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和你共白頭啊！》楠城夢

4、第4章

　　「倒水！」
　　韓湘都還沒看清靖陽王府的前院長什麼樣，走在前頭的歆月和一眾侍女就接連發出驚叫聲，接著是水澆在身上、地上的嘩啦聲。
　　韓湘看到歆月渾身濕透，淡青色的上衣變得半透明，濕黏貼在了嬌小的身軀上，頭上兩側髮髻也都被淋了個透徹。
　　「再倒！」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男子的低沉嗓音又響了起來。
　　「保護殿下啊啊啊！」歆月反應算快，她抹了把臉，情急之下回身將自家主人往後推了半步，小型瀑布般的水簾後一秒就在韓湘的面前出現，多虧了歆月那一推，韓湘只有小部分的鬢髮和衣服裙擺被澆濕。
　　韓湘回了神，穩了穩身體，往剛剛那男子聲音的方向看去。
　　只見院子中央站著三人，左側的男子一襲白衣，膚若白雪，更襯其梳理整齊的髮漆黑如墨。他優哉游哉地搖著一把白扇，呈彎月形的雙眼和上挑的嘴角顯出輕挑的笑意。
　　右側的男子穿著朝服、戴著官帽。他側站著，並沒有望向自己。韓湘匆匆一瞥，還是注意到了對方的身形消瘦，低垂的眼眸透著不滿，側臉表情也繃得很緊，感覺像在生氣。
　　中間的男子則是身材特別高大，他雙手抱胸，直挺挺站著。對方的面容俊美與野性兼併，整個人英姿煥發，儀態瀟灑，然而笑容及眼神卻充滿邪氣，他的視線越過眾人，惡狠狠盯著自己。
　　除了這三人，前院周遭還圍著許多奴僕，每人都面色蒼白，懼怕不已。
　　「稟三少爺……水盆都空了……」最靠近沈堯的家僕怯懦稟報。
　　「啊？這麼快？可惡，沒計好距離。」沈堯邊嘟囔邊從衣服內襯裡拿出那隻泥刻的小蛙，接著高舉過頭。
　　韓湘的脾氣也不是水做的，看院中三人的穿著及氣質，應該就是靖陽王的三位公子了。她正想質問對方是怎麼回事，但才剛要開口，包圍著隊伍的沈家家僕們都一齊有了下一步動作。
　　家僕們提著一個個大水桶，將內容物往自己和眾侍女的身上撒。韓湘聽到幾位家僕怕得嗚咽出聲，有些甚至將水桶裡的東西倒光後，腿軟跪坐在地上。
　　韓湘下意識以為裝在水桶中的還是水，沒想到，是一隻隻大得嚇人的蛙。
　　「殿下！！嗚啊啊啊！！啊啊！」「不要過來啊啊啊！」「拿開！嗚嗚嗚……」
　　「呱！呱！呱！」
　　歆月和其他ㄚ鬟的慘叫和哭聲此起彼落，並和蛙鳴聲相互交錯，眾人躲得躲、閃得閃，有些侍女甚至和沈家家僕跌撞在一起，整個前院一片混亂。然而歆月在慌亂中還是盡忠職守，擋在韓湘前面，邊哭邊揮趕著靠近兩人的大蛙。
　　韓湘在狼狽的躲閃中，再度抬頭看了看院中央的三人。除了右側較瘦弱的男子臉色鐵青像快昏倒外，其他兩人都笑了開來，中間那位甚至還笑出了聲。
　　韓湘這才實際認清，靖陽王的三位公子，原來從頭到尾就不歡迎自己。
　　這是在給自己下馬威。警告她識相點，別來招惹他們。聯姻什麼的，對方也根本不當回事。
　　韓湘的腦海裡突然出現她臨行前，與父皇母后相擁在一起、三人淚眼汪汪不捨的場景。
　　父皇那時眼裡泛著淚光，但還是故作輕鬆地說，我方使節團在陵國備受禮遇，加上靖陽王德高望重，一定不會讓自己心愛的長女受到委屈。但也辛苦了湘兒，遠嫁他鄉，不知道何時才能再相見……定要珍重。
　　自己也是一國被捧在掌心中呵護的公主殿下。然而到了這沈家大院裡，竟然被潑水丟蛙？！何況這三人是小孩兒家嗎？竟用如此幼稚又羞辱人的手段！
　　真是豈有此理！！！
　　「嗚啊啊啊！豈、有、此、理！」韓湘想到這裡，心中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不知道從哪裡生出勇氣與力氣，她竟撿起腳邊一隻停住的大蛙，奮力朝院中三人丟去。
　　「哇哦！大哥，那ㄚ頭還會反擊阿！」被丟出的大蛙直直往沈堯身上飛來，他敏捷地往旁邊閃了一步避開，邊和大哥告狀。
