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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公子不是月,是不怀好意的狗 ...

  •   看着男子,尤婉叙不由愣怔了一息。

      他似是位故人,尤婉叙在垂髫年纪就见过的故人。

      那时她母亲已然故去,她被寄养在大伯家。

      大伯继承了祖父的衣钵,乃是陆沈书院的院长。

      男子是来求学的,因着聪慧有礼深得大伯青眼,曾邀他小住尤府。

      那时,尤婉叙听大伯说起过男子的身份,他是京城那边来的贵人圣上的亲外甥,梁国公孟扶京。

      他风骨卓卓孤高矜贵,不似文人傲气,但因着缠绕不去的病气,让他的一举一动皆有拒人千里之意,所以尤婉叙从没和他说过话,问候也未有过,至多远远对视过几眼。

      后来,孟扶京领兵出征,讨安南伐北羌,尤婉叙就再没见过他,只是每年生辰时候,她都会收到一件异族来的珍奇物件儿。

      就像江南坊间,关于孟扶京百战不殆的消息一样,从未间断。

      “国公爷!”尤婉叙眼眶泛红,“您救救奴家……”

      寒风吹得她发丝飘摇,也吹弱了她的声量。

      孟扶京神色一暗,将圣旨交还到属下手中,同时沉声开口:“动手。”

      他身后,猛地蹿出一群身着玄黑衣袍的暗卫。

      其中不乏英姿飒爽身手矫健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不过几招功夫,手起刀落撂倒一众身形膘壮的贼匪。

      但这群贼匪也不是乌合之众,片刻就回过神,持刀与暗卫们缠斗起来。

      刀光剑影之中,贼匪头目趁乱上前——

      他双目猩红,一把掣住尤婉叙握簪子的手,没轻没重地一掰,簪子应声落地,他拉扯着尤婉叙,将她圈挡在自己身前。

      尤婉叙一抬头,便与孟扶京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他垂手而立,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捻动佛珠,皎皎清冷如冬日雾松。

      目珠黑沉,似江底透不到光的地界,却能清晰地映照出世间万物。

      就连尤婉叙深藏的所思所想,在他眼里也无处遁形。

      “国公爷……”她眼睫颤了颤,似乎是怕极了,浑圆的泪珠夺眶而出,她染了鼻音声线不平,整个人像被风雨摧残过的花骨朵儿。

      “闭嘴,”贼匪头目抽出匕首,刀刃严丝合缝地抵住尤婉叙咽喉,“孟扶京,你和那皇帝老儿怎么都阴魂不散的。”

      他哼笑一声:“派你来此,应该也是要抓活口的吧?”

      “那自然是要抓活的,”孟扶京的目光从尤婉叙身上移开,似笑非笑地凝着贼匪头目,“听英雄的意思,是要同孤讲条件了?”

      “是,你们都退开,不然我就杀了这贱人,鱼死网破!”

      咽喉被压住的滋味不好受,尤婉叙下意识吞咽着,缩在袖中的左手不禁握住了一个温凉的物件。

      那是她北上京城前,得的十五岁生辰礼,一把安南国的匕首,象牙所制,小巧玲珑方便藏匿,又锋利无比能削发如泥。

      这手笔,一瞧便是孟扶京。

      尤婉叙不动声色地褪去刀鞘,垂眸打量着贼匪头目的手腕。

      他手筋的位置,正贴着自己的琵琶骨。

      尤婉叙眼神一凛,刀尖探出袖口。

      “这样啊,”孟扶京面露惋惜,望向尤婉叙的眼,表面平静,内里却有不可言说的暗流涌动,他随意一挥手,佛珠碰撞发出泠泠声响,“那动手吧。”

      “孤不喜欢讲条件,更不喜欢被威胁。”

      贼匪头目和尤婉叙俱是一愣。

      “国公爷真是决绝,”尤婉叙呼吸一紧,长睫乌浓浓地垂下,阴翳扑在眼下藏起她的目光,哀戚道,“果然,能攥着佛珠劝人杀戮的,都是狠角儿。”

      “尤姑娘要想活,也不是没有法子,”孟扶京将佛珠缠上虎口,朝尤婉叙伸出手,跟哄引狸奴似的唤,“只要你到孤身边儿来,便能活。”

      “与其等佛渡救,不如自救。”

      贼匪头目犹如听了个笑话,不由狂放大笑:“孟扶京你痴了不成,她怎么去你那儿,魂魂儿飘过去?”

      孟扶京没理会他,还是望着尤婉叙,唇边的小痣向上勾起好看的弧度:“尤姑娘,要过来孤身边儿麽?”

