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将宁晚

7、传闻

　　施泽雪回到自己房间，吃过早饭后，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只是她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有些事情她不了解，想从土生土长的中州人这里问一问，于是她唤来了茑萝。

　　茑萝进来的时候施泽雪正梳着发，对着镜子，施泽雪观察了茑萝一会。

　　茑萝略弯着腰，低着头，头顶上梳着简单的双丫髻，没有佩戴任何头饰。

　　“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施泽雪轻轻摇了下头，“没有，叫你过来是想问点东西。”

　　她从梳妆镜前站了起来，走到桌子前坐了下来。

　　“茑萝，过来坐。”施泽雪指了指她对面的凳子。

　　茑萝惊恐地跪下，“殿下，我怎能和您同坐。”

　　施泽雪想了想，也没强求。

　　“那你站起来说话吧，不用动不动就下跪。”
　　施泽雪一直都没习惯中州的跪拜礼，幸好她现在的身份是昭国公主，不需要对谁下跪，即使是对昭国皇帝，也只需要弯腰行礼就好了。

　　等到茑萝站了起来，施泽雪斟酌了一下说辞，随后道：“皇兄说谢矜是妖鬼，你对于妖鬼知道多少？”

　　谢矜？那妖鬼的名字吗？茑萝心下疑惑。不过她更大的疑惑不是这个.

　　“殿下不知道妖鬼的来历吗？”

　　她眼中的惊讶不加掩饰，施泽雪心道果然，这皇宫之中恐怕只有她不清楚妖鬼这个种族了，而且所有人对妖鬼的态度都与她截然不同。

　　施泽雪神色微冷，语气淡漠地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知道的就行。”

　　茑萝意识到殿下这是心情不好了，立刻道：“是，殿下。”

　　今晨的阳光温暖明媚，照进屋内，落在屋内人肩头，暖洋洋的。

　　屋外的的积雪在阳光下一点点融化，在茑萝的叙述中，施泽雪也终于拨开云雾，知晓了妖鬼一族的来历。

　　传闻，在三年前，昭国新帝攻破夜国国都白夜城时，曾有人见夜国皇宫之中出现一个诡异的洞口。

　　那洞口开在皇宫上空，内里源源不断地向外流淌着黑红粘稠的血液，洞口周围黑云翻涌，电闪雷鸣，还有凄厉的哀嚎声不断从洞口中传来。

　　当时那诡异的黑洞，将夜国皇宫中的昭国将士都吸了进去。

　　新帝司马复当时并未亲自参与攻打夜国都城，而是在都城外指挥作战，因此幸免于难。

　　没有人知道这黑洞从何而来，派去查探的将士全都有去无反。

　　当它消失的时候，司马复率兵前去查看。然而那些昭国将士，无论是活人还是死尸，全都失去了踪迹。偌大的夜国皇宫中，只剩下死去的夜帝和他的妃嫔子嗣。

　　后来有传闻说，那黑洞是鬼门，是为了吸引亡魂才出现的。

　　在那一场战役中，昭国军队占了绝对优势，势如破竹，一路攻入夜国皇宫。夜帝长久沉迷声色，内里早已虚空，即便是有着白虎血脉也根本无力对战。

　　可以说当时的夜国已无人马可与昭国军队抗衡，所以进入皇宫中的昭国将士绝不可能死绝。

　　可他们又为什么被鬼门吸走了？而且鬼门怎会将人的肉身吸引进去呢？即使真的要收，不应该只收魂魄吗？

　　这些问题没有人能够解释，众说纷纭，却没有哪个解释能让所有人信服。又因为这事也没影响到夜国的百姓，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提起了。

　　朝廷处理这件事时，便说那些将士都死于非命，尸骨无存。陛下怜悯他们的遭遇，还下旨给这些消失的将士修了衣冠冢，赐名忠魂陵。

　　却不想，这些将士其实并没有死。

　　一年后，在昭国和曾经的夜国边界河淮宁河上，鬼门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出现时，天空依旧电闪雷鸣，乌云密布，然而不同的是，这一次的鬼门翻涌的鬼气更加浓烈汹涌，鬼门中流下的血淌到淮宁河里，硬是将淮宁河染成了血河。

