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光来之时》Unforgetful

3、无言过去

　　“凝云，你还好吗？”

　　女人脸上是一大片已经枯涸成暗红的血。微弱的光从她身后一点一点的裂缝中漏进来，打在她颤抖的指尖。
　　她很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头慢慢地靠过来，轻轻抵着他的额心。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全都想不起来了。
　　他想说话，可嘴巴一张满是泛着铁锈味的血。整个身子都是麻的，完全动不了。

　　女人同样也说不出话，而后坚定地撑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虚弱的光口，向外探出双眼小心地观察了一会，这开始轻轻搬动那些碎石。

　　女人万分谨慎，怕影起二次崩塌，移动一块便侧耳倾听一会。

　　时间流逝了好久，在女人不懈的努力下，光囗不断变大，大概可以容一个少年人的身躯通过。
　　女人欣喜地回望向他。她漂亮的面容上一行热泪滑下，眼底带着希望。

　　然而下一秒，女人并不怎么高大的身影突然模糊在强烈的光亮之中，猛然被一块巨大
　　的阴影覆盖。
　　整个世界被黑暗冲击。

　　他想喊，可什么也喊不出来。
　　只好眼睁睁看着女人伸出双臂被压倒在了那块巨大的阴影之下。那女人直到生命静止那刻还想冲过来护住他，不甘心的眼神埋没在尘墟之中，仿佛在强调她永远也做不到了。

　　无尽的黑沉默地袭来，侵占视野。

　　-

　　再次醒来，入目先全是一片茫茫的白，无边无际，一切都虚幻得可怕。正上方刺眼的白灯光让他的眼睛难受极了，开始分泌泪水。

　　许凝云强行睁大眼，发现自已躺在一个急救仓内 ，身上还插满数不清透明的、黑的、红的导管。
　　他扭动僵硬的脖子，视线又顺着混杂在一起的导管沿至床边不远处几台快速闪动变幻乱七八糟图线的救治器上。
　　视线最终在半空中凝成一点，大脑开始慢慢放空。

　　女人呢？
　　是……

　　他喘不上气，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眼皮沉重得如千钧之石。他又一次昏过去。

　　最后的最后是整个空间猛亮起的红光。
　　“警告！警告！警告——病人生命意识过低！”

　　-

　　“警告！警告！警告！”

　　被子边伸出一双手来，手指在空中随意地点了几下，腕上突然显出个黑色的环来。另一只手一把拽下它，干脆利落地甩出去。
　　黑色的生命体系环应该是正好被摔中芯片核心，在地板上最后“呜”得申诉了一声。

　　许凝云掀开被子猛得坐起来，他额间全是汗珠，沾湿了一大片鬓间的乌发。

　　又一不小心梦到了啊。
　　离那个无言过去，原来已经不知不觉这么多年了。

　　许凝云无奈地扯出一个笑，然后认命般走过去将地上的黑环捡起。

　　-

　　宋客琛是被活活饿醒的，刚睁开眼面对有些陌生的环境整个人直接懵掉了，瞪着圆滚滚的眼一动不动盯着空中的一点。直到肚子又难受的叫了几声，他才抓过床边的终端看时间。

　　6:15
　　也还挺早嘛。
　　嗯，还超了15分钟的身体闹钟，堕落了。

　　于是宋客琛非常心安地眼一闭，把被子一拉，又重新躺回去。

　　等一下！

　　宋客琛一把掀开放子，从床上跃下。在接下来不到2分钟的时间内迅速整理好自己，然后冲出房间，正好撞上隔壁房的房主。

　　“Hi！湘悦姐，今天的您又比昨天漂亮了呢！”

　　柳湘君穿了条复古式的黑色长裙，应该也是刚起，难得没有画妆。
　　她比较认床，昨晚没睡好，眼下有片淡淡的乌青，宋客琛毫不走心的恭维话刚听了个头，就冷哼一声，走下楼去。

　　但宋客琛死皮赖脸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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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下新开辟的会议室早就坐好了两个人。许凝云在研究最新版瀚海星列车总图，贺途安坐在旁边捣鼓生命体系环。

　　半空中虚幻着四道蓝色的身影，一字排开，是目前负责瀚语那边的A处分队，现在正在作每日的情况报告。
　　“许处好，现在是星际时间6点20分，当前坐标G国瀚海星首都瀚语城，昨日目标人物未离开居住点，未接收任何来电……报告完华。”

　　“任平生目前毫无异常。”蒋佳人最终得出结论。

　　听到此处的许凝云一顿，抬眼，“任平生现在在干什么？”

　　今日负责进行监视的跟踪组的维兰斯特·简和文寻灏把屏幕切了一半给目标人。

　　镜头是俯拍的，少年正在一家早餐店里，四周是扎堆的人们，都热切的交谈着，只有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孤独的一角，神色很淡，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几。

　　任平生的生活单调简单甚至是苦闷无趣。实验室、食堂、住处，典型的三点一线 。

　　许处长负责的A队轮流秘密监视了一个多星期都没有什么收获。
　　同学他的评价，通过大量的隐蔽走私调查，大都千篇一律——难以接近的天才学霸。他也没什么特别交好的朋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他的直系教授很喜欢他，对他评价颇高，但交道也仅限于学术研究方面。