      “孤要听你亲口说,”他勾了勾手指,分明的指节牵动着黛色的经脉,与嘴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笑相互呼应,“你说的,孤都信。”

      “国公爷此言当真?”尤婉叙小幅度晃了晃刀尖。

      孟扶京颔首,眼神凝在贼匪头目的手腕上,他一字一顿意有所指:“尤姑娘,孤不骗你,你只管过来就好。”

      “其余的,全有孤护着你。”

      “那奴家就却之不恭了,”尤婉叙藏在袖中的左手摩挲着,细微不可闻的动静被众人忽视,只有孟扶京的眼里出现了一星寒光,“这位英雄,奴家的命,还是由奴家自己做主的好,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话音未落,孟扶京眼中的寒光须臾间被拉长,残影干净利落的尾段,炸开艳色。

      “呃啊——!”

      贼匪头目痛呼一声,他本就是左手持刀,远不如右手顺当,这会被刺穿手筋,虚软感铺天盖地叫他难再握紧刀柄。

      趁着这一息的破绽,尤婉叙向下压住刀柄,就这么斜着抽出。

      动作干脆利落,匕首哐当坠地,血迹飞溅时候,

      孟扶京不慌不忙地吩咐道:“留活口。”

      他身后的暗卫拈弓搭箭,箭羽带风划过尤婉叙耳侧,直穿贼匪头目左肩。

      皮肉撕裂的声音叫尤婉叙肝胆俱颤,她迸出力气,拼命挣开桎梏。

      就在这时,她听见孟扶京唤她:“尤姑娘,到孤这儿来。”

      他就在十步外,伸着手,好像真的是悲悯众人的佛。

      尤婉叙却迟疑了一瞬。

      方才情况紧急,她神经紧绷没空思量孟扶京那句“留活口”。

      或许他从始至终,目标都不是自己,而是这伙贼匪!

      尤婉叙莫名心悸起来,她不确定地跨出一步。

      两步。

      三步……

      “呃!”尤婉叙头皮一紧,她被人扯着头发,整个后仰过去。

      “皇帝老儿是想在这闵氏遗孤的面前罪己麽,别忘了他和我们主上,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贼匪头目嘶吼着,“这会儿想要摘干净自己了?没门儿!”

      说罢,他便狞笑着,扯住尤婉叙的发尾,用力一带——

      “噗通!”

      还未醒神的江面被砸开大口,贪婪地吧二人囫囵吞了下去。

      深秋的江水冷的刺骨,钻入耳道闷闷的,船上鼎沸的人声也变得喁喁不清。

      尤婉叙只听见一句大喊:“主子,您不能入水,不能诱引戾症发作——!”

      // // //

      尤婉叙知道,贼匪头目想拉着她一起死。

      但尤婉叙是不想死的。

      她握紧了匕首,费力地割开江水阻力,一刀一刀,下了死劲捅进贼匪头目的臂膀。

      可他铁了心要尤婉叙一起陪葬,任由血液浑浊了江水也不肯撒手。

      尤婉叙盯着自己被扯乱的头发,又看了看贼匪头目,嘴角勾起讽刺的笑,她登时抬手毫无留恋地斩断发尾。

      她一脚将贼匪头目蹬开,不想对方竟一把抱住她的双腿,死死拽着她往下沉。

      尽管尤婉叙通水性,也难耐窒息感。

      她挣扎着扑腾,一直抱在怀里的泥福娃娃不慎脱手。

      “唔!”

      尤婉叙疯了一样伸手去够。

      这个泥福娃娃,是刘嬷嬷托付给她的,说这是母亲拿命护下的东西,最关键最要紧。

      她抓不住母亲,抓不住刘嬷嬷,现在竟连一个泥福娃娃也抓不住麽?!

      酸胀感在心里蔓延。

      眼里似乎有东西滚出来,但尤婉叙分不清它是泪还是江水。

      窒息感越来越强。

      尤婉叙胸腔憋闷得要崩开,指尖好不容易擦过泥福娃娃,却没能将其抓住。

      意识逐渐昏沉涣散,她不可控地张开口,

      霎时,细密的气泡在眼前升腾。

      模糊中,尤婉叙看见一只缠着佛珠的手,他捞住泥福娃娃,将它推入了尤婉叙怀中。

      腰腹间传来不容忽视的力道,她似乎是被人圈进了怀里。

      江水还在不断涌入口鼻,尤婉叙的五感在退弱。

      她觉得自己大抵是快死了,这会腰间竟传来阵阵暖意,从那只手的掌心源源游向全身。

      意识消散前,尤婉叙感受到口鼻被一只大手捂住。

      她好像在往上浮。

      失焦的瞳孔,板滞地转动着,

      她看见了天上的月,也看见了云后要出的阳。

      剧烈嗡鸣的耳里,有不可捉摸的人声。

      “徽奴,徽奴!”

      是谁在唤自己的小字?

      尤婉叙想不出来,她只感受到脊背被人轻拍着,还时不时抚顺两下。

      所以,自己是被救下了麽?

      尤婉叙这么想着,可一转念,

      人怎么会同时看见日月呢?

