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星》随忭

60、第59章

　　她被吻得意乱情迷，他看起来也不好受，却还是规矩本分地不肯接下来的动作。

　　拍戏这几年，她在片场看过很多场吻戏，接吻这件事应该发生在情人之间，镜头前两人吻得难分难解，但实际情形却并没有镜头前那么美妙。

　　每一步都是计划好的，提前预设的，不仅有摄像机像两个黑洞洞的眼睛盯着，还有片场无数双眼睛看着，隔着不远就是架起的各种设备，满地凌乱的电线，张口的特写都有人围观，必要的时候导演亲自给男演员或者女演员示范，还会吓坏一众工作人员，一个镜头要重复好几遍，导演喊卡之后打断情绪补妆换机位又重新再来一条，嘴唇亲到发麻，结束后还要跟对方道歉，不好意思，刚才唐突了，根本没有风花雪月的念头，更不要提樱花树下发芽的浪漫。

　　曾经有过演员吐槽拍吻戏像被逼生吞海鲜鲍鱼，不吃完不准离开，还要被恶趣味地揶揄吃海鲜鲍鱼多好，但演员只觉得麻木，遇到拍吻戏前不漱口还刚吃过辣条或者大蒜的对手，情形更是令人痛苦，没有荷尔蒙的冲动，拍完还要忍着恶心，对对手演员歉疚的笑作体面的回复。

　　至于起身体反应，那是绝无可能的事，导演的摄像机在拍特写，驻组宣传的镜头，也许就在拍全身，大庭广众之下，几十双眼睛盯着，头皮都麻了。

　　体验派或许会投射角色的感情，但技术流喊完“卡”就利落地抽身，一个没有感情的灵魂转换器。

　　傅清渠也像面对着摄像机一样一直“安分守己”，付恬君嘤声嗔怪了一句，他一愣，忍笑瘫倒在她身边，胸膛发出闷闷的震动。

　　付恬君被他笑得脸上火辣辣的，倒像是她急不可耐。

　　他笑完，侧身在她耳边逗笑:“天还没黑，这里没有那个……而且，这个房间太大了，不安全……”

　　关上窗帘光线暗下来，在熟悉的房间里，那些隐秘的渴望被放大，才有安全感沉浸享受情爱，就像第一次在地下室八平米房间的黑夜里，完全地沉浸。

　　“但如果你想要的话，也可以。”

　　她想要，他就给了，一直都是这样，哪怕他一直都不太适应在不熟悉的地方。

　　“谁想要。”她把脸埋在他手臂上，用低若蚊蝇的声音反驳，“还不是看你忍得难受。”

　　他又闷声笑了半天，把她揽进怀里，沉缓、珍重地在她耳边认真回答:“恬君，再等一等。”

　　付恬君几乎立即会意了他等一等的意思。

　　就像那年在地下室，他很郑重地说，她是他最珍重的人，再等一等，等一个尘埃落定。

　　如果他是个猎人，他会安置好妻小再出门狩猎，如果他是个将军，未必像霍去病一样充满传奇色彩，但一定也会横刀立马勇冠三军，也会说一句“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等一等，等他能开垦出一片花园，给她架一座秋千架，能安稳地坐在一起吹风。

　　“案子怎么样了？”
　　她主动问他。

　　“一审结束了，当庭宣判，但对方辩护律师认为，单珈只是让当时的货车司机去撞一下做警告，主观上没有杀人意图，要求从轻或者减轻处罚，不服判决，要申请上诉。”

　　其他宣判细节他没细说，单珈父母为他顶了大部分的罪，还在设法为他减刑。

　　这个案子持续了很长时间，不管是车祸案还是另一个退圈女演员的□□案，在发生之初都有过调查，持续了好几年，但最后以证据不足无法对他做什么，公关和营销做得好，他依然是光鲜亮丽的大明星，纵然有小道消息流出，也很快被处理。

　　一审送二审，还要持续很长时间。

　　“案子一天不审结，你就一天不和我好吗？”

　　怎么可能。

　　他低头看她，发出一个苦笑，“我没那么沉得住气，只是今天静不下心来。”

　　他心里乱糟糟的，从法院出来就一直不得安宁，在吸烟室抽了半包烟，接到她的电话才像被打了一针镇定剂。

　　在等待她到来的四十多分钟里，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她出现在门口，只想把她抱在怀里接吻，用肢体接触和唇舌纠缠证明他们在一起。

　　这么长时间的对峙，压抑的等待，强撑起来的坚韧，终于有了依靠，像船舶有了港口停靠。

　　但把那种事当成发泄，那他成什么人了？又把她当什么了？

　　“其实我总觉得，这个顺序不对。”他说，“我应该要先解决掉所有的麻烦，带着今年获得的好成绩，邀请你参加《我们的旅程》，趁摄像头拍到或者没拍到的时候，解开你的心结，送你服饰和头面，让你重新站上舞台，我站在旁边扮薛仁贵，你扮柳迎春，你说那是‘马头山’，我和你装模作样争两句是‘龙头山’，然后说‘好好好，就是马头山’”

　　“然后我们在幕后没人看到的地方悄悄亲吻，台前闹哄哄的，一不小心会被人发现，但我会很小心，那些喧闹都和我们无关。”

　　他沉缓温柔的语调，细细说着他心里描绘的理想画面。

　　付恬君听着，眼睛不知不觉泛酸。

　　她当时被指令券指令着表演完，换掉服装甩袖子就走了。

　　她伏在他胸膛上，耳朵里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喉咙硬到不知道说什么好，为了防止泪水落在他胸口，微微呼了一口气。

