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纯血》时常

8、第 8 章

　　肖恩沉沉睡着。换艾尔森坐在大飘窗上，看下面车流如梭，尾灯如晶莹的宝石。遇到红灯，所有车的刹车指示灯亮起，车道上红成一片。

　　艾尔森冷眼瞧着那片红。

　　同为红色，却更具有邪恶意味的科里森月石还在伊莎贝拉手上。艾尔森对她放心，但鉴于那石头的重要性，他仍有些忐忑。

　　他好久没有想起血族覆灭的那个盛大聚会。那年恰逢理查德·摩恩700岁整，他的邀请函发遍了欧洲。

　　□□青春的永驻无法抵抗灵魂的衰老，血族的精神状态总是在两三百岁之后突然下降，或是浑浑噩噩，或是颠三倒四。活到700岁还保持精神上的健康是非常罕见的，700岁的理查德当然要大肆庆祝一番，那排场搞得像个皇帝似得。但实话实说，他也确实是个皇帝。

　　作为纯血，理查德繁衍了当今欧洲将近一半的血族——极小部分是他给予的初拥，大部分是被他的奴隶所给予初拥，或者被奴隶的奴隶给予初拥……这700年的链条无法追溯。他如果乐意，他可以指挥这直接或间接得到他血液的血族大军。但是，没必要。直到六七年前，血族向来压着人族一头，是这个世界的霸主。

　　但那一夜……被称为“腥红之夜”的那一夜后，一切改变了。巨变不是一夜间产生的，腥红之夜也许应该囊括聚会当日之后，血猎和血族萍厮杀的数日，也该囊括在之后几周、几月中，全欧洲血猎范围性地镇压血族地反扑。
　　腥红之夜后，政府宣称，所有纯血们均被确认陨落。但是，月石从此消失了。

　　科里森月石去向的解释众说纷纭，有人说，月石被人类政府严密保管。有人说，摩恩的月石被南半球的血族偷去，令那里的血族得到双倍的力量。但谁也猜不到，这些年里，月石一直静静躺在洛城一个不起眼公寓中的保险箱夹层里。

　　在新月夜，群星闪烁，照不亮森林里坎坷交错的树根。

　　落入血族古老地宫的一夜，艾尔森得到了血族的传承，但也是他被转化血族的一夜。

　　他一直被自己的新身份折磨着。

　　所有人都以为艾尔森死了。

　　家人得到了艾尔森的死讯，他没打算澄清。他疑心小湖和玫瑰的死因，也不想再面对自己曾经的家人朋友。作为人类的艾尔森已经不复存在……就让所有人以为自己死了吧。

　　他在同僚丽娜的帮助下在世间苟延残喘。

　　渐渐的，腥红之夜的真相愈发扑朔迷离。当局清理参与猩红一夜的人。在外围的人调离岗位，在前线的人被派去做高位任务，曾经并肩作战的人被拍到天南海北……

　　当局清理自己人的行动，也许有其道理。艾尔森有点朦朦胧胧的猜测。也许当局从血族那里得到什么了不得的信息？也许人类想要得到血族百病不侵的身体，永驻的青春？具体的信息靠猜是猜不出的，也无从确认。

　　也不必要暗中告知亲人自己还活着。时局动荡，也许过几年他又死了呢？

　　艾尔森下定决心让自己从前的身份成为一个死人，一个在战场上牺牲的警员。低调度日的同时，他联络了曾经的同袍，暗中调查当局的行动。他几乎可以嗅到发现什么东西在平静的表面下预谋着。

　　明年有一场关于镇压血族的国际会议在伦敦举办，艾尔森打算找机会去伦敦总局那里看看。没想到肖恩这样从天而降，打乱了艾尔森的计划。

　　*
　　“肖恩活着”这件事让艾尔森嗅到了隐藏的危险。

　　为什么肖恩从六年前的古堡之夜中幸存下来？接下来六年中，英格兰的血族们群龙无首，在人类的追捕下四处逃窜，为什么他没有站出来？现在又如何失去了记忆？

　　艾尔森用血液契约的力量确认过，这些问题的答案连肖恩自己也不知道。于是，他打算去试着找找肖恩提到的那个老房子。失忆的肖恩从那个荒野中的房子中醒来，那里说不定可以找到什么线索。

