调息,将养些时日便能好转。”

      纪春深收回手,笑了笑,“多谢师父。”

      白笠皱眉看他一眼,道:“既然如此,我便送你入谷吧。”

      *

      三人离开后山,一路行至灵雾山脉西侧的一座险峰处。入目是群山起伏,在白雾中若隐若现。

      他们沿着一条小道绕至一处山坳,此地山群合围,形成谷地。
      入口处横亘一座巨大断石,挡住了谷内光景。
      断石上刻着笔走龙蛇的三个大字:贻悟谷。

      听闻三百年前,此处原是灵雾山先人闭关修行悟道之地。当年先人修道日臻完满,欲寻一处清幽之地闭关。此地被群山包围,地势险峻,与世隔绝,被先人选中。
      先人入谷之后一剑劈了半座山崖挡住入口,又在在谷中设了阵法,至使生灵不得入内。后来先人在谷内闭关百年,直至自身修得圆满,破关而出。
      因在此悟道成圣,故于断石处留书“贻悟谷”,随后飞升证道。

      经年已过,传说真假已不可考,然而贻悟谷中阵法却沿留至今,经百年之迁,成为了惩罚弟子闭关思过之地,也不算枉费贻悟二字。

      白笠来到断石前,施法向断石拍了一掌。

      霎时,一阵灵光顺着这一掌覆上整座断石,如水滴入河,众人只觉地面一阵颤动,一个大阵浮现出来。

      “阵法已开启,你站到法阵中,就会进入谷内。待阵法关闭,任何生灵不可出入,时日届满,阵法自会打开,你便能够出来了。”

      纪春深抬头打量谷口断石,“可是,等这阵法关了,里面没个活物,我在里头岂不是挨不到处罚结束便得饿死吗?我又不修辟谷,难道要喝风饮露不成?”

      白笠抬手指了指一旁。

      纪春深转目一看,大阵旁还有一座很小的阵法,不太显眼。

      “你入谷之后会有童子通过此阵向谷内传送吃食,放心,饿不死。”白笠没好气地说。

      纪春深凝目瞧了瞧,心中一动,与默岭湄对视一眼,说:“这里同各院的距离都远,地势又险峻,小童子修为尚浅,怎好让人家一天几趟往这里跑。”

      小师弟忙不迭点头,“对啊师父,不好麻烦人家的。”

      白笠睇他们,说:“二日一餐,不麻烦。”

      纪春深暗叹一声。

      “行了,莫再耽搁,进去吧。”白笠拍拍大徒弟的肩,“入谷之后虔心思过,好好修行,别再起什么歪招。”
      又对小徒弟说:“你也是,收起你们那点心思,此阵乃我启开,要想再开,除非修为在我之上,明白了吗?别再徒费力气。”

      言下之意,如今山中几位大能要去后山救人,比你师父修为高深的人没几个,你要么老实等着,要么有本事自己修行启动阵法。

      默岭湄挤挤眉头,老实答应。

      纪春深走入阵法之中,忽感胸中一阵气血翻涌,险些就要忍不住呛咳出来,他抬眼,隔着阵法启动泛起的光晕看向注视着他的师父和师弟,强压下了喉头的腥甜。

      一转眼,面前一片葱茏,远处有山,近处有溪,溪畔有一座陈旧小舍。

      再回首,只有一座断崖横在眼前,已不见来路。

      看来他已身在谷中了。

      这山谷中景色怡人,却寂静空茫,没有虫鸣鸟叫,只有不远处的潺潺流水声。放眼望去,看不见来处,也瞧不见去处,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端立在此。

      此时他便再也忍不住胸口翻腾的血腥气,只感肺腑一阵绞痛,压了一路的污血喷咳而出。他一时站立不住,跌坐在地,脸色迅速地衰败下去。

      当时薛湛是起了杀心的。

      与他说恰恰相反,薛湛那一掌比看上去重得多,他这几日原本就内里亏空,方才差点就挨不住了。

      这老东西可真下得了手。
      纪春深暗骂。

      自他上山来便听说,薛湛早年女儿女婿双双罹难,只有曹荣一个亲人。这老头生着一副油盐不进的面孔,性子也是严苛专行,但毕竟是亲外孙没了,所以行事偏激些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太过了。

      自见过曹荣留下的魂识后,纪春深便处处留心。

      整个灵雾山能将曹荣重伤至此的原也不多,让他讳莫如深又防不胜防的无非就那么几个。

      纪春深上山时间不久,对这位薛掌事生不出太多孺慕敬重之情,他毫无顾虑地怀疑所有人,并不因曹荣至亲而不例外,甚至就他看来,薛湛的举动有些过犹不及了。

      曹荣的性子,薛湛作为外祖理应比谁都清楚,平日也不曾对他多加约束,此次对他失踪却异常关注,几番提人审问,似乎就料定了曹荣会留下口信。

      从后山的种种看来,对纪春深的敌意尤甚,乃至于要对他下杀手。一掌没有拍死他,就想让他去挨棍子。
      若不是白笠拦了一拦,此刻估计不死也残了。可见薛湛显然不打算对他网开一面。

      白笠替他试脉,想来也看出了些端倪,加上他故意在言谈间的提醒,因此替他瞒下实情。

      加上那鬼鬼祟祟闯进曹荣小宅的人,搞不好就是这老不死的,也不清楚他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也难怪曹荣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此事恐怕很难善了,纪春深暗想,他身有郁疾,如今又受重伤,不如暂且避其锋芒,另寻他法。

      他调息了一阵,又饮了些溪水,这溪水清凉甘冽,压下了他躁郁的肺腑,灰白的脸色才好转了些。

      忽的,他感衣襟处有东西拱了拱。
      片刻便有一只鸟嘴探出来。

      他一愣,才记起之前闹得手忙脚乱,全然忘了身上还揣了只灵兽。

      “倒把你给忘了,竟这般老实……”他甩了甩手,将铜钱从衣襟里掏出来,结果带出一片纸人,正骑在鸟脖子上,一手攥着几根羽毛,一手擎着鸟嘴,铜钱正左右晃动脑袋,想要甩开作乱的手。

      “……”纪春深把纸人扯下来,手指轻轻一搓,纸人便陡然塌下去,燃为一捧灰烬。

      化形术有时效,纪春深只能维持一日,目前也不需纸人帮忙,索性解开咒术。

      纸人消失后,铜钱便扑腾起来,虽然动不了,却能扯着嗓子叫唤,活像憋闷之后终于能够一吐为快。

      纪春深拂了拂散落的纸灰,皱眉道:“别吵了,现在我也没法放你出去,你只能同我在这里待上些时日,等你养好伤,自可以试试能不能出去。”

      铜钱刚安静下来,闻言一怒,又开始啄他。

      “害你受累了,担待些吧。”他搓了搓鸟头的绒羽,将它托在自己肩上,“我会想办法出去的。”

      铜钱闹了一会,大概认命了,老实趴伏下来。

      纪春深不禁勾了勾唇,“争气点,别被我养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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