      应该是死前灿烂虚妄的幻想罢。

      尤婉叙泛酸的双眼不断往下阖,在最终闭上眼的那一刻,

      她好似看见了孟扶京。

      一晃而过。

      所以尤婉叙不确定,自己到底是看见了孟扶京,还是看见了地府里,立誓渡尽亡灵的佛。

      // // //

      冷,像被泡在初春未化开的池水里,四肢百骸都发了麻。

      尤婉叙想蜷起身子,刚有所动作,浑身便疼得钻心。

      “娘亲,徽奴手疼,疼,”哭哼声细弱断续,她喃喃祈求着,“不砸,不砸了,徽奴再不敢了……”

      身上又落下些重量,柔软的触感黏在面颊上,惹了阵痒。

      尤婉叙酸胀的眼帘徐徐撑开,入眼的,是一整块油锃瓦亮的乌木承尘,上头雕鹤刻竹,四周垂下素色珠帘,颇有仙居之意。

      她支起疲软的身子,略显茫然地环视着四周。

      不知是没醒神,还是出于习惯,尤婉叙轻唤了声:“嬷嬷……”

      无人应答,房里静得出奇。

      破晓已过,明明天光大亮,却只有丝缕羸弱的薄光,如冷烟似的在屋内晕散。

      一片寂然中,除了自己略紧的心跳,尤婉叙还捕捉到了一丝轻巧的气息。

      她双眸一凛,侧首望去——

      珠帘微动,如碧波涟漪。

      孟扶京的身影,便倒映其上。

      尤婉叙抬起左手,玲珑的纤指穿过珠帘,正欲撩开时,

      一只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探入珠帘,缓缓撩开——

      屋里明明温流正盛,孟扶京却身着大氅,裹得严实。

      “尤姑娘醒了,”他垂眼看着尤婉叙,端来一只釉里红牡丹碗,他脸上的病气又重了几分,“孤命人熬了姜汤,且喝些暖暖身子罢。”

      孟扶京语气平和甚至带了丝关切,偏偏令尤婉叙汗毛倒立,恶寒徒生。

      她心悸异常,直觉大事不好。

      “国公爷费心了。”尤婉叙接过碗,碗底不烫手,碗壁也只是温温的,想来已经放凉有些时候。

      她拿着勺子,心不在焉地搅动姜汤,舀起又倾下,迟迟没入口。

      “奴家多谢国公爷救命之恩,只是如今身无长物,无法报答,”思忖片刻,尤婉叙仰起脸,眉眼弯弯嫣然一笑,“待奴家回府后,定登门致谢。”

      “尤姑娘怎会身无长物呢,”孟扶京居高临下地盯着尤婉叙,笑意隐隐几乎捉不到,“对孤来说,尤姑娘就是最要紧的宝贝。”

      熹微的晨光又添一分亮,弱弱地黏在孟扶京脸上,更衬得他面色苍白如玉,病气缭绕有如岌岌欲谢的晚山茶。

      一股怪异的不协调感,在尤婉叙皮下横冲直撞,激起细密而又不可忽视的惊栗。

      不适感越发强烈,她吹拂了下勺中的姜汤,轻抿了口:“奴家自幼丧母父亲另娶,身世飘零如浮萍,哪里值得国公爷您这样金贵的人宝贝?”

      “尤姑娘莫要妄自菲薄,要是真不值得孤宝贝,孤何苦每年给你送生辰礼,以确认你是死是活?”

      尤婉叙一顿,勺子不慎磕在碗边,激起一阵叮当响。

      “国公爷何意思?”

      “孤怕你这么娇弱的一个人儿,背不起闵氏满门的冤魂,被压垮了去。”

      窗户纸猝不及防地被捅破,尤婉叙几乎端不稳碗。

      她抬眸,竭力想要窥见孟扶京眼底的暗流。

      “尤姑娘猜猜,这圣旨里写的是什么,”孟扶京回身拿来圣旨,缓缓展开,猝不及防地放开手,任由它掉落、摊开,“孤奉旨捉拿当年构陷闵氏一族的幕后黑手,并暗中追查闵家遗世血脉的下落。”

      “什么闵氏,奴家姓尤,母亲姓明乃尤家远房亲戚,”尤婉叙又抿了口姜汤,方才的温热已经快消散殆尽,入口辛辣微凉,“国公爷莫不是,寻错了人?”

      “那奴家收了那么多的生辰礼,可要尽数还与国公爷?”

      “尤姑娘与众不同,对孤来说是世间唯一,怎么会寻错呢,”孟扶京俯身,挨着床边坐下,幽深的眸色将尤婉叙纳括其中,“毕竟,你是中原最后的音药师。”

  • 作者有话要说:  标注*
    【垂髫:代指四到九岁的孩子】
    【陆沈:取自《庄子·则阳》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是陆沉者也。】
    【琵琶骨:古指锁骨】
    【狸奴:猫的别称】
    【立誓渡尽亡灵的佛:地藏王菩萨曾立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承尘:古代架子床的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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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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