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纯血》时常

7、第 7 章

　　--现在--

　　艾尔森摇摇头，打破回忆带来的恍然。奥利队长在腥红之夜的前一年就牺牲了。没有活着看到沧海变桑田的一天。

　　曾是警局同僚的噩梦的血族，现在，他们的一个头领也不过是艾尔森的阶下囚。

　　艾尔森逼近肖恩，后者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艾尔森看到肖恩用眼角打量门窗，但双方都心知肚明：他逃不出去的。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肖恩，你为什么还活着？理查德呢？詹姆斯呢？你一个人跑到洛城来做什么？”

　　艾尔森见肖恩低头不语，终于有些恼了。他掏出匕首，抵在肖恩胸口：“肖恩·摩恩，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你猜猜我会不会动手？”

　　肖恩抬起头，不掩诧异：“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们认识？”

　　艾尔森倒不吃惊，反正自己也没第一时间认出肖恩。他哼了一声：“不算认识。见过几次面。”

　　肖恩犹豫片刻，轻声问：“理查德和詹姆斯又是谁？”

　　艾尔森花了几秒去思考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

　　“你问是谁——你不记得他们了？”

　　因为过于惊异，艾尔森甚至松开了摁住肖恩的手。

　　肖恩揉揉自己领口，不说话，算是默认自己失忆的事情。

　　艾尔森紧紧盯着肖恩：“装失忆对你来说有些低级了。你记不得理查德和詹姆斯，那又是谁叫你来偷石头的？莉莉丝？”

　　肖恩耸耸肩。

　　“你不会也不记得她？”艾尔森顿了顿：“你还记得什么？”

　　肖恩反问：“告诉你，你会帮我吗？”

　　艾尔森注视肖恩片刻。

　　一个摩恩失去记忆，处于前所未有脆弱的状态，身边没有手下，没有同伴……

　　艾尔森看向肖恩脖子上紧紧箍着的项圈。甚至连始祖吸血鬼强大的力量都被压制了。

　　反正艾尔森的计划是让这小偷喝下血，今晚才发现这小偷是个摩恩，那更没必要改变计划了。

　　他返身去取来装着血液的水瓶，把水瓶摁在肖恩手上。

　　肖恩看看手里的水瓶，看看艾尔森，他失忆了，但是不傻。虽然血液的味道激起一阵阵饥渴，但是艾尔森非要让他喝，这未必是什么好东西。

　　艾尔森失去了耐心。

　　他一向带着和气的面具，但是，像所有刀尖上舔血的血猎们一样，艾尔森没有太高的道德底线。

　　他取回水瓶，然后在肖恩奇怪的眼神下翻了翻房间的抽屉，很快的，他在书桌的下方发现了一个手提箱，上面还贴着拍品编号，显然是拍卖方贴心准备的附赠品。

　　手提箱里装着绳子，备用的两个烈日项圈，几张带着芳香的消费券，和一些林林总总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箱子里的小玩意。

　　肖恩见艾尔森拿起绳子，脸色苍白几分。本来就疲惫的面孔更无血色。他退开些许距离。这豪华套房虽然大，但是空间终究有限。

　　“你想做什么？”他忍不住问。

　　艾尔森按住肖恩，把他抵在墙上。挣扎下，肖恩胳膊上的伤口渗出血液，艾尔森下意识地退开了半步。

　　真麻烦，艾尔森想。他屏住呼吸，避开肖恩的伤口，将一根注射器扎在肖恩身上——手提箱里找到的。卖方真是想得周全。

　　不过几秒，肖恩的动作迟缓起来。在艾尔森的注视下，他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艾尔森托起他的下巴，看到那宝石似的红眼睛失去了焦距。

　　艾尔森去取回那瓶血液，他扶着肖恩微微坐起，然后拧开瓶盖，捏开肖恩的嘴，把血液灌了进去。

　　失去意识的肖恩并不排斥血液，身体渴望着血液，甚至可以说欢快地接下这份礼物。

　　艾尔森把所有的血液灌下去，有不少滑出肖恩嘴角，打湿他的前襟。

　　危险，禁忌的红色。

　　艾尔森好心地把肖恩搬起来放在床上，去把水瓶洗干净。

　　走出洗手间，他听到卧室有些动静，他顺手把水瓶丢在垃圾桶里，走过去查看。

　　肖恩在床上因痛苦而翻滚着。

　　他全身筋骨被针刺一样尖锐地痛。这疼痛来势凶猛又绵长不止，方才进食给他带来的愉悦一瞬间被痛苦的洪水席卷而去。

　　“呃啊啊……啊啊！”肖恩徒劳地抓住胸膛，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像临死的鱼一样挣扎。

　　好像在和空气里什么东西搏斗，肖恩抽搐得厉害。汗珠涌出，然后混着刚才洒出得血液，打湿了床面。

　　艾尔森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反应，经过初拥的人类、或者是被骗而喝下同族血液的吸血鬼，都感受到这种剧烈的痛苦。疼痛是血液契约结成时的象征，来自身体结构和自我意识的剧变。

