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渴》刁鱼

4、chapter4

　　他们的卷子题卷和答卷是分开的，周靳声比对着题卷上祁鸩写的思路和步骤，在草稿纸上又演算了一遍才写到答卷上。

　　铃响的时候周靳声还有个题空着，他后来没有再求教祁鸩，磕磕绊绊着写完了大半。他知道他数学一般，没对这个成绩抱多大期望。

　　教室里的人交完了试卷就忙着收拾书包，回家的回家，回寝室的回寝室。

　　周靳声没想到会在夜黑风高的路上再碰到祁鸩。

　　周靳声不住学校，但学校离家也有挺长一段路，等绿灯的时候脑子一动，骑着自行车绕了段路去买了个小蛋糕。

　　他就是在蛋糕店门口碰到祁鸩的。

　　祁鸩身上还是白天那件崭新的蓝白校服外套，刀削斧劈般凌厉的侧脸轮廓在路灯下更显冷硬，如果忽略他嘴上叼着周靳声最讨厌的烟的话，周靳声还是觉得这一幕很赏心悦目的。

　　祁鸩当然也看到了从蛋糕店出来的周靳声。

　　周靳声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没曾想祁鸩直接向他走了过来。和人一起向他靠近的还有刺鼻的烟草味。

　　“你先把烟掐了，”周靳声还没等他走到自己面前，连忙捂住了鼻子。“我闻不了这味道。”

　　那边祁鸩也没矫情，转过头去把烟头在垃圾桶上摁熄了扔了进去才又走回来。

　　“有事需要帮忙吗？”周靳声问。

　　祁鸩看起来就一副在烦事的样子，况且周靳声觉得没事这人可能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附近有没有卖床上用品的地儿？”祁鸩问他。

　　他“啊”了一声，祁鸩以为他误会什么了，拧着眉头说：“枕头被子那种。”

　　“我知道啊，我在想呢，”周靳声笑了声，他脑子本来没黄色废料的。“这里就吃喝玩乐一条街，我估摸着没这么务实的东西。”

　　他又指了指路口，说：“那里往右拐，有个小巷子，里面的小铺子什么都有卖。你这会儿再横跨几条街去商场估计都关门了。”

　　祁鸩生硬地道了声谢，没有立刻就走，他的目光在周靳声不方便的左手和不远处的自行车之间来回流转，问他：“你单手骑车过来的？”

　　周靳声“嗯”了一声。他应话总是这样，用一个一个介于“啊”和“嗯”之间的音调应着，漫不经心的。

　　就在他以为祁鸩要对于他左手现在这情况说出点什么抱歉之类的话时，却听到祁鸩继续问：“那你现在提着蛋糕怎么骑？”

　　周靳声的自行车没有筐，所以这好像是个问题，他没考虑这个。其实这一天下来他都没觉得左手不自由对他有什么影响，到现在他才意识到麻烦。

　　“那我好像只能打个车了。”周靳声也被自己蠢到了，在祁鸩面前觉得有点囧。

　　但他们这个时候网络通信还没有很发达，打车只能靠在路边等。

　　“现在这会儿站在路边都没车停，”祁鸩接过他的蛋糕拉着他往路边走，“跟我来吧，小残废。”

　　听他嘲讽自己残废，周靳声当下就笑了：“谁给我弄成小残废的？”

　　从脱臼到现在之前，周靳声一直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件事，他没追究祁鸩的责任，祁鸩倒是顺着杆子往上爬嘲讽他来了。

　　走在前面的人也不回话，径直拉着他到了一辆白色出租车面前。

　　这车敞着车门，明摆着不是拉客的那批。

　　“怎么，抢车啊？”周靳声只是调侃他，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人不至于做这么没品的事。

　　“我刚在校门口打的车，停这而已。”祁鸩说着，把蛋糕放到后座上。

　　“让我了？”周靳声没动，问他。

　　“我还有事，”祁鸩叫他上去，“你先回吧，要不是我你也不至于骑不了车。”

　　周靳声懒得推脱这人来之不易的好意，“那麻烦帮我把自行车折起来放后面？”

　　祁鸩瞥了眼出租车后备箱，大小是够的。

　　周靳声的自行车停得不远，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有东西放进后备箱的声音。

　　“看不出来你还挺好说话的，同桌。”车门已经关了，但车还没开，祁鸩站在外面，周靳声靠在车窗上说。

　　“开吧，”祁鸩没有吹夜风陪他聊天的意思，“明天见，同桌。”

　　周靳声应了一声，听不出是啊还是嗯，但回了一句清晰的“明天见”。

　　上一句“明天见”是谁跟他说的呢？祁鸩不记得了。他莫名有点烦躁，却很快就被耳边的风吹散了。

　　出租车司机都健谈，尤其是当他搭了一个伤患的时候，长辈的关爱直接溢满了这个小小的空间。一路上司机都在关心周靳声的手，也提了两句他的原客人。

　　“你俩是同桌啊？”司机自然听到了他上车后的那两句对话，笑着问他。

　　周靳声点了点头，想到司机不一定看后视镜，又说：“是啊。”

　　“不过我看这个孩子对这片一点都不熟的样子，他上车半天才报了个小区名，没过多久又问我路上有没有热闹点的街，我就给他开去你上车那了，”司机在前面不停地说，“他以前不住这片吧？”

