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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chapter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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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了雨,周靳声懒懒地赖着床跟祁鸩通着电话。
“到机场了?”他问。
“刚到。鱼干还乖吗?”
“在我爸妈面前可乖巧了,把人俩哄得舒舒服服的,搁我这就摆脸色呢。”
“还没睡醒?”祁鸩听出周靳声声音里的困顿,“都九点了。”
“不想起,冬眠不觉晓。”周靳声打了个哈欠。
他其实想去送祁鸩的,但祁鸩没提,他又怕显得矫情,于是昨天晚上辗转难眠着胡思乱想。
“一路顺风,早点回来过年。”他又说。
手机良久没有声音,周靳声都快以为电话被挂断了才听到祁鸩说:“早回来晚回来都是一个人过年。”
“只要你愿意开口,我还能不陪你吗?”兴许是没睡醒的人脑袋都转不快,周靳声几乎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把心里头想的话说了出来。
空气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祁鸩干巴巴的声音传出来:“那麻烦你照顾好鱼干了。”
这话题转移得也太生硬了吧。周靳声心想。
他突然听见细细的猫叫声和小猫挠门的声音,于是交代了句:“鱼干扒我门来叫我起床了,先挂了。”
他听见话筒那边的人嗯了一声,紧接着哔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拉开门往地上一瞧,花色混杂的小奶猫果然正好整以暇地在门前悠闲地踏着步子,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高傲得很。
周靳声叹了口气,抱起鱼干,“祖宗喂,这就把新住处给摸熟了啊。”说着又忍不住上手揉搓圆圆的猫脸,差点让鱼干一爪子招呼了。
抱着不安分的小奶猫下楼时,尹菡和周谌正往餐桌上摆着早餐。
“总算肯下来了,还是鱼干有办法。”尹菡只瞥了他一眼,就一把抱过鱼干在怀里揉捏起来,鱼干也很享受美女的伺候,软绵绵地哼哼唧唧。
周靳声只唾弃了一声“出息”便转身上楼洗漱去了,不太想面对鱼干貌似对谁都好亲近唯独不亲近他的现实。
尹菡和周谌忙的时候忙得起飞,闲的时候也是真闲,过年间他们推掉了所有邀约宅在家里,正好尹菡喜欢小动物,这段时间又有充分的时间照顾猫,短短一个星期鱼干就圆润了一圈。
“尹小姐,你少给鱼干吃点东西,看它这几天胖多少了。”周靳声汲着拖鞋,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控诉尹菡溺爱孩子的行为。
尹菡把他的话全当耳旁风,嘲讽他道:“别怪鱼干不喜欢你,你不值得。”
周靳声无话,一个星期过去了,鱼干在他家过得风生水起,而他依旧没能获得鱼干祖宗的喜爱。
姜涛今年去了乡下外婆家过年,偏不巧刘子叙从放假开始感冒到现在还没好,尹颂倒是来过两次,这大冬天的周靳声连门都懒得出了,成天宅在家挨鱼干的冷漠脸。
这天,被鱼干勾了魂的尹颂跟在鱼干的尾巴后面不小心推开了一楼琴房的门。
院子里那片被祸害得不轻的秋海棠蔫儿了吧唧的,本就不在花期,叶子有气无力地垂着。
周靳声很久没有走进过一楼琴房的门了。
琴房正对着那片秋海棠,一整面墙都是透明的玻璃,周靳声坐在钢琴前面,眼底是冬日萎靡的花海。
年前扫尘,周靳声清理出一箱旧物。
里面有一张破损的旧照片,上面是他和谭邦青涩稚嫩的脸;一张字迹模糊的纸条,写着少年绚丽的梦想;还有一座晶莹剔透的奖杯,盛着意气风发的曾经。
周靳声手指滑过琴键,习惯性地按了两下。
“生疏了。”
尹颂抱着鱼干坐在琴房一边的沙发上,瞥见周靳声的动作欲言又止。
三年前的冬天,他和那片秋海棠一样萎靡不振。
那时,他身边不乏落井下石的声音。
不少人把谭邦的事故归咎到周靳声身上,高傲如斯的尹菡自打进了钢琴演奏这个圈里,从未像那时一样谦卑,她和周谌邀请了一些比较有声望的前辈,非常郑重地向谭邦以及他的老师道歉,并且希望不要太过责怪周靳声。
哪怕他们都知道周靳声何其无辜,但又无法不迁怒于他。
谭邦的才华有目共睹,没人愿意看见一颗新星的陨落。
但他们更没想到的是,周靳声也退出了他们的视野。
因此这场事故没能在音乐艺术界掀起太大的波澜,外界并不知晓两人不再抚摸琴键的原因。
他们说周靳声是个任性的天才。
周靳声觉得自己是个懦夫。
他选择了在毫不涉及钢琴的一中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化生上着学,小心翼翼地修补自己的壳。
“听吗?”周靳声问尹颂。
听到他问,尹颂内心惊诧,却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怀里的小猫也学着上下晃了两下头。
虽然这架钢琴很久没被使用过,但是仍旧是有人经常维护的。周靳声手指流转,顷刻间,琴谱上温柔缱绻的音符跳出来似的,在这间空旷的琴房里飘着。
哪怕是三年前的旧琴,音色半点不亚于她听过的任何一架三角琴。
尹颂差点忘了,眼前这个人十四岁的夏天就因为拿下一个国际认可度极高的奖项震惊乐坛。
可他又在十四岁的冬天亲手丢弃了这份荣光。
周靳声抚上冰冷的黑白琴键,昔日的场景又在脑子里重现。
谭邦出事那天,匆忙赶到的他站在那架事故钢琴前,耳朵清晰地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议论。
“听说是因为周靳声迟到才叫谭邦救场。”
“别不是故意的吧,哪有这么巧。”
“不是说是有人想害周靳声,结果没想到……”
“他要是负责任一点别迟到,谭邦不就一点事没有了?”
