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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篝火 ...

  •   两人吃完饭回来时,已是夜里九点多。
      南晓先进浴室洗澡,他在温热的水中思考,下午那番话苏立秋应当是听到了心里去——他们吃晚饭的时候,那个平日里精力旺盛、聒噪活泼的男人难得的沉静,一切都是正常的,立秋仍旧照顾自己的口味和习惯,但南晓就是觉得苏立秋心情不佳了。
      其实他不该说那种话,只有抱着一辈子的态度去,才有可能会一辈子。若做了分手的悲观假设,那就一定会分手。人只要现出一丢丢悲观的念头,结局就一定会尽如人意般的悲惨。
      道理他全都懂,就是克制不住悲观的溢出。又或是,他太过于需要自己后退的时候,伴侣仍然前进。
      南晓在热水的雾气中摇头自嘲。
      一个人若和一位态度悲观的伴侣恋爱,迟早要被搞得遍体鳞伤。
      你不能这么自我。他对自己说。
      等南晓从浴室出来时,却不再见到苏立秋的身影。南晓猜测他去买明天路上的饮水和零食,便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直到十点半也不见苏立秋回来。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人估计是又发现了些好玩的事儿,乐不思蜀了。
      南晓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苏立秋今天下午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的逆反行为——至少,当苏立秋情绪良好时,从不会自己跑去玩而不告知南晓。
      十月的九寨本该炎热,但白天下了场大雨,到了夜里居然有些凉意。南晓看了眼苏立秋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南晓不允许他把外出穿过的衣服放在床上——终于还是拿起,发了个信息给苏立秋,询问他的所在,预备出门找他。
      苏立秋久久未给回复。
      南晓只好自己动脑子。酒店外便是商业街,南晓猜想能留住苏立秋的,肯定是某个有趣的活动,又或者是某个一眼就能被看出是骗子的骗子。
      他就着这个念头将商业街绕了一圈,无论是小吃又或文创,都不应当是此刻苏立秋的兴趣所在,无甚可奇,终于铩羽而归。
      南晓叹了口气,坐在酒店里自责起来。
      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不好。爱生忧,爱生怖,将自己的恐惧和害怕,以寓言故事的方式说给伴侣——苏立秋是自己的伴侣吗?伴侣应当是彼此确信可一生一世陪伴的人,南晓实在无法确信。
      深夜阑珊,雨后的夜晚格外热闹,室内窗户全部大开,自责的南晓坐在沙发上听着种种嘈杂之声,或是商业街的游人,或是酒店里的人流往来,心里难免孤寂起来。
      苏立秋生气了,他想。
      就在这时,南晓在种种人流如织的声音中,听到歌唱与欢呼声。他顿了一下,便立刻顺着声音找去。
      那声音来自酒店后头,他只盯着酒店门口的大街,却没想起来酒店后面的空间。
      一群人围成一圈,中间堆放了一些木头,正烧着火,那火焰艳丽亮眼,直直地发光发热,南晓这才感到“热情似火”是个什么意思。
      是个篝火演唱会。
      南晓在篝火圈外围站了一会儿,里面唱的是老狼的《恋恋风尘》,颇有岁月缓慢,时光暂停之感。
      周围已经聚集了众多观众,他在其中毫不起眼,外圈的观众们跟着音乐节奏拍手跟唱,随后便离开。南晓看着人们带着好奇的眼光走来,又带着乐趣已足的情绪离开,联想起人生路上,人来人往也不过如此。
      南晓心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虽然还未走上前去,但他确定苏立秋绝对在人群中间,由于跟唱的人较多,他定定的听了一会儿,才辨别出主唱的声音的确是苏立秋的音色。
      他手里拿着苏立秋的外套,慢悠悠地拨开外层人群,里头的人则坐在地上围成了第一个圈儿,南晓就站在他们的后面,那在圈内唱着歌的人不是苏立秋更是谁?