　　这问题周靳声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跟祁鸩满打满算也就认识了半天。不过为了不让司机尴尬，他根据一些明显的线索推断了一条甚至不需要推断的结论：“他以前在别的学校读书，最近才转到这边儿来。”

　　司机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惊讶地说：“嘿，你们一中上晚自习的不都高三学生吗，高三了还转学啊？”

　　周靳声敷衍了两句，不动声色地转了个话题。

　　周靳声挺乐意听司机从自己的生活茶米油盐说到形形色色的乘客口中讲述的许多故事，对他来说都充满了烟火气，很真实，色彩很丰富。

　　司机把车驶进一片别墅区，在一幢三层的蓝色小洋楼外停了下来。

　　出租车开进这片房价又贵占地又广的别墅区开始，司机就不怎么讲话了。

　　即使周靳声刚上车的时候报这个地址就震惊到他了，但入口保安核实身份的时候司机还是忍不住吐槽：“我还真没怎么接过你们这片儿的客人，有钱人都自己开车或者找人接送。你家倒不一样，受着伤呢还得自个儿骑单车，这不找罪受。”

　　周靳声哎了两声，“哪能啊。”

　　这不是今儿个才伤着呢嘛。

　　周靳声下了车，院子里亮着灯，刚走进院子就听到他妈大呼小叫的声音。“呦，‘过儿’回来了。”

　　他妈四十来岁的人了看起来倒年轻得很，大抵是艺术家的气质加成。只是现在散着一头又长又卷的头发在院子里撒气似地摧残花苞，像个得不到表扬的小孩。

　　“尹小姐又生你老公的气了？”周靳声走到她身边，冲她晃了晃手里的蛋糕，“奶油慕斯，你最喜欢的那款。”

　　尹女士一听也不折花了，接过蛋糕笑眯眯地说：“还是我儿子会来事儿。”

　　他俩一起往里走，家里的人听见动静，倚在玄关看着他俩。

　　他妈换完鞋直接越过玄关处的他爹进去了，周靳声偷摸啧了一声，被他爹横了一眼。

　　“赶紧进去吧过儿。”周父没好气地说。

　　这俩人叫个临时外号都这么有默契，不愧是小夫妻。

　　“请问一下周先生，尹小姐今天又是因为什么生气呢？”周靳声塌着脸把拳头握成话筒状，对着他爸。

　　周父把他这只健康的手推到左手边上，自顾自到了客厅，一点儿也没顾忌周靳声缠着纱带的左手。

　　周靳声欣赏了好一会儿他爸哄他妈的场景，才慢悠悠走了进去。

　　尹小姐在餐厅摆蛋糕，还有一些宵夜。

　　周靳声上楼放了书包下来就坐到她旁边，吃了一只虾仁，皱了皱眉评价道：“怎么这么难吃？周先生厨艺退步了好多。”

　　结果话一落，周靳声就让他妈掐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听到她咬牙切齿的声音：“我做的，给你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周靳声直接认怂，“我瞎说的，太好吃了，比周先生做的好吃一万倍。”说完他妈才放开了他的后脖颈，周靳声心里一阵心虚。

　　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尹小姐压根不会下厨，所以他下意识以为是他爸做的，一尝味道不太行，开口就损。

　　今天的太阳可能是从西边升起的吧，尹菡居然下厨了。

　　他趁他妈专心倒腾她的餐桌时，凑到他爸身边问他：“你是不是嫌弃她做的宵夜味道不好，我刚看她折你花了。”

　　尹小姐一生他爸气就跑出去摧残他养的花，她折，他爸就种，他爸种下的花倒是越来越多了。

　　他爸点了点头，反问他：“难道你不觉得？”

　　周靳声飞快看了一眼他妈，发现她正看着这边，立马一脸冷漠地提高音量说：“不，尹小姐就是评定标准，她做的就是最好吃的。”

　　他妈听了笑，笑了一会儿才转了话题：“不解释解释你这大绷带？”

　　周靳声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的，硬着头皮说：“就不小心扭脱臼了……这伤筋动骨地说不上严重，半个月就好了。”说完还把蛋糕往她那推了推，“这不是特意买给你赔罪的嘛。”

　　他妈见不得他出事。

　　“一个蛋糕就想打发我？”他妈“啧”了一声，“这几天让你爸送你上学，手好好养着，别给我野。”

　　他爸在边上安安静静地切着蛋糕，递给他妈。然后眯着眼看周靳声，“你惹事了还捎上我受罪？”

　　周靳声边吃边说：“周先生趁着最近不用出去采风找灵感，不抓紧时间跟你儿子交流交流父子感情？”

　　“我跟你有什么好交流的？”周父作势要打他，周靳声连忙躲到他妈边上去。

　　“有什么不好交流的？”周靳声讨嫌地反问他。

　　他妈在边上笑，拦住他爸，说：“别闹了，你儿子你不送谁送？”

　　“老婆，你的心都快全偏给这小子了。”

　　周父做出一副痛心的样子，把儿子从婆身边拽开，“我觉得我更应该跟我老婆交流一下夫妻感情。”

　　周靳声懒得看他俩腻歪，说了句：“我上楼了。”拿了点吃的上楼去了，也不管这俩人听没听到。

　　八成是听到了，他上楼的时候瞥了一眼餐厅，搁那抱着亲呢。

　　儿子还在家呢，俩四十岁的人了，真不害臊。周靳声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