　　但是昨天上午12点12时，任平生接到了一通来电，通话时间不长。
　　总共3分21秒。
　　基本上是对面的人在说，任平生在听。
　　可他的肢体动作很多，脚尖在地上勾划成圈，衣摆被无意识抓揉得很乱，嘴角上扬，眉眼弯弯——表现的都是很高兴的意思。

　　但柳湘君的查不出来那个电话的地址，追踪器显示的一切都是混乱的字符。后来许凝云和她一起试了2个多小时，最终的结果还是一串串深绿的乱码。

　　这说明什么？
　　那边的终端用了超强的干扰器，而且一定是市面上禁止收卖的那种，只可能在暗网出现的东西。
　　好在还是有点线索的。任平生在挂了电话之后的3分钟时间内，先定了一班后天的磁悬列车，然后递交了紧急提前毕业申请。

　　于是，许凝云带着贺途安、宋客琛、柳湘君定了最近一班的磁悬列车，提前来到了Z655镇。
　　这个名义上任平生生活了十六年的故乡。

　　-

　　“任平生定的是明天上午7点整的磁悬列车票，若无任何意外的前提下，从瀚语城到Z655镇共需4个小时。距离他出发还剩24个小时。”
　　但一天的时间太过漫长，可以发生很多无法预料的可能性，意外万一就在其中的某一秒。

　　“继续监视，总之一切小心谨慎为上，生命为重。
　　“是！”

　　虚拟视频对面的四人一起行了个整齐标准的军礼，蓝屏挂断。

　　“高强度的监视任务这么久了，大家都累了吧——我单独出去走走。至于各位，请随意，适当的休息时间是必要的。” 许凝云接过贺途安递过来的生命体系环戴上，起身。

　　宋客琛一直都对生命体系环很好奇，从坐下开始就盯着它，直至现在它消失融入许凝云的手腕中。
　　许凝云淡淡撇他一眼，黑色的眼睛悄悄一亮又暗下去，然后迅速移开视线，唇角在无人注意时偷偷上扬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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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对面的绿灯亮了。
　　许凝云向对面走去，树落下层层影子间点点碎阳闪烁，他正好融了进去，糖葫芦店门口全被影子占满。

　　店内的小伙戴着蓝色的口罩和厨师帽，抬头的瞬间露出一双很漂亮的湖蓝色眼睛。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隔着一层厚玻璃，许凝云指了指糕点桌上精致的冰糖葫芦。

　　小伙回了他一堆乱七八糟的话，兴致貌似很高的样子。但许凝云只听懂了最简单的“您好”和“欢迎新光临”，身上也没带翻译器，见小伙说得起劲更不好打断人家，只能尴尬地笑笑。

　　星际并没有统一的语言，A语相对使用人数比多。
　　来G国出任务，许凝云本来还挺高兴的，因为G国的通用语言是A语，就连昨天那个卖橘大妈说得也是A语，直到现在……
　　果然不能一时大意。

　　“您不是G国人吧，刚才我说的是‘对，纯手工，我做了十多年了，纯手工的’，那您要点什么？”还好小伙及时看出了他的疑惑，换成了很标准的A国语言，语调活泼得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要……”许凝云的视线从透明冰柜里在他看来一模一样却分类摆放的冰糖葫芦上一一扫过。

　　糖葫芦也有这么多种类吗？
　　长得好像都挺好吃的。

　　小伙试探地开口：“需要推荐吗，黄桃什锦冰糖葫芦很不错。”

　　“好的谢谢，那就来十串黄桃什锦冰糖葫芦吧，需要多少星币？”许凝云抬手指去，带动手腕处尺骨茎突的凸线，阳光突然一勾，打在边缘，腕处线条更具美感。

　　“20星币，这边静脉支付，那欢迎您的下次光临哦。”小伙保持微笑,漂亮的眼弯成两半月牙。

　　许凝云边把左手腕伸过去边道:“包起来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啊。”店小伙从后面的玻璃橱柜里取出一个很漂亮包装袋，把一串串糖葫芦向上随意一抛，袋子一拉，糖葫芦工工整整地落了进去，完美的排在一起。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应该是重复了几千上万次了的，没什么疑点。

　　店小哥的手被米白色手套包裹着，一般人戴着会显臃肿的手套却很贴合他的手指。
　　摘下手套的话，那一定会是双很漂亮的手，许凝云在心里想。

　　许凝云接过袋子，从里面拿了一串， 撕开外糖纸，黄桃外裹了层晶莹剔透的糖浆，浓稠得可以拉丝。

　　许凝云轻轻咬下来一颗。
　　好甜。

　　“很好吃。”许凝云由衷地夸赞。
　　“期待与先生您的下次会面。”受了嘉许的店小伙后退一小步优雅地行了个绅士礼，语调微微上扬。

　　许凝云转身离去，走到路中间突然回望，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一交差。
　　店小伙还是戴着口罩，但许凝云莫名感觉是在笑。
　　算了，一个奇怪的陌生人罢了，于是许凝云回过头，走到了马路的另一边。

　　背后，那人声音轻得像是叹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他的名字。
　　“许，凝，云。”

　　前面的许凝云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微微轻侧了下身，却终是没有回头，穿过绿阴，一路向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