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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死地 ...

  •   贻悟谷内无白昼黑夜,也无生灵的气息,连谷中的花草树木也显得异常诡异,丝毫没有自然的生动与灵动。

      似乎这里只是一个依靠阵法维系的空间,天空之上,既非黎明也非黄昏,从未有过真正的光明,也从未有过深沉的黑暗,一切仿佛置于一纸画卷,每一笔、每一划都无比精致,却处处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美则美矣,却毫无生机。

      在这片谷地中行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虚无之上,时间仿佛失去了它原本的刻度。

      纪春深感觉不到天气的变化,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能依据送食的时间来进行推断。

      他一直歇在河畔小舍内,然而小舍着实简陋,屋顶乃枯草所搭,屋中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一架,皆摇摇欲坠,不堪重负,称声茅舍也不为过。但好在是个留处,不至于幕天席地,风餐露宿。

      茅舍内有阵法同外面的小阵相连,每次谷外送来吃食,都会通过阵法传到茅舍的桌上,大多是些面食清粥佐一点小菜,食用完后再把餐具原样放回,阵法自会将东西送到谷外。

      从入谷开始,纪春深一共吃了十餐,两日一餐,他已经在这谷中呆了两旬。

      这二十日间,白笠派人送了一些医治内伤的良药,纪春深的伤恢复了一些,只是一直未等到有关曹荣的消息。

      纪春深试图探寻出谷的方式,皆无结果。

      谷内似乎是由阵法聚集而成的一方天地,无边无际,不管他从哪个方向走,都会走入一团浓雾中,穿过浓雾最后都会回到这处茅屋所在。

      他也曾让铜钱尝试穿越浓雾,而自己就在原地等待。
      可是,不管铜钱飞出多远多久,最后无一例外都是眼睁睁看着同铜钱从各个方向回到原地。

      也就是说想要靠走出去,确实是不可能的,唯与外界联通的只有茅舍内的法阵。

      这法阵虽与外相连,却只能传送死物,不管是他还是铜钱,置于其中皆无法启动,纪春深研究了多日也未能参透其中玄妙。

      他原本便更擅长咒符,因为攻击力更强,虽然绥灵院以符箓阵法见长,但他上山不久,对于各类法阵也是后来才开始学习,不过略知皮毛,这前人所设用以清修的法阵如今却成了他枷锁。

      之前在小宅,曹荣留下的魂识特意嘱咐叫他留意手札,他暗忖以曹荣的钻研劲,可能会有什么线索,因此一直随身带着。

      这手札确有一些关于阵法的记载。

      其中提到一门两仪和合阵,倒与这谷内情形有些相似。

      曹荣还专门批示了注解:
      两仪出分,阳极为阴,阴极为阳,原始反终,故知死生,分破阴阳,须臾一贯,互更参变,往复循环。

      纪春深一开始看得晕晕乎乎,只知道应该是一个关于阴阳生死的阵法。

      后山界碑上那个语焉不详的四个字始终悬在他脑门上,看见什么生啊死的就仿佛有人拽着他的头发,叫他坐立不安。

      加上他始终觉得曹荣交代后事一般说了一通,却专门提到这玩意儿,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治他这破篓子的身子?

      他的状况是娘胎里带的,曹荣不是不知道,若有办法他早就说了,哪还能等到遗言里。

      可是这阵法有什么用,该怎么用,他始终不知其解,就算按照手札所述拓下来,也依旧无法启动。

      *

      这一日,又到送餐食的日子。照旧还是些老架势。

      纪春深去屋外取了水回来,搁在桌上,把食盒打开,先将小屉拿出来,揪了点馒头屑喂给铜钱,又把装小菜、白粥的碗碟一一取出。

      正当他拿取最后一个碗碟时,指尖蓦地触到一个不该出现在餐盒中的东西。

      他手指一顿,连忙把小碟取出,手指在瓷碟底部轻轻一拂,捻下来一个小纸人,怀中揣着一张笺纸。笺纸色白如霜,质细而薄,洒印点点金箔。

      是默岭湄惯用的金花笺。

      小师弟化形术练得不到家,不能传音,只能手书其意。想来应是趁送食的小童不注意,偷偷塞入的。

      纪春深心跳如雷,手下动作却极稳。他三两下展开信纸,纸上内容不多,两眼便看完了。

      然而此刻他却仿佛不识字了般,反反复复看了几遍。
      越看越感到悚然,浑身激起一阵强烈的觳觫。

      “砰!”他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桌上碗碟窜了窜。

      那边铜钱等了许久不见有人喂他,便跳到小屉边上,想要自力更生,这一震,它便一头栽进了屉笼中去,支着两条枯枝似的爪子左踢右摆。
      挣扎着把脑袋拔出来,它愤怒的看向罪魁祸首,却见这人脸色惨白,瞧得人心惊。

      “咕。”铜钱跳过去,啄了啄他。

      纪春深指尖一颤,蓦地回神,那笺纸便飘飘荡荡落下地去,摊在脚边,蒙了些许薄灰。

      铜钱跳到桌沿,探出头去盯着看了一会儿。

      默岭湄字迹清隽秀美,跃在金花印间令人赏心悦目,然而那写出来的内容却叫人胆寒。

      ——后山禁制关闭,掌门、师祖陨落,小师叔依然不知去向。

      纪春深架在桌上的拳攥得青白,他阖目长思,心下却一片混乱,惶惶然间他不禁在想:“后山禁制,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缓缓转过头,望向窗外,目光沉沉,毫无光亮。

      眼前的天被那扇歪斜的窗棂割得支离破碎,细碎的云影间,远处的断石同来时一般无二,遥遥看去,仿佛一道天堑,将他困在这死地之中。

      死地。

      他蓦然一惊,看向屋中默岭湄的纸人。

      贻悟谷只能限制活物,却困不住死物,纸人上有默岭湄的神识,但依附在纸符之上,只能算作死物,却能在这谷内来去自如。

      他想起了后山上的那块界碑。

      生灵勿入。

      说来这贻悟谷的运作机制竟与那后山的禁制有几分相似,都是以无形之物将人阻隔,挡得住活人却拦不住死物。

      纪春深躯体在此,就算借由纸符带出神识也只能撑个一时半会儿,无甚意义。

      但,假如他的躯体是死物呢?

