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渴》刁鱼

30、chapter30

　　周靳声冷嗤一声，“过会儿别朝我喊胃疼。”

　　祁鸩肠胃不太好，周靳声记得深，他自己却不甚在意。但自从有一次他疼得脸都白了，只要在周靳声面前就会被盯着不能瞎吃。

　　“不会的。”他垂着眸子，貌似是盯着手中的饮料瓶在看。也不知是说不会胃疼还是不会喊疼。

　　周靳声在心里冷冷地呵了好几声，却还是用手探了探祁鸩手上的温度，室外的空气冷得很，祁鸩握着饮料的手却是热的，和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眸子截然不同。

　　“这个月吃几次药了？”周靳声问。

　　唐放在一旁听得不明所以，祁鸩倒是答得快：“四次。”

　　“得，”周靳声气得慌，“敢情我心都白操了。”

　　“你这么能耐，疼起来了你倒是别吃药。”他又说。

　　祁鸩对他此时的话大概就是左耳进右耳出的状态，一张冰块脸上半个表情都吝啬给。

　　周靳声一把拉过祁鸩的衣领，却又泄气似的松开，卷翘的几根头发丝被风吹着黏在眼睛旁边，刺得他眼睛疼。

　　“消消气嗐，不至于不至于。”唐放不知道周靳声怎么就气成这副模样，周靳声恍惚间回想了一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祁鸩吃过最多的药大概就是胃药，他胃疼到脸色苍白的那次在家，不巧碰到药吃了忘记补的情况，那天跟他约了有事的周靳声打开他家的门的时候就被吓得不轻，然后就往他家各个柜子里塞了一堆药，课桌里也没少备着。

　　那时候周靳声其实已经有点意识到自己对祁鸩异样的感情，他第一次笨拙地关心着一个人。

　　他明白一个一身胃病的人一定会有糟糕的饮食习惯，但他不明白祁鸩为什么自虐似的坚持着他糟糕的饮食习惯。

　　周靳声每次见到他胃疼的时候，他的脸好像比平时都要放松，一点都不像是被疼痛袭击，瞧着让人心悸。

　　祁鸩冷淡的性子大家都有目共睹，周靳声却隐隐窥见这层冷淡的表皮后面藏着的脆弱。

　　他努力地盯着祁鸩不要虐待自己的胃，他想，他还是能影响一点祁鸩的想法的吧。结果却没如他所愿，祁鸩依旧我行我素。

　　周靳声比谁怕祁鸩厌烦自己，但他更不想看见那副样子的心上人，那样的祁鸩看起来脆弱无助，眼里仿佛盛满了悲恸。

　　他隐约觉得，祁鸩有一段不太美好的、无法探究的过去。

　　他又是第一次迫切地想了解一个人无法述之于口的过去。

　　好多的第一次，都与同一个人有关。

　　祁鸩拿着饮料的手垂在身侧，紧抿着唇，无声地瞧着周靳声。

　　若是往常，先低头服软的总是周靳声，这回心却硬得跟块木头似的，瞪了他一眼，打定主意不理会，一转身就走出去好远。

　　唐放不明所以地跟上他，匆匆忙忙向祁鸩投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跟他置什么气啊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他固执得要命劝不听的，再说也就一瓶冰的而已不至于多严重吧。”唐放语速飞快。

　　周靳声的耳朵被吵得疼，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人顿时就噤了声。

　　“哪能生他气，”周靳声自嘲似的说，“有时候我真觉得我就在那自作多情。”

　　唐放张了张嘴，想了一会儿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攀上他另一边的肩膀，说：“声，毕竟青春期还没结束呢，咱多愁善感也正常。”

　　“操，”周靳声咒骂一声，拍掉这人搁在自己肩上的手，“拿开。”

　　“事儿精。”唐放不满地嘀咕。

　　“祁鸩才事儿精，白长张嘴一句好话都不会说，虐待自己的身体还不让人管，还他妈恐同。”周靳声火气不小地反驳道。

　　唐放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脸色变得古怪，低声呢喃道：“他家这情况他能不恐同吗……”