      南晓不知道他手里的吉他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弹吉他的技能是从何而来,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们凑在这里,组成了一支未曾谋面、日后也不再相逢,但却莫名默契的队伍。
      苏立秋看到南晓拨开人群而来,一点不意外,反而深深地看着他,仍旧是阳光开朗的模样,几乎是对着他唱:“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唱到此,苏立秋站了起来,双手离开吉他,一边唱一边向南晓伸开双臂:“东边我的美人儿啊……”
      围成一圈儿的人们随着他手臂的方向看去,在人群中孑然独立的南晓就在苏立秋双臂的尽头。
      南晓面色波澜不惊,似乎从未料想到,又似乎觉得是意料之中。
      他看着苏立秋坚定的站在异乡的土地上,在陌生的人群中孤注一掷般伸出双臂,明明是黑夜,但那双眸子中却闪烁着难以忽视的、坚定与隐忍的光芒。
      这人生活优渥,因而大方慷慨;父母开明,由此坚定自信;自身优秀,便也开朗多友。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看起来没受过苦,心里便生不出什么晦暗念头,所以总是轻松自在的,但自己总能把他搞得不那么开心。
      如果苏立秋爱的是一个女性,又或是一个和苏立秋性子一样勇敢坦荡的男性,那么,此时张开手臂的他,神色应当是自信又骄傲、神气又多情,而非像此时一样严肃又紧张、坚忍又颤抖。
      南晓在心里百转千回,现实世界中不过才走了一秒钟。
      人群已经开始欢呼,起哄着、好奇着是哪一位女主角。南晓心里知晓,若是拒绝,就只剩下散伙的结局。
      他一边自嘲,一边愧疚,一边不舍,带着极度复杂的情绪,缓缓在众人的歌声中向苏立秋走去。
      苏立秋笑了,南晓知道那是一种真正的开怀。苏立秋将吉他放下,待南晓走到他的身边,苏立秋对他轻轻地说了句:“谢谢。”
      随后,在众人的歌声中,他低头吻上南晓的唇。
      那并不是一个令人沉浸的吻,南晓的心敲鼓般咚咚地跳着,手心里全是因紧张而产生的冷汗。
      他不敢直视一切,于是紧紧闭上自己的双眼,耳朵听见人群的嘈杂声,似乎有人说“这不是女人啊?”“哟,俩男的啊?”“同性恋吗这是?”
      耳朵又似乎长了翅膀,远远地听到商业街上的吆喝声——那大抵是他十点多去街上寻苏立秋时听到的。他如今一切感官的时间线都混乱了,甚至觉得自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他最渴望隐藏起来的秘密就这样展现于天下。
      又因这个懦弱的念头,内心生出更多的愧疚,混杂着自责、内疚、感恩、钦佩等等众多难以言明的微妙情绪。
      南晓放任自己的感官五花八门、晕头转向着。
      天旋地转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歌声将他拉回现实,原来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间,不过三两句歌词的时间。他竟觉自己已经从十几岁的牢笼中迈出了一大步。
      陌生人或有讶异,或有嫌恶,或有接受。三两分钟的功夫,周遭的人便各自散去。南晓在一群不知名姓的人的惊叫声、欢呼声、怀疑声中,结束了人生中最难忘的吻。
      如今,再让南晓去回想九寨沟的最后一夜,他已经无法确定那时候的苏立秋的眸子是否闪着坚定的光芒,毕竟事情过去了太多年,很多的感受都杂糅至极点。
      但南晓心里一直将苏立秋的篝火吻认知为勇气的展示:我的内心坦荡无垠,我的诚意世人皆知,我的勇气移山填海。

      南晓记得那晚他们没有□□,因为第二日就要离开。黑暗中二人背对而眠,但南晓久久无法入睡。
      那块“通灵宝玉”正放在茶几之上,在黑夜中发着微弱的光,好似微弱的火。
      南晓终于在黑暗中低低地对苏立秋说了一句对不起。
      苏立秋立刻转身对着他。原来这人也没有睡。
      南晓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偏过头,一行泪水随之落下。他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苏立秋将他抱进怀里,吻去南晓脸上的泪水,说:“你对不起些什么?”
      南晓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觉得自己就像卡佛笔下的那群小人物,压根没有对话的能力。
      苏立秋见他不说话,坐起身,将那块玉石拿在手心磋磨着。
      苏立秋有些自嘲:“你觉得买玉石和哈达的我是个傻逼吗?我当然知道这些是用来赚游客的钱的,但我觉得好玩儿啊,那个老头好玩儿,那个藏族大神也好玩儿。”
      黑暗中,他们安静了一会儿,南晓有些不自在,便也坐起了身。
      苏立秋看着他:“你呢?你觉得,爱你的我像不像傻逼呢?你随时一副要走的样子,我还是想爱你。”
      南晓觉得那个“爱”字震耳欲聋。
      他们的恋爱关系并没有一句准确的话语,也不曾有过告白,不过是彼此有情有义,水到渠成般就在一块了。
      “我觉得你好,南晓。”苏立秋紧紧地看着南晓的眸子,南晓下意识地偏开脑袋,苏立秋便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逼着南晓也看着自己,问他,“你觉得我好吗?”
      “你好。”南晓认认真真地说。
      苏立秋安心地笑了,放开捏住南晓下巴的手指,轻轻地抚了抚南晓那刚被自己捏住的下巴。最后,叹了口气:“你白天的话,或者说,你一直以来对我们的关系的摇摆暧昧态度,的确让我有些生气,但更多的还是心疼你。”
      “你一定……”苏立秋停了一会儿,他知道南晓对自己的性向难以接受,似乎在想着更好的措辞:“你一定,很为自己的存在,以及我的突然出现而感到苦恼,但我却没有给你足够多的力量。”
      苏立秋一直在努力地遣词造句,说的断断续续:“对不起啊,南晓,我虽然确信自己很喜欢你,但却没能很好地证明我对你的喜爱合理而长久。”
      南晓听见苏立秋在黑暗中轻轻地说:“你一定很孤独。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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