　　忽然扫兴地抬起头来，急迫又戏谑地打破这催泪的温情:“在台前闹哄哄的幕后亲吻？原来你心里这么野啊？”

　　和她目光对视，轮到他不好意思起来，把她的头重新按进怀里，“你不要打岔，我不说了。”

　　“你继续，当我没问。”她悄悄闭嘴，没再继续打岔。

　　傅清渠再度开口时，加深了语气中的温柔。

　　“然后我们和好，节目收官那天，非常高兴地向大家介绍，‘这是我最爱的人，她曾经是个非常优秀的京剧演员，欢迎大家去看她的表演’，你重新登上舞台，去拥抱你的热爱，我继续拍戏，下了戏收工，我去看你的演出，然后接你一起回家。”

　　他叹了一口气。

　　“可事情并不如我所愿，案件进展比我想象的慢。我还是沉不住气，谌岩说他向你求婚了，我就急不可耐的想见你，你们要是结婚了，我不知道还能以什么样的身份见你，我答应过你的很多愿望还没实现……”

　　参加《我们的旅程》他就是去践行诺言的，尽管有些是她都不曾抱期待的随口一言，但他在心里答应了。

　　“有时候我觉得我很倒霉，怎么两次签经纪公司都净遇到一些倒霉事，所有的狼狈都被你看见了，可是我想在你面前是光彩照人的。

　　“我一个人呆着，会想一些理想状态，我也许二十出头的时候得名导赏识，然后乘云直上，年纪轻轻拿遍所有奖项，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用奖杯打成戒指送给你求婚，这样奖项和荣誉都在你身上。”

　　这就是和江导合作的李绎安，年纪轻轻，影帝加身，如果没有她那场车祸，就是傅清渠了。

　　所以他也是有遗憾的，而且这遗憾是她造成的。

　　付恬君在他心口上画圈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傅清渠没有错过这个细节，似乎就等着她这一瞬，抓住她的手摁在胸膛上。

　　隔着衣服料子，感受着他胸膛起伏。

　　“你总觉得是你拖累了我，让我没拍成江导的戏，一步错步步错，蹉跎很多年。可是恬恬，那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尽管构想一帆风顺的另一种状态，但如果时光倒回去，我还是要选你。”

　　“就算我拍了江导的戏，也未必真就乘云直上了，李绎安也是有真材实料才能拿奖不是吗？现在这样也很好，太年轻的人不懂珍惜，得来不易的动西才不会轻易挥霍。”

　　“何况，我丢了江导的电影却得到了你，这才是最珍贵的，胜过所有的前途奖项和荣耀。”

　　“我并没有太大的野心，有戏拍，有你在，家人和乐，身体健康，就是最大的幸福。”

　　野心，其实一直都有，但那是在演戏上的，在她拿到梅花奖的时候，为她高兴，也为自己期盼。

　　付恬君缓慢眨了下眼，“我去参加那些应酬，你是不是很讨厌？”

　　她一直都在心里为自己辩驳，她的选择没有错，团队走到今天证明她没有错，为了达到目的，一点点的逢场作戏并没有什么问题。

　　她用他拍亲密戏份做借口，他能拍亲密戏份，她为什么不能逢场作戏，何况她拍戏也是为了帮助他早日脱离那个周扒皮经纪公司，为了帮助他的事业走得更远。

　　说是帮助他的事业，其实，也存着自己的私心，他像另一个她，是她的另一半魂，她不能再站上舞台了，所以他要在他的热爱里继续走下去，透过他，看另一个有可能的自己。

　　就是不肯承认，她看到他和别人的亲密戏也会难过，理智上知道那是他的职业需求，可感情和嫉妒是不讲道理的，再看向自己残疾的腿——那些人说‘美人倒是个美人，瘸子也是真瘸子’‘好好的美人，怎么瘸了’……

　　像在待价而沽的菜市场看中一个上好的西红柿，拿起来发现藏起来的底下烂了一个洞，还有蛆虫在蠕动，于是整个西红柿都不能再要了。

　　被丢在垃圾桶旁，和烂菜叶子堆在一起发烂发臭，流出来的汁也许是眼泪呢。

　　自尊像座危房，摇摇欲坠。

　　身边人都夸她很好，他给她很多很多的关心和爱，可在她心里，他好得像明月，任她再内心强大，也是会自卑的，尽管不论她走到哪里，抬头看，那月亮都一直在跟着自己。

　　她就是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无端地联想很多，然后在心里疯狂地自我折磨，却一个字也不肯说出来，还要装出善解人意不在意的样子。

　　也许，也是有一点报复的。

　　那他呢？王总把花和外套送上门，他也是难过的吧？他很讨厌她参加那些应酬，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她还是去了。

　　傅清渠浅浅叹了一口气，拉住她的手吻了吻，很珍惜的，像在呵护一只伤痕累累的手。

　　“那是你送我玫瑰的方式。”

　　“我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做更好。”

　　他那么低声的两句话，轻飘飘的，却直直飘进她心里，不带任何转弯，令她胸口猛地抽疼。

　　那年误把青梅精当秋梨膏，吃下一大口，假装说还好，今天才发觉五脏六腑都被浸透了，猛然被勾起，心酸就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

　　他说，那是她送他玫瑰的方式。

　　尽管这种方式、这朵玫瑰，扎了她也没让他好过。

　　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告诉她，没事了，一切都好了。

　　像背着她去小远山看星星那个夜晚，他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人就是这样奇怪，不安慰还好，一旦找到一个出口，内心汹涌河流就决堤而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