　　没过几分钟，肖恩精疲力竭，他半昏迷着，机理的眼泪划落。

　　“詹姆……”

　　他呓语。

　　詹姆斯是肖恩哥哥的名字。

　　艾尔森守在一边，心里却想的是另一场初拥。那是其他队的血猎，比艾尔森年长不了几岁，平时里喜欢给队伍里的人烤糕点。他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失手，反而被猎物转化。等艾尔森带着增援到的时候，已经迟了，那个同僚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最终獠牙已经成型。

　　按照惯例，他们在现场枪决了自己的同僚。

　　不知过了多久，肖恩醒了，他望着天花板，仍恍惚着。

　　对方是个摩恩，艾尔森不是很确定血液契约会不会对肖恩起效。

　　“肖恩。”艾尔森轻声唤道。

　　肖恩迷迷瞪瞪扭头看他。

　　“坐起来。”艾尔森说。

　　肖恩服从了，在床上坐起来，被剧烈刺激的肌肉还有些不听使唤。

　　“肖恩，”艾尔森又说：“走过来。”

　　肖恩起身走了过去。他站在艾尔森面前，意识终于回笼。他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差点坐倒在地上。

　　“你，你给我喝了什么？”

　　艾尔森觉得自己确实欠这人一个解释。

　　“血液的力量，你还有记忆吗？在两个吸血鬼之间，喝了对方之血的那个血族，会成为对方的奴仆。”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肖恩：“这就是我们俩。你喝了我的血。”

　　肖恩难以置信地瞪着艾尔森，惊讶道：“你是血族？不可能，你闻着根本不像。”

　　“我有自己的原因。”艾尔森简单说。

　　他是在掉入地宫中的那个凌晨被转化成血族的。

　　在那之后的每一夜，艾尔森都在研究让自己变回人类的办法。血的力量无法完全剔除。他现在成为了两个物种的融合之物，他会像人类一样衰老，也保留着对阳光的些许厌恶。

　　也许有一天他会完全变回人类。也许在此之前他会死亡。作为血族死掉的话，□□会在太阳下化为灰烬。那悲伤的场面艾尔森不想让自己的亲友看到。

　　不过，保持着血族的身份至少在现在起了一定的用处。肖恩喝下自己的血。血契成功，肖恩成为艾尔森的奴隶。这实在是令艾尔森难以相信。

　　艾尔森从没听说摩恩误食其他血族血液的先例。摩恩们啊，每一个都是高高在上的纯血帝王。

　　或者说，曾经是这样。

　　现在，一个摩恩成为了艾尔森的奴隶。艾尔森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名为“狂喜”的情绪冲刷过他的心脏。

　　“请坐，我还有事问你。”艾尔森外表上尽力维持镇定，指着自己对面的椅子。

　　肖恩瞪着艾尔森。

　　任谁听说自己被算计，变成了别人的奴仆，都不会有好心情的。

　　艾尔森于是在命令中加上肖恩的名字，说：“肖恩，请坐在这里。”

　　虽然愤怒，但是肖恩仍然产生了一种压倒一切的欲望：他需要服从这个指令。

　　眼前的人的意志就是肖恩的意志。他所想就是肖恩所想。

　　肖恩脑子空白了一瞬，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了艾尔森对面。

　　“现在，肖恩，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到我的公寓，偷那块石头。”

　　肖恩的眼神露出恼火，但是血液契约的束缚下，他只能照实回答：“它在召唤我。”

　　“说下去，肖恩。”

　　“我一个人在废弃的老房子醒来，什么也不记得，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不知现在是何年何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记得一个词：肖恩，我猜，这大概是我的名字。你能想象这种感觉么？我呆在那个房间里，窗户望出去四方都是旷野和山丘，荒无人烟。我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甚至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做什么。”

　　一旦开了口，之后的诉说十分流利，肖恩没料到自己其实如此需要倾诉。

　　“我当时很渴，但是不明白怎么缓解那种痛苦。过了三天，我离开那做老房子，走进那片荒野。

　　“荒野中有鸟，有虫子，有狐狸，但它们缓解不了孤独。有时候夜风带来远方人类的嘈杂声，可我总是找不到声音的源头。

　　“在这片荒芜中，我唯一能感受到的、灯塔一样的知觉，是那块石头。闭上眼睛的时候，做梦的时候，我能在黑暗中看到远方那块红宝石，一直在南方固定的方向。在那段日子，寂寞能把人淹死，那石头……是远方的灯塔。
　　“于是我向着石头的方向前进。渐渐的，我想起一些事。不重要的事。想起我曾在宫殿里醒来，在老城堡里看星星，想起我似乎有家人……终于有一天，我听到了声音。语言，词语。人类的交谈声，终于不是发生在我的脑袋里。”

　　肖恩顿了一下，然后说：“我遇到了进山林里野营的一群人。其中一个——后来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是亚历克斯·卢克。”

