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梦境》荔枝树与猫

18、破碎的天使（6）

　　“安子，你知道小林子的妈妈是残疾吗？”杜佳语重心长的问，还没等莫亦安回答，他便自己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对吧？”

　　莫亦安用沉默回应着。

　　“呵，我就知道。”杜佳吸了一口烟，“下半学期的时候，有次我联系小林子联系不上了，他有一个星期也没来学校，我怕他出事，就去他家找了他，他没在家，我又问他家里人他在哪，他妈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被我威胁了一通才说出来。小林子被卖了。”

　　听到最后一句，莫亦安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问，“被卖了？”

　　“嗯，很不可思议吧，莫少爷。”杜佳将烟头在手里掐灭，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想不到在如今的社会上，还真的就有人能把自己的孩子卖了吧？”

　　“为...为什么？”莫亦安有些哽咽。

　　“因为欠债。”杜佳又点了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等到将烟雾吐出又消散，才继续道，“我去村里打听了一番，小林子的妈妈年轻的时候在厂子里干活被机器绞了一只手，很难再找工作，偶尔只能干点散活，发发传单什么的，他们家所有的收入基本都是他爸爸在挣。”

　　“可是...他家条件不是还可以吗？”

　　“对啊，还可以。可是莫少爷，人心不足蛇吞象，人的欲望，哪是会适可而止的呢？”

　　“所以呢？”

　　“所以他妈妈去赌了，先是赔光了家底，家具，家电，最后是车，房，最后实在没得赔了，就去借了高利贷，十万。每个月高利贷那帮人就会来要利息，一开始他爸爸还任劳任怨的还着，可他妈妈仍然不收敛，仍然去赌，十万又十万，最后滚到了一个月利息就要五万。他爸爸没办法了，只能跟他妈妈离婚，然后丢下小林子远走高飞了。”

　　“再然后呢。”

　　“再然后啊，再然后，高利贷的要账要不出来，就把母子俩打了一顿，他们看小林子男生女相，就动了歪心思，说是只要他妈妈肯把他卖给他们，他们就暂时不来了。”

　　“他妈妈同意了？”莫亦安颤抖着声音说。

　　“不然呢，卖了自己的儿子，自己还有一条活路，不然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畜生！”莫亦安气的涨红了脸。

　　“谁说不是呢，我知道这件事之后直接报了警，警察找到小林子的时候，浑身是伤...”

　　“他...他...”

　　“我没问，也不想知道。”杜佳闭上眼回忆着，“我那天在医院见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几乎缠满了纱布...他还对我笑，问我，杜哥，你看我现在像不像木乃伊？我说，像...”

　　杜佳痛苦的回忆着，“我跟他说，让他告诉你，你家那么有钱，帮帮他总是没什么问题的。他跟我说，杜哥，这是我自己家的事，而且我妈她，收不了手了。杜哥，安哥在备考，他也很辛苦，他想走出去，我们不要影响他。”

　　“后来呢...”

　　“报警之后，那几个放高利贷的被抓了进去，小林子也是过了一段时间的安生日子，但是前几天，那些人被放出来了。他们拿着欠条找到了他要钱，他拿不出钱，那些人就要把他妈带走，小林子没办法只能威胁他们说要报警，那些人看他真打了电话就走了，但是隔三差五就有人蹲在门口吓唬他跟他妈妈，搅得生活不得安宁。

　　就算是这样，小林子也没放弃，他暑假找了份兼职，拼命的赚钱，能还一点还一点，那群人看着他一点一点还，也再没催他，但是...

　　安子，你知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吗？

　　不是别人，而是来自他最亲的人，只有最亲的人才知道刀子往哪里捅是最疼的。”杜佳扭过头对他说，“他妈看催债的不催了，于是又去赌了，输得一塌糊涂，拿不出钱来赔，那群做局的就让他妈给能拿出钱的人来打电话，他妈就把他叫过去了，他跪在地上好一个求人家，人家才宽限了几天时间。

　　小林子没办法，只能给他爸爸打电话，然而他爸爸早就去了一个新的地方，有了新的妻子，妻子也怀孕了，哪里还能顾得上他。

　　当时，我在他旁边，听见电话那边他爸对他说，‘什么儿子！你是谁儿子！你看你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哪点像我了！缺钱你怎么不去卖啊，反正你也不是没做过！以后别联系我！’

　　我无法跟你形容当时小林子的表情，震惊，愤怒还是心痛，我看着他整个人瞬间颓了下来，眼睛里闪烁的光芒也突然熄灭了。

　　我跟他说，我会帮你的。可是，我怎么帮啊，我那家庭...我自救都困难。

　　他看出了我的难处，对我扯了扯嘴角，说，不用，杜哥，没事儿，会过去的，我先打工去了。

　　他起身就要走，走了两步回头转过来看看我，又说，杜哥，别告诉安哥，他是自由的，应该往更远的地方去。”

　　杜佳贴着墙蹲了下来，捂着脸痛哭，满怀愧疚，“我那天应该留住他的，我应该留住他...”

　　“跟你没关系...”

　　“是啊，跟我没关系，可跟谁有关呢，怨天怨地还是怨自己命不好？”杜佳擦了一把眼泪，“你知道吗？今天我去送葬，他妈连家门都没让他进，说什么死在外面的晦气，直接拉去了火葬场烧了。呵，有什么能比他妈让人觉得更晦气的！

　　莫少爷，你总觉得你很苦，所以你急于摆脱这种苦难，可是，这一路上，真的就没有让你觉得温暖的人，温暖的事让你能够停下来，看一看吗？”

　　莫亦安听完，沉默的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脚步踉跄着不知道向着何处走去。

　　他没有办法回答他，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炎热的夏天，炽热的阳光烤着满目疮痍的大地，哪里都是滚烫的，可莫亦安却像是被人扔在了冰桶里，浑身冷冰冰的，透着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