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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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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处汹涌而来的水浪挤压文微末的肺腑,脚踝处剧痛阵阵,但她仍然动作平稳,努力不给前面的溥五带来过多的负担。
眼前一片漆黑模糊,空气越来越稀薄,溥五速度放快,拽着文微末用力往前面的一处光亮游去。
终于,溥五带着她浮上水面,文微末大口喘气,脸色苍白,墨发贴在脸上,唇色发紫,仿若易碎的琉璃。
溥五也体力不支,用手撑着旁边的石壁,胸口起伏,努力恢复着体力。
耳朵中的嗡鸣渐渐褪去,文微末睁开眼,这才发现他们正处于一处山洞中,光色昏暗,唯有前方的湖水跃动着一些碎光,代表着前方的出口。
她喘了两口气,提起气息往前努力摆动双臂,溥五见她急切,只得拽过她的手臂,带着她往前游。
冰凉刺骨的湖水透过浸湿的衣物刺入皮肤,冻得她不禁阵阵冷战,溥五水性极好,不一会儿便带着她游出了洞口。
山洞外面是一处森林,阳光穿过树叶缝隙,在地上投下婆娑树影,鸟鸣啾啾,和风澹澹,一片岁月静好。
文微末跟着溥五爬上岸边,熏风拂过,却毫无暖意,徒增阴冷潮湿。
她缓了片刻,沉声对他道:“多谢少侠相助,还请少侠再帮我最后一个忙。”
溥五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她抿抿唇,纤长睫翼被水打湿,在轻风中微微颤动:“我被李夫人盯上,必须掩人耳目,不便露面,还请少侠帮我去打听一人,看他是否还活着。”
溥五皱眉:“谁?”
文微末垂眸,声音发紧,道:“谢枯。”
轻缓的声音渐渐消弥,让人难以察觉其中的颤抖惶然之意。
溥五皱眉,口中重复一遍:“谢枯?”
文微末抬眸,目光灼灼,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声音笃定:“对,还请少侠帮忙。”
溥五面无波澜,似乎对她口中这个名字无动于衷,点点头应承下来。
二人飞快离开这里,找到一个远离城中心的地方落脚,溥五又起身去打探消息。
日上当空,文微末在破落的草房中焦躁不安地等待着消息。
草房空落,周围空旷无人,屋中惟有一小床可坐,空气中翻涌着灰尘,飞虫嗡鸣,蝉鸣喧嚣。
文微末静坐在小床上,身着灰布麻衣,发丝缭乱,唇色苍白。
溥五从院外悄然翻入,刚一进门,就对上文微末一双黑沉如墨的眸子。
他动作一顿,抿唇道:“我去了这人所在的牢狱,听狱卒所说,这人早已去世。”
文微末闻言,面色平静,良久,忽地轻笑起来,低哑的笑声在沉寂的屋子中环绕盘旋,分外古怪。
溥五一愣,皱眉道:“你笑什么?”
笑声骤停,文微末蓦然抬首,眸色温纯,眼底却难抑森森戾气:“还请少校莫要说笑,我听不得这种笑话。”
溥五只当她伤心过度,解释道:“那狱卒言谢枯三日前就因病暴毙,许多人都瞧见了他的尸首。”
他说着,递给她一方素锦帕子,上面赫然绣着两只飞燕。
“狱卒说这是那人遗下的,你看是不是他的东西。”
文微末一顿,扬腕去接,宽大的衣袖划下,露出细瘦的手腕,苍白,无力,露出青色的筋脉。
她死死盯着这方帕子上的几滴血迹,瞳仁震颤,只觉肺腑漫上痛意,喉腔梗涩,几欲呕出血来。
屋中沉凝如冰。
文微末忽地出声,打破沉寂:“少侠不要在捉弄我了,还请告诉我实话,谢枯究竟去哪了?”
溥五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诧异,迅速恢复道:“狱卒说,他死了。”
“呵,”文微末轻嗤一声,眼神放在他的腰际,突然道,“少侠的刀可当真是把好刀。”
溥五眉峰紧缩,弄不清她为何谈起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也不敢冒然开口。
“你可知我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不过,我是在战场上捡来的,而少侠你的,估计是统一配发的吧……”
文微末站起身,眸色噙着薄冰,语调虽柔缓,却有着咄咄逼人之态。
“谢枯遇见我的第一面,问的头一个问题,就是问我捡到的那把刀,从何而来,想必,他曾见过那把刀,也见过你这把,是吗?”
溥五额角冒出冷汗,对上她点漆的眸子,内心惊惧不已。
他是谢祁亭母亲的丫鬟所出,自幼受她庇护,与谢祁亭一同长大,成为他的心腹,后来在他示意下进入谢国太子奚歙手下的飞鹰卫,以作监视之用。
正是因为他发现谢奚歙欲对谢祁亭痛下杀手,及时通风报信,才让其逃过一劫。
谢祁亭失踪,他悄悄寻找了数年,都杳无音讯,直到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人,就被派来保护他的心上人。
自己腰间所配的刀是飞鹰卫人人所有,这女子捡到的那把大抵是当年谢国君主亲自出征时,飞鹰卫在战场上所遗留的。
怎么会这么巧!?