　　当时已经是深夜，淮宁河边人家早已安歇，除了天边血红的月色，泛着黑蓝色的鬼气，再无其它光亮。

　　有人家被淮宁河上的动静惊醒，向外看去，便看见鬼门之中，身穿昭国将士服的人从鬼门之中走出。他们周身无不翻涌着狰狞可怖的鬼气，踏着血河，迎着血月而来。

　　又在眨眼间化成黑影，融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因为当时这些染了鬼气的人看上去形态千奇百怪，所以人们原本以为他们是变成了妖。但妖族不愿承认这些人是妖，于是后来人们将他们认为新的种族，并称他们为妖鬼。

　　到了白天，淮宁河上的鬼门不见了踪影。但是，淮宁河却变成了血河，直到过了三天三夜，才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原本住在淮宁河边的百姓怕被鬼附身，染上灾厄，全都搬离了河边。原本热闹繁华的淮宁河就此沉寂了。

　　“若只是这样，恐怕不足以成为人们厌弃妖鬼的原因。”

　　施泽雪听完了这一番叙述，垂眸思索，“后来发生了什么？”

　　茑萝继续说：“殿下猜的没错，当今中州人厌恶妖鬼的最大原因并不只是这个，而更是因为之后中州陆续出现的命案。”

　　鬼门出现后不久，昭国，金国，原夜国的地界，都出现了妖鬼杀人，杀妖的命案，而且通常手段极其残忍，死者的尸身狰狞可怖，伤口弥漫诡异的黑气。

　　原本人们并没有往妖鬼身上联系，但是后来，有认识当年昭国消失将士的人亲眼见到了自己认识的将士，利用鬼气杀人，那模样如同真正的恶鬼。

　　人们终于发现，原来那些死者身上弥漫的黑气，正和鬼门出现时的鬼气一模一样。

　　妖鬼滥杀无辜，无恶不作的传言就此传开，一时间即使是没有见过妖鬼的百姓们也惶恐不安。

　　为了安抚民心，昭国国君和金国国君都下旨追杀他们，一时间人族和妖族中的修者云集响应。

　　凡遇妖鬼，立斩不赦。

　　这个始于昭国国君立下的规矩，而而后成为了所有中州人所奉行的宗旨。

　　“后来忠魂陵也被毁了，陛下说他们向自己曾经守护的国民举起屠刀，背信弃义，不配忠魂之名。”

　　“而妖鬼，也成了人人唾弃的存在。”
　　茑萝最后这句话语气愤愤，显然也是对妖鬼厌恶到了极致。

　　然而在施泽雪和茑萝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只小纸人正贴在床脚，将刚才两人的所有谈话都传到了谢矜耳中。

　　谢矜置身黑暗之中，黑色的眸子好像吸走了世间所有的光亮，他极轻地眨了下漆黑的眼。

　　原来，她之前那般待我，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那些关于妖鬼的传言。

　　谢矜自嘲般地想：她如今听了这些传言，想必也会对他厌恶至极。

　　然而，猝不及防地，他听见从未预料到的话，施泽雪清浅的，带着质问的语气。

　　她问：“那谢矜呢？他做错了什么？”

　　谢矜呼吸滞了一瞬。

　　“殿下，他是妖鬼啊。

　　“他同那些滥杀无辜的妖鬼是同一种族啊。他身体里流淌着残忍杀戮，背信弃义的血脉，卑劣肮脏。”

　　茑萝的声音在屋内回响。

　　“住口！”

　　施泽雪呵斥道，“仅仅因为他是妖鬼，你们就将一个也许是从未做过错事的人视作穷凶极恶之徒，你们这样排斥他，诋毁他，虐待他，与那些滥杀无辜之人有何差别？”

　　施泽雪深吸了一口气，“更何况，哪怕是多数人认定的准则，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若只会随波逐流，有朝一日成了他人手中的屠刀，成了残害无辜之人的刽子手时只怕也全然无知。”