　　第二天，艾尔森向警局和大学请了长假。本来他就是警局的编外成员，请假倒是不难，向大学请假给则教学带来一系列影响，学院的工作人员对此不太高兴，但艾尔森也不打算改变主意。

　　艾尔森从自己的公寓里没带走几样东西。钱都在银行里存着，科里森石早就交给了伊莎贝拉保管，剩下的大部分个人物品都是书，但那也大多数刻在艾尔森的脑袋里了。

　　出发前，艾尔森去警局后门见了丽娜一面。二队队长丽娜隐蔽地递给他一个手提包，里面是她利用职权从血液中心搞来的学袋。

　　丽娜知道艾尔森特殊的身体状况。

　　“找到什么线索的话，及时对我说。”丽娜说。

　　“知道的太多，对你不安全。”艾尔森不知可否。

　　丽娜神色变了几变，最终没说什么。

　　*
　　回到车上的时候，肖恩没在车里，显然是逃了。

　　倒不太意外。艾尔森闻了闻，挑了个方向开车追上去，不多久就看到路边阴影里徘徊的肖恩。艾尔森无视“禁止停车”的路牌，在繁华的马路边停下车，探身拉开副驾驶车门：“上来吧。”

　　这么快就被追上。肖恩露出泄气的神色，拉开车门坐上去。

　　艾尔森解释道：“血族的六感很灵敏，更不要说我们之间有血契。我能闻得到你的气味。”

　　肖恩经常忘记艾尔森也是吸血鬼这件事。艾尔森吃人类的食物，喝人类的酒水，不惧光，不像肖恩那样总是挨着墙角走。

　　“别乱跑了。”艾尔森道：“暂时也没有别人会帮你了吧。”

　　肖恩叹了口气，算是答应了。

　　汽车驶在离开洛城的路上。

　　公路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眼前的地平线。广袤的田野在窗外急速倒退，绿色，大片的起伏的绿色，间或点缀着散养马匹组成的的棕色小点，看得久了，就显得无趣起来，但无趣是带着宁静的底色。

　　肖恩和艾尔森关系似敌非友，一起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肖恩坐得不太舒坦。他侧眼看艾尔森，对方认真开着车，音响里放着艾尔森自己挑的钢琴曲，倒是比肖恩惬意。

　　被盯得久了，艾尔森回看了肖恩一眼：“想问什么？”

　　“我们怎么认识的？”肖恩问。

　　“嗯……‘认识’这个词有些太强烈了。”艾尔森一手挠挠下巴，回想着从前高高在上的肖恩：“你是血族中很重要的人物，而我当时是个无名小卒。我自然认识你的脸，但你多半根本不记得我。”

　　“那和我随便讲点什么吧。”

　　艾尔森思考了片刻，说：“那就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们肖恩开始说吧。那差不多是七年前，当时我在一个叫做斯芬克斯古堡的地方做血宾——”

　　“什么是血宾？”肖恩问。

　　艾尔森平静地回答：“吸血鬼将一些人类圈养起来，作为长期吸血的血液来源。你们把这些人类叫做血族的客人，就是血宾。”

　　当时艾尔森还是个人类，是洛城警局秘密行动的关键人物。那个计划是从外地调来你刚毕业、没有履历的年轻警员，装扮成普通游客，“不慎”被吸血鬼捉去。吸血鬼对自己的饮食安全十分上心，遇到合适的人，就会将他们捉住当家禽一样长期养起来。

　　当时一行人有三个，艾尔森，丽娜和一个叫山姆的。山姆在行动开始的前一夜因巨大的精神压力而改变主意，申请转职。

　　丽娜和艾尔森继续执行那个卧底任务，在血族出没的地方徘徊。

　　但最后，丽娜却没有被挑中。她符合情报中吸血鬼挑选血宾的一切条件：健康，年轻，精神稳定，性格温和。挑选血宾的血族嫌她‘血的后味不够甜’。训练的时候，二队的同僚们排演过上百次可能出现的状况，却没有预想过这个角度。说实在的，这种条件，人类即使提前知道也无法针对性地训练——人类哪里能尝出血液的前调后味？