“上次用这架钢琴他自己怎么没事?不管是故意还是无意,现在弄成这样就是他的错啊。”
“呵呵,没迟到的话手指骨断裂的可就是他自己了。”
“这不是意外吗?”
“……”
那天他本来打算悄悄进场,或许到的巧还能赶谭邦的古典乐曲的尾巴,然后他再装作准备充足的模样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
哪曾想老天爷给他开了个玩笑呢。
自此他再未曾出现在公众视野,人们仿佛默认了事故责任方在他,提及那颗陨落的新星时,人们总是有意无意地谴责他。所幸人们忘却得太快,那座奖杯未曾来得及给他的名声润色,突如其来的意外也没能让他的名声跌下云端。
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最终定格在“著名钢琴家尹颂的有钢琴天赋的儿子”上。
…
周靳声有些记不清曲谱了,索性由着手指随意跳动,熟悉的感觉从琴键顺着指尖攀上神经,让他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
谭邦曾经指着他破口大骂的场景也逐渐被他淡忘了。
这三年他不是没有碰过琴,每一次碰到琴键的瞬间,他就会想起三年前看到现场一片狼藉的恐慌。学校琴房那天是他唯一一次弹完了一首曲子。
他爸妈都知道周靳声放不下,他们始终不觉得他会走完这条与他的前十四年截然不同的道路。
但只有周靳声明白他的问题在于,他已经不敢再碰钢琴了,他弹不出来曲子了。
而现在,不知是因为谭邦的释怀,两人的和解还是自己想通了,他发觉自己开始变得不那么抵触琴键了。
周靳声的琴声猛地变换,舒缓温和的古典乐的调子拔高了去,宛如优雅爵士发出的尖叫。
尹颂想起来,周靳声在音乐附中花了一个春天加一个夏天考进了一中重点二班的时候,所有人都又震惊又无奈。
他们知道那半年周靳声逼自己逼得有多狠,他的文化课原来不差,却远远没到重点高中重点班的水平,他花费了比没日没夜练琴的日子里还多的精力,自虐似的强迫自己与梦想一刀两断,去创造另一个梦境。
他的父母很优秀,他不愿生活在他们的影子里,因此无论在哪个舞台上起舞,他都不可能是黯淡无光的背景板。
刚进一中的那半年,他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劲,死气沉沉,萎靡不振。尹颂被分在重点二班的时候,家里人都松了一口气,高中周靳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时间太少,有个人看着点总要放心些。
日子久了,物是人非事事休,周靳声看似释怀了,但她知道他还是没能拔掉那根在肉里陷得很深的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呢?貌似是祁鸩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开始的。
前两年的周靳声变化不小,五人组中除了尹颂了解他的过去,其他三个都是高一才遇见的,后来才慢慢知悉一点,他们渐渐地把周靳声拉进普通的生活里,让他成了一个合群的、普通的在同学眼里比较受欢迎的长得好看家境又好的男生。
别人可能没多大感受,她却能明显感觉到,这两个月的周靳声更像从前那个爱笑爱闹的少年了。
一阵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周靳声也停下了指尖的动作,拿过一旁的手机接通,嘴角含着笑。
“京市下雪了?星城冬天很少下雪的。”
“嗯……今年的冷空气确实有点强。”
尹颂听见周靳声说,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着小猫柔软的毛发,她能猜到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除了祁鸩,怕是没人能用一通电话就让周靳声露出这样的神色了。
“在做什么啊……在弹琴,听众是尹颂和鱼干。”
尹颂的手一顿。
她这才发觉祁鸩对周靳声来说究竟有多不一样。
高中前两年里,他们让那个徘徊在人群边缘的周靳声变得合群,他看着四处逢源,其实很少人能跟他交心。
祁鸩不仅仅把周靳声这两年埋藏的情绪全都勾了出来,在他面前,周靳声甚至可以对他坦然地说出“弹琴”这曾经犹如梦魇缠身的两个字。
她不知道祁鸩知不知道周靳声和谭邦之间的事,她想应该是知道的。
联想到周靳声提过的谭邦出国的那件事,尹颂隐隐约约觉得,周靳声终于不再受耿耿于怀了三年的事情的困扰了。
尹颂想不清楚祁鸩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但眼前那个目光落进秋海棠花丛里,靠着钢琴,握着手机侃侃而谈的少年,就足够令她没必要去思考太多了。
“不出意外的话年前应该能处理完。”祁鸩在电话那头说,声音听着有点累。
周靳声应着,絮絮叨叨地叫他早点回来,大致就是说自己很无聊之类的话。
不知道那边又说了些什么,周靳声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尹颂想象不出来祁鸩那个人能说出什么好笑的话来。
窗外和煦的阳光在少年眉眼间跃过,惬意地躺在黑白琴键上。周靳声看了一眼,或许不止一眼。
“听我弹琴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