　　施泽雪神色严肃，语气犀利，浅色的眸子里蕴着愤怒。

　　“殿下！我……”茑萝被施泽雪呵斥得腿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施泽雪站起来，薄唇微勾，冷冷笑了一声，“你以为，司马复就是什么好人吗？从未出现的鬼门为何偏偏在夜国国破的那一天出现在夜国皇宫之中？

　　“想必当时司马复当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茑萝听见施泽雪叫皇帝的大名，吓得眼泪直掉，俯首颤抖地，“殿下……殿下怎可直称陛下姓名，这……这……”

　　“这是大不敬？”
　　施泽雪替茑萝说完了剩下的话，轻笑了一声。

　　“司马复软禁了我三年……”施泽雪幽幽道。
　　虽然她穿进这具身体里只有半年，她也只被软禁了半年，但加上这半年，原身是真的切切实实地被软禁了三年。

　　她这半年里，被锁在洛清宫中，一言一行都有人在旁边监视。这半年过得确实难熬。若是原身这三年里活着，一个青春年少的女孩被囚禁三年，施泽雪不敢想象会有多痛苦。

　　尽管司马复没有虐待她，但施泽雪这人比较记仇，她依旧恨上了他。失去自由的感觉，困在牢笼中的感觉，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施泽雪将司马复软禁她一事毫不避讳，就这么讲出来，茑萝被吓得更甚，她的身体剧烈地发抖，“殿下，殿下……”

　　茑萝声泪俱下，哭得施泽雪眉头微蹙。她走到茑萝身前，蹲了下来，纤细雪白的手指挑起茑萝的下巴，强迫她和自己对视，“我知道你是司马复的人，但你知道，我现在对司马复有用，你若将今日之事告知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今日在你进来时，我已经在屋子外边用昭国皇室的秘术落了禁止。今日知晓我们谈话内容的，只有你我。

　　“若你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

　　茑萝看着施泽雪那双在光下几乎显得透明的眸子，泪水止不住下流。

　　施泽雪收回手指，茑萝的头又垂了下去。施泽雪站了起来，看着跪在地上的茑萝，轻轻笑了一声：“你觉得，即便我杀了你，司马复又能对我怎样呢？”

　　“是……是，殿下！茑萝不会说的……不会说的。”茑萝嘶哑着声音哭喊。

　　施泽雪松了一口气，她知道，中州皇族向来不在意奴婢的生死。为奴为婢之人，通常是在中州资质极差，或者根本无法修行的普通人，他们无法为家族，为家庭创造价值，于是被买卖成奴婢。

　　虽然不是所有无法修行之人都会被送去当为奴，但是也绝不是少数。奴婢的命不值钱，施泽雪一个身份尊贵的皇族，即便茑萝是司马复的人，也阻止不了施泽雪杀她。

　　虽然施泽雪恐吓茑萝说要杀她，但也只是吓唬吓唬她，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现代良好公民，施泽雪觉得她暂时还做不出杀人夺命的事。

　　至于施泽雪说的她对司马复有用，是想要诈一诈茑萝，如今看茑萝这幅表现，她更加证实了心中猜测：司马复突然解了她的软禁，还让她去参加初雪宴，果然是别有目的。

　　如此看来，她对于司马复目前还是一个有用的棋子，司马复绝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奴婢的生死和她撕破脸皮。

　　施泽雪背对着茑萝，闭了闭眼，“好了，你退下吧，我要休息了。”

　　“是，殿下。”茑萝磕绊地站起来，然后魂不守舍地走出了施泽雪的房间。

　　屋内终于恢复了平静。

　　同施泽雪房间一样安静的，还有谢矜的房间。他从头至尾，听完了施泽雪和茑萝的对话。

　　原本他以为，当施泽雪知道了关于妖鬼的那些传言后，会同世人对待他那样，惧怕他，厌恶他，唾弃他，然而没有，她竟然……竟然认为他是……

　　无辜之人。

　　谢矜黑色的瞳孔如黑曜石般在黑暗中闪烁。

　　他的手在黑暗中逐渐收拢，握紧，他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隐约察觉有什么被冰冻已久的东西在这温暖的阳光下悄然融化。

　　司马复竟将她囚禁了三年，难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之前在上极殿看到那样？

　　施泽雪说她对司马复有用，是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