　　饥饿了很多天的吸血鬼遇见毫无防备的露营者。

　　这就是卢克自杀案的另一个视角。

　　“说实话，当时我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点儿血而已，我没想到他会死。再然后，就是我顺着对石头的感应，找到了那公寓，打开了保险箱，拿到了梦里见到的宝石。但是我离开后，我发现那石头是假的，至少，那个地方对我的召唤未曾停止。我遇到了同类，我以为每个人都能对石头或者别的什么产生感应，于是我向他询问。虽然他不明白什么石头的召唤，不过他显然觉得那东西挺值钱，于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把它偷走了。”

　　经过诉说后，肖恩静了下来——至少，表面上看起来算是平静。“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得到你保险柜里的宝石。我猜那保险柜里更隐蔽的地方藏着真品，但假货已经不在我手上了——这就是我全部能想到的事情。满意了？”

　　“挺满意。你又怎么落到贝格手里的？”

　　肖恩耸肩：“那吸血鬼打算转手卖掉那块石头，被贝格的手下发现是赝品。显然那真品相当值钱，贝格大动干戈，反过来找到我，非要问我哪里来的‘科里森石’如此相像的仿品。”

　　“我有些意外你没有直接把我供出来。”艾尔森挑眉。

　　“你当时看起来不像坏人。”肖恩言简意赅，语气里藏着微妙的悔意。

　　“那你怎么回答贝格的？”

　　“我说我是从一个坟里挖出来的。我在荒野里游荡的时候路过几个老墓园。”肖恩说着，忽然转换了话题：“这块石头和吸血鬼有关系么？”

　　艾尔森见过摩恩如何将科里森石牢牢看守，甚至只有少部分核心人物能够亲自近距离瞻仰月石的美丽。

　　他回答道：“是有那么点关系。”

　　肖恩冷哼了一声：“所以那个贝格才那么洋洋得意，反复问我和他手下的血族认不认识那石头。”

　　贝格向一个纯血摩恩炫耀自己认识科里森石，这事也是有趣。

　　肖恩失忆倒不说，其他血族认不出月石也不算奇怪。艾尔森道：“没几个血族近距离见过科里森石。大概会把它当作什么出名的人类宝石吧。怎么会想到丢失了六年的月石就这样出现在拍卖场里。”

　　原来世界上确实没人知道那石头的下落。肖恩能够找到自己的公寓，八成是因为摩恩与月石特殊和强大的联系。
　　自己暂时是安全的。

　　艾尔森松了口气，这算是解决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

　　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肖恩愈发苍白的脸色，接下来注意到他黑色的礼服似乎在向下滴水，在扶手椅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怎么这么多血？”艾尔森站起来：“刚才那侍者只是划了一个小口子而已。”

　　肖恩瘫在椅子里，懒懒地笑道：“为了确认我没有在宝石的事情上撒谎，贝格做了一些……嗯，刑讯逼供。被扎了几刀。”

　　艾尔森无语了片刻。

　　“八百万买来的收藏品，竟然事先不给我好好保养。”艾尔森抱怨道，一边从口袋里掏出装钥匙的小盒子。他半蹲在肖恩面前，给他解开脖子上的项圈。

　　有血契在，项圈根本没必要。

　　脖子上的动作让刺痛肖恩皱起眉头，但他没挣扎，一边说：“他们怕得很，不敢解开项圈太久。说实话，本来大部分伤口差不多都愈合了，刚才又撕开了不少。”

　　“抱歉。是我的错。”

　　艾尔森干脆的道歉让肖恩吃惊，然后咔哒一声，项圈解下来了。

　　失去了银器的束缚，呼吸畅通了很多，四肢得到了力量，伤口在衣物下缓慢地愈合，脑袋也久违地清明起来。
　　项圈的禁锢被解除，但是血契仍在，肖恩没有得到自由。

　　他看向艾尔森，后者只有衣袖上沾了一些血液，仍然一副体面的样子。

　　关于怎样找回记忆，怎样找到曾经拥有的生活，肖恩想过，但是没有多少头绪。现在好了，连人生自由都被剥夺，那些计划成了空谈。

　　杀掉他的话，大概会得到自由——这个念头划过肖恩的脑海。

　　既然这个人还没有说出“不许伤害我”之类的命令，那么杀掉他的话，所谓的血契会被破坏。

　　肖恩试着动了动四肢。不行，虽然钳制力量的仪器被取掉，但是相对于健康时期的他，目前的身体还是过于虚弱。

　　心里盘算着杀人逃跑计划的肖恩，面对忽然支在自己面前的手臂有些发愣。

　　艾尔森关切地说：“你带了项圈太久，恢复力量会很慢。喝一点吧。”

　　肖恩迟疑地与艾尔森对视。

　　“血契已成事实，反正已经改变不了了。倒不如多喝一点。”艾尔森说。“这次不会痛的。”

　　扑通扑通。青白的血管在白净的皮肤下跳动着。

　　肖恩握住那手腕，尖牙刺穿皮肤，甘甜的血液跳跃着流淌进喉咙，肖恩眯起眼睛，第一次忘记了忧虑，沉浸在进食的快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