　　「呵呵，倒是挺有膽識。」沈洵墨皮笑肉不笑，看著韓湘又撿起另一隻蛙準備擲出。
　　如此兩、三次的大蛙攻擊，沈堯都輕鬆躲過。「大哥，是不是該撒網……」沒想到沈堯這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自己身旁傳來一記悶哼和「啪」的一聲。
　　沈思霖倒下了。他的臉上還攀著一隻幾乎佔掉他半張臉的巨大青蛙。大蛙好不容易找到著力點，四肢緊緊吸住沈思霖的臉面不放，還伸出長舌頭在他的臉上胡亂舔舐。
　　沈思霖倒下後被嚇得近乎沒有了意識，兩眼翻白、渾身抽蓄。
　　「啊！二哥！二哥被那ㄚ頭丟中了！！！」沈堯回頭一看，嚇得不輕，趕緊俯身把沈思霖面上的大蛙拔起丟到一旁，接著不斷搖晃著沈思霖的肩膀，在他耳邊大吼。
　　「二哥？！你怎麼樣？醒醒啊！！！」
　　「不是說……會……護……我……」沈思霖被吼得喚回了意識，但雙眼依舊了無生氣，面色泛紫，艱難開口後，第一句就是質問自己的三弟。
　　沈堯迅捷地將沈思霖扶到牆邊坐著，命下人好生看顧後，便回頭重新瞪著韓湘。
　　「撒！網！」沈堯氣得臉色通紅，他高聲暴吼。
　　幾張大漁網鋪天蓋地從屋頂撒下。韓湘及歆月等人聽聞響動，抬頭往天空看，才發現原來屋頂上也埋伏著許多家僕。
　　「殿下！！！」歆月看到漁網後，驚叫一聲，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一把抱住韓湘，護著她的頭部臥倒。
　　兩人跌躺在地，漁網這時也剛好罩住了大部分的隊伍人眾。漁網落地後，本在院內的家僕順勢壓住大漁網的邊緣，讓網內的人不能輕易掀開逃離。
　　「大哥，困住她們了。你說下一步是什麼？」沈堯眼神狠戾，嚴肅問沈洵墨。
　　沈洵墨不急不徐搖著扇，看著在地上掙扎的眾人，一雙眼裡早已沒了任何情緒。他緩緩收起摺扇，並微微舉起手。
　　「箭來。」
　　壓住漁網的家僕們沒有動，但從院內其他小門後方，又湧入了一批新的家僕。每個人簡單綁著頭巾，身著輕便服裝，配著短弓與木製短箭，正拉弓等待著指令。
　　沈堯和還在牆邊休息的沈思霖，看著這幕像在捉拿逆賊叛黨的畫面，簡直是驚呆了。
　　等、等一下。沈堯完全不知道原來大哥是玩真的。
　　前面的潑水、放蛙、撒網，不就只是兒戲嗎？！怎麼突然就真的打打殺殺起來了呢？甚至要血濺沈家大院？
　　二哥不是說，對女子動粗，非君子所為嗎？大哥滿腹經綸，應該也在書上讀過這個道理吧？難道大哥就真這麼恨要聯姻的這ㄚ頭？
　　殺了公主和她的一干侍女，老爹在皇帝陛下面前會不會被刁難？仗刑？大哥該不會要一命抵一命？不然對楚國如何交代？
　　沈堯雙手抓著自己的頭髮，腦海中跳出無數疑問，簡直要把自己想瘋了。但張得大開的嘴，卻嚇得發不出聲音來。
　　沈思霖至少在朝中還見過不少風浪，他撐著牆站起，跌跌撞撞走向沈洵墨，拉著對方潔白如玉的衣角，顫抖著聲音道：「大哥……你這是……萬萬不可……」
　　韓湘及歆月頭頂著漁網，掙扎著從地上坐起後，看到的也是這怵目驚心的光景。大多數的侍女再度哭了起來，有些膽小的甚至嚇暈了過去。
　　韓湘也不可置信，她環視著周遭拉著弓的家僕，最後才睜著大眼，盯著前方那身穿白衣、已毫無笑意的公子。
　　雖然也有驚訝緊張，但她的眼神裡更多的，卻是憤怒且不服氣的意思。
　　「放箭。」沈洵墨沒理會兩個嚇得快沒命的弟弟，他拿扇的手輕輕下放，將摺扇指著公主韓湘。
　　拉弓的家僕們聽到命令，馬上展開了行動。但仔細一看，他們全部都將弓與箭先往天空指，接著才放開了捏箭的手。然而韓湘及眾侍女們緊張得幾乎都閉起了眼睛，沒人注意到這個細節。
　　箭矢們沿著射出的軌道，在陽光的照射下，劃出了一道道完美的弧形，然後才陸續往地面上掉。
　　「這都是在幹什麼？！」
　　突然一句憤怒的吼聲響徹了前院。