文微末眼神一眨不眨,看着他道:“这么些年,我从未问过他的来历,也从不在意,但我猜测,他应当与你有关,对吧。”
虽是疑问,语气却笃定。
溥五心下慌乱,面上却分毫不显:“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文微末唇角笑弧愈深,每个字却像是在牙齿中挤出来似的:“我知道,他不让你说,没关系,你只要告诉我,他……还,活,着,吗?”
溥五刚想继续装傻,就见她掏出一支发簪,尖端微微渗进皮肤里,霎时一片血色染红雪肤。
溥五:?!
文微末面上的表情退去得一干二净,仿若冰霜般冻人,一字一句地继续问道:“他,还,活,着吗?”
溥五:“活着活着活着!”
文微末闻言,手腕一抖,簪子又深入几分,吓得溥五连忙上前几步,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崩溃道:“我都说了他活着,你还想怎样啊……”
放下手里的簪子,文微末面无表情:“太激动了,手滑。”
溥五:……
文微末捂住脖颈上的伤口,草草包扎了下,看着已经恢复冷脸的溥五,道:“他不能亲自来找我,又不肯告诉我实情,估计已然身处险境,还请少侠速速回去,帮他吧。”
溥五眉头一皱,摇摇头道:“他让我保护你一段时间,暂避风头。”
文微末低头处理伤口,淡淡出声:“我又不傻,好不容易逃出来,自不会主动送上门去。”
“可是……”
“没有可是,”文微末声音忽地一厉,“你已经救了我,这就够了,如果谢枯出什么事,我自然也活不下去。”
溥五面色复杂,久之,缓缓出声:“谢谢。”
言罢,他推开门,身影迅速消失。
听到身后彻底没了声音,文微末挺直的肩膀塌下来,牙齿咬唇,面上的冷静全然不见踪影,惟余惶恐。
她不知道谢枯如今究竟是如何处境,未知的恐惧如潮水般袭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原以为,自己卑微到尘埃里,谨小慎微,处处讨好,便能守好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与安稳。
但其实,弱小,才是原罪。
因为年小无用,她失去了娘亲。
因为皮轻骨贱,她拖累了谢枯。
她如今才知道,惟有权力,才能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才能让人忌惮,不被踩在脚下。
她以为自己遵循世俗法则,便能苟活于世,但那些手握权势的人目空一世,将百姓视于草芥,将他们赶尽杀绝。
既然这样,她要不顾一切往上爬。
强大到能护住谢枯,便好。
——
又是阴云蔽日,潮气似是将周遭一切都染上水淋淋一层。
文微末提着几条鳑鱼,来到一老农夫的家中。
那农夫名苏子,曾为梁国一小吏,后因同僚排挤,辞官回乡,成务农耕地的农人,不问世事,单孑独立。
文微末儿时在山林觅食,曾遇上过苏子,看她年幼,便便屡屡相助。长大后,她也经常来看望,一来二去便相熟起来。
苏子性子懦弱善良,为官时不贪一毫一厘,日子清贫,却极好看书,平日积攒下来的钱都去搜集书籍,小小的房间里塞得全是竹简。
从远处望去,一枚竹屋立在江边,背靠远山,天光青淡,榆柳荫檐,前院鸡鸭三两,颇有意趣。
文微末踏进小院,苏子正在屋中读书,见她手中提着鳑鱼,眉心一皱,苦哈哈道:“微末,你又想从我这拿什么书啊?”
往日谢枯看书,文微末总会上他这来讨上一本,不管他的不情不愿,给他些吃的用的,单方面相抵。
文微末牵起个笑,喉间梗塞:“我确是来求几本书……”
苏子察觉到她的情绪不高,关切道:“怎得不高兴?”
文微末一顿,强压的痛苦仿佛松动了闸门,让她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轻轻摇摇头,将手中的鱼放在一旁,认真恳求道:“阿公,我就要三本书,拜托你了。”
苏子瞧了她半晌,良久,长长一叹:“你是不是要拿书去找丘达圣贤?”
文微末一愣,随即意识到他说得正是她要去寻找的那位大人物。
“丘达,圣贤?”
苏子看她一脸茫然,又重重叹口气,颇为无奈:“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要前去拜访,当真不知道你是勇敢,还是莽撞。”
“丘达乃是当今文学大贤,无数国家的君王都争先恐后地献上宰相之位,可丘圣人厌恶官场,早已不再入朝为官。”
说到这,苏子脸上有几分惺惺相惜的笑意:“君王们无法,只得请他门下弟子,或官居宰相,或统国师之位,无不权势滔天,俗话说‘世间文人宰相,无不出自丘圣座下。’,这句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文微末闻言,心中忽地灼烫如火,她蓦然出声:“我要成为他座下弟子。”
苏子一怔,刚想笑她异想天开,便对上文微末点漆的黑眸,亮如晨星,燃着不灭的焰。
“还请阿公帮我。”
苏子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要想成为丘圣人的弟子,必须通过他的考核,能让他满意者可谓是世间少有,你确定吗?”
文微末毫不犹豫:“不试试怎么知道?”
苏子笑起来,他转身,指着后面的一面书架,淡淡道:“这些事丘圣人所写著作,还有一些他所好之书,你若是想看,便看吧。”
书架上密密麻麻堆满了书籍,一眼望去令人头晕目眩。
文微末眸光一动,真心实意道:“多谢阿公。”
苏子摆摆手,拿上一本书,跑到偏房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