      神识依附于死物,缺又未脱离躯体,是否就满足了传送的条件呢?

      只要他躯体不再具有活人体征,而他的神识保持不灭……

      他灵光一现,忙拿出曹荣的手札,翻到两仪和合阵。

      原始反终,故知死生。
      ——万物之始,知其所生,万物之终,知其所死。

      分破阴阳,须臾一贯。
      ——阴阳互寓,聚合化生,阴阳倒转,引入而归。

      纪春深“啪”地合上书,眼中隐隐透出一些疯狂神色,面容却无比坚定。

      “唧?”铜钱本来在一旁点头啄米,看见他的举动,似有些不解。

      纪春深看了铜钱一眼,不确定等下启阵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保持神志,想了想,决定不让铜钱留在此处。

      他擒住灵雀,送至屋外,“铜钱,你自去耍着,别来扰我。”

      “?”铜钱并不愿理睬他,欲飞回屋内。

      “出去!”纪春深在鸟屁股上弹了一记,将铜雀弹出门外。不等它反映便一把关上门,又转身将窗栓取下。

      “唧唧——!!”铜钱开始暴躁啄门。

      纪春深返回屋内,将默岭湄的信纸裁出了一个纸人形状,割破手指取血点在尾闾、夹脊、玉枕三处大穴上,在纸人上画了一个固灵符。
      又按照曹荣手札在地上绘出两仪和合阵法,最后一笔留了个气口。

      “唧唧——唧——!”铜钱并未离开,一直在外撞门。

      纪春深并未理会,以血汇了一个引灵符,反手拍在左肩处,深吸一口气,随即盘坐在阵法之间,调息入定。

      片刻,他的灵体出窍,悠悠然汇于一旁的纸人上。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轰然侧倒在地!
      ——那已只是一具躯壳了。

      而一旁的纸人则挺立起来,走到法阵中,补上了气口。

      刹那间,纪春深只感到灵体的震颤,好像有一柄钢刀,从他的百会穴直插进去,沿着头皮一刀一刀剔骨剥离,又好像他的骨髓、血液连同他的三魂七魄一起,从那气口中被一点点抽取,叫他痛不欲生。

      一股燥气在四肢百骸中窜涌,撞得他不住抽搐,身体犹如被割裂为成千上百个碎片。他神志不清,眼前迷迷蒙蒙,只不住透出又深又急的喘息。

      半柱香后,震颤感退去,一并退去的还有他心口唯剩的一点热气。

      凌冽的寒意袭来,他的发、眉、唇间迅速结了一层寒霜。
      意识迷离间,他听见耳边阵阵轰鸣,犹如擂鼓。

      再睁眼,他双目已变血红,全身肌肤呈青白色,仿如一具活尸。

      “咚咚、咚咚。”

      纪春深转头盯着门外,带出骨节拧转的“咯咯”声响。
      ——门外的撞击声更频繁了。

      那房门外的活物吸引着他,不由得伸出了手。
      一只指甲尖锐、指节青灰的手。

      他双瞳一张一缩,眼白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赤露在外的皮肤上爬满了青筋,经脉在皮下奔涌鼓动,可怖狰狞,仿若下一刻就要涨裂喷薄而出!

      涨裂到极致,纪春深忍不住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呐吼。

      不知何时,门外已悄无声息。

      而他也终于平复下来。
      不过,他的胸口不再起伏,连呼吸也停滞了。

      成功了。

      两仪和合阵无法启动,因为缺了阵眼。

      两仪为阴阳
      何为阴?何为阳?
      死为阴,生为阳,和合二气,初始为一。

      这一刻,纪春深终于参悟了。

      他以自身为眼,令死物活,活物死,此刻的他介于不死不活之间,游离阴阳,法阵再困不住他了。

      他攥了攥拳,摇摇摆摆站起来,细细感受着躯体带来的异样感。适应了一会儿,慢慢走向屋内的传送阵。

      轰——!!!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纪春深蓦地一惊,来不及细想这番突生变故,只不管不顾要一脚踏上传送阵——

      而在下一瞬!
      一阵劲风朝他席卷而来!他不得不掩面避开。

      却听见一阵“噼里啪啦”乱响!

      异乱之中,他忽地抬手,接住了一根倒坍的横梁。
      同时,也看清了眼前的情状。

      纪春深呆愣住。

      ——那禁闭他二十多日的断石已然倒塌。
      同样倒塌的,还有他栖身二十来日的小木屋!

      而那原本泛着光晕的法阵,就在他的脚边。
      湮灭在坍塌的、激起无数尘埃的废墟之下。

      尘土弥漫中,隐约能见一个颀长挺拔的持剑身影,穿过层层浓尘,衣衫洁白,不沾尘埃,正信步朝他走来。

      “出来。”那人提剑指着他,道。

      纪春深站在这废墟里,看看来人,又看看这眼前的一片狼藉。

      终于,忍无可忍。

      他将手上横梁重重拍向来人,双脚骤蹬,向来人急射而去!
      “——我□□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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