　　靖陽王沈徹大步流星地進了院，趕忙擋在韓湘前面。他身穿亮銀色輕鎧，單手抱著頭盔，緊身貼合的鎧甲更加凸顯了他挺拔修長的身材。
　　箭矢一支支落了下來，好幾支打在了沈徹的輕鎧上，發出了「咚」、「咚」的悶聲。
　　沈徹撿起了一支箭，看見箭尖最前端已被磨平，並包裹著厚厚一層還有些濕潤的泥土。箭矢本身也不是實心的木頭做的，拿起來非常輕盈，再加上並不是直面往對方射出，而是沒了尾勁後從高處墜落，所以打在身上也不是太痛。
　　然而沈徹看完依舊額上條條青筋暴起，徒手捏斷手裡的箭後，便走向了三位兒子。
　　「孽子！孽子！孽子！」沈徹氣壞了，口裡邊罵邊用拳頭招呼三兄弟，這次連對沈思霖都下了狠手，三人頓時被打得鼻青臉腫。
　　「還不撤網！」打完了自己的兒子，沈徹朝著眾多家僕怒目大喝。
　　眾人慌忙撤著網、趕著蛙、拖著地，忙得不可開交。沈洵墨等三人，則是安安靜靜站在院內角落，一動也不動。
　　靖陽王親自扶起公主韓湘，已經有些許歲月痕跡的臉龐帶著深深歉意，他一揖到底，對著韓湘誠懇賠不是。
　　「公主殿下，本王教導無方，犬子們頑劣不堪，讓您受驚了。在這裡和您賠罪，望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靖陽王雖然口氣平穩，但他低垂著頭，眼角餘光看到院內慘不忍睹的殘景，越講越汗顏，丟臉到其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公主。
　　「靖陽王快請起。」韓湘連忙虛扶起了沈徹。
　　「謝公主殿下。犬子們從小沒有母親及任何女眷從旁教導及關愛，故性格上可能有些……異於常人。您看有什麼需要賠償的，儘管開口，本王一定盡力而為，實在對不起。」靖陽王額間浮了層薄汗，表情真誠。
　　「老爹，幹嘛和那ㄚ頭行禮，你可是靖陽王！」沈堯在旁邊看了許久，終究還是沒忍住，對著父親白目大喊。
　　「爹爹，我沒參與這些！我冤枉！」沈思霖揉著臉，一臉委屈。
　　「阿爹，我這箭是鬧著玩的，純粹嚇唬人用的。沒有箭尖、包了軟泥，還是空心的，很安全，根本傷不了人啊。」沈洵墨從地上撿了支短箭，從容不迫地解釋。
　　「你們都給我閉嘴！」沈徹回頭再次怒吼。
　　「公主殿下，稍早因接到東面戰線急報，這幾日就要啟程，恕我不能久陪。」沈徹再次轉向韓湘，拱了拱手，嚴肅地說。
　　「至於犬子……這兩日我定會再三嚴厲警告，不會再讓您受委屈。皇帝陛下所說這半年相處的期限，您就把這裡當自己家，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吩咐，下人們都會準備周全。」
　　沈徹對於最後要和自己某位兒子聯姻的事情，刻意避開沒提，他實在無法想像公主殿下遭遇了這一回，對兒子們的印象還能好到那裡去。
　　韓湘點了點頭，心裡也漾起一抹不祥的預感。她並不覺得三位公子會就此消停，現在只有靖陽王鎮得住他們，只要靖陽王一走遠，他們三人一定更加無法無天。
　　韓湘被歆月扶著去準備好的廂房換衣。公主一離開，沈徹又換上那副陰沉狠戾的臉，再次痛罵自己的兒子們。
　　「我實在無法想像，你們竟會做出這種事！丟臉至極！」
　　「對方可是陛下重視的楚國公主，對人家潑水撒網，還拿蛙嚇人？最後還給我放箭？！腦子壞了嗎！我活了大半輩子，沒看過如此頑劣之人！」
　　「你！禁足一個月，且半年內不准買新書！否則我燒了你那寶貝書樓！」
　　「你！下月領到的薪俸，克扣半月，拿去給下人們添置春衣！」
　　「你！同樣禁足一個月，然後給我去校場報到！每日加練兩個時辰！我派人盯著！」
　　三兄弟被訓了快半個時辰，這才頂著被打得像豬頭的臉，領了罰責，回到各自的廂房，面壁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