　　好在艾尔森被古堡里的血族之一梅尔相中，被请了进城堡去，吃穿不愁，唯一的责任就是把自己养的健健康康，保证梅尔女士的饮血需求。

　　“你是被这个叫梅尔的变成吸血鬼的吗？”肖恩插嘴问。

　　“不是。”艾尔森说。“这是个秘密，我不会告诉你。” 被月石转化的事情，艾尔森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接着回忆往事。

　　**
　　老队长奥利传密信艾尔森，二队随时可以接应他撤退，只等艾尔森发信号。

　　可艾尔森决定继续潜伏。留在古堡里的机会来之不易，这次失去了机会，也不能保证下次培训的特务‘血足够甜’。

　　艾尔森就在古堡以“血宾”的身份住下了。

　　位于利兹的斯芬克斯古堡说是个古堡，但是几个世纪以来血族们一直在对它翻新。外墙保持着几个世纪前的装饰和风雨留下的痕迹，城堡内不乏现代化设施，有水有电，有网有空调。

　　古堡地上有七层，地下有两层。这里摆放的不是葡萄酒，而是棺材。地下阴凉又没有阳光照射，只有等级高的血族才有资在地下拥有一个房间。

　　艾尔森第一次见到肖恩，那是他混进斯芬克斯血族古堡后不久的一个晚上。

　　当时血族的城堡里夜夜笙歌，舞会不断。等级高的血族大多都活了百年以上，年轻时的野心欲望早已被满足，活得够了，又舍不得死，现下都成了懒而迟缓的老家伙。这里举办的舞会对血族的等级没有限制，老家伙也只有和新人说话时能偶尔产生一丝新鲜感。

　　舞会没有艾尔森预想的那么可怖。血族们精心打扮一番，在舞池起舞，或者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奏乐的有时是被抓来的瑟瑟发抖的人类音乐家，有时候血族自己也会拿起乐器卖弄一二。活得时间够长，足够他们把各种乐器练的炉火纯青。

　　艾尔森不会乐器，没什么技能特长，他和其他几个血宾站在吧台附近。血宾（或者说家禽）们偶尔按照血族的要求，在自己手腕上划一刀，在亮晶晶的高脚杯里放血，然后是酒精，青柠，香料，活脱脱的调酒师。

　　艾尔森旁边站着一个个子不高的人类，叫做安迪，他很有经验的给自己放血。遇到轻快一些的歌曲，安迪还会沉浸其中，随着乐曲在吧台后踩着节奏，小幅度地摇摆——看起来完全适应了被血族软禁的生活。

　　舞会开场大概半小时，第一个点艾尔森的血的血族终于出现了。艾尔森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一边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调了杯威士忌。

　　那血族啜了口血酒，扫了艾尔森一眼：“你是梅尔的新血宾？”不等艾尔森回答，血族道：“这女人口味总这么怪。”

　　血族放下那杯威士忌，挑了另一个人要血，再没理睬艾尔森。

　　艾尔森乐得他不爱喝自己的血。他轻松地把掺了自己血液的威士忌倒进吧台下的废料桶，旁边的人类安迪捅了捅他：“喏，这里有点伤药。不过，现在用没必要，等舞会结束再说。”

　　“谢谢。”艾尔森点点头，接过那个小瓶子。那上面没有标签或者药厂的标志，显然是手工制造的伤药。

　　“不用担心留伤口，”安迪说：“这是特制的伤药，伤口过一两晚就可以愈合了。”

　　安迪挽起袖子，他胳膊上只有一两道淡淡的伤疤，完全看不出是每晚都会被取血的样子。

　　要想办法把这药送回队里化验成分。艾尔森暗道。

　　吸血鬼不仅自己可以瞬间治愈自己的伤口，也有能让人类伤口快速恢复的秘药——这是坊间流传已久的传言。这种药谁都没有见过，没有想到，在这古堡里，这种宝贵的秘药是可以随手送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