　　“什么？”周靳声没听清。

　　“没什么。”唐放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否认，所幸周靳声也没刨根问底的劲儿。

　　周靳声也不敢多问，怕唐放察觉到自己对祁鸩过分在意，好在已经有了个尹颂试探过了，不然他都不知道他的不对劲这么明显。

　　他只能以朋友的身份表达适当的在意，就像这次一样，他只能管着祁鸩不要虐待自己胃，却没有立场拔掉这件事的恶根，他甚至连根在哪都不知道。

　　祁鸩闭口不提解释，他起初还被气着了，不过一会儿，他还是凶巴巴地给他理好了药片。在他们两人之间，先服软的那个人总是周靳声。这次也没有例外。

　　一月留给学校的时间不长，他们在一个暖洋洋的午后迎接了高中时期的最后一个长假。

　　冲出校门口的乌泱泱的人群作鸟兽散，周靳声踩着单车跟在祁鸩身后。

　　在冬天，再暖和的日子里周靳声也不乐意骑车回家，周靳声的破例总是因为祁鸩。

　　风刃刮得脸颊又冷又疼，拉到鼻子下方遮住了嘴唇的围巾连同长发被吹起，在飞驰而过的街道留下一道虚幻而漂亮的弧线。

　　他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前面少年的身影上，从一中门口到湘景公寓，仿佛与风景未曾谋面。

　　“明天就走？这么急？”周靳声一边换拖鞋一边问。

　　祁鸩嗯了一声，“回来了就给你打电话，我去接鱼干回来。”

　　听到动静走过来又听到了自己名字的小猫软绵绵地叫了两声，毛茸茸的小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祁鸩的校服裤脚。

　　“鱼干，看看哥哥。”周靳声坏心眼地把猫从祁鸩脚边抱开，蹲着用双手卡着猫的两只前爪，强迫猫的眼睛直视自己俊俏美貌的脸蛋。

　　可惜美男计对猫没用。鱼干扑腾着要挣脱他的魔爪。

　　“它怎么就不喜欢我呢。”周靳声放开鱼干，郁闷地说。

　　祁鸩单手接住扑过来的猫，用另一只手揉了揉蹲在地上这人柔软的长发。“相处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我倒想，”周靳声没好气地说，“周周过来陪它玩，热脸贴了猫的冷屁股。”

　　祁鸩轻声笑了笑。

　　周靳声不知所以然地看了他一眼。

　　“嗯，辛苦周周了。”

　　周靳声：“什么？”

　　过了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顿时脑袋跟充血一样停止了思考。一想到祁鸩的嗓音叫着这么亲昵的称呼，皮肤下的血管都热了起来，密密麻麻地痒。

　　为了让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歇一歇，周靳声又把魔爪伸向了可怜的鱼干。

　　鱼干是祁鸩在废旧工地那片经常投喂的一只流浪猫的幼崽，但其实是两人一起捡回来的。

　　猫妈妈被一只发疯的流浪狗咬死了。

　　按理说几乎一天都待在学校的高三学生实在没时间照顾小奶猫，但祁鸩在这件事情上格外固执，周靳声也没想劝，又因为小猫明显更亲近祁鸩而把它养在了祁鸩家，他就往祁鸩家放了一堆宠物用品。

　　虽然祁鸩他不缺钱，但是周靳声为了在养鱼干这件事上多一点参与感，什么玩具猫粮零食都一个劲地往他家堆，祁鸩拦了几次也没拦住，毕竟鱼干好像真的不亲近周靳声，只有在吃这方面愿意搭理他。

　　他周末时不时就过来这儿，既是为了看猫，也是为了看猫主人。

　　鱼干的妈妈是只土生土长的狸花猫，就是不知道爸是什么品种，鱼干的花色有点杂，但是挺好看的。

　　为什么叫鱼干呢，因为鱼干很爱吃小鱼干。

　　祁鸩年前要回京市一趟，鱼干便被托付给了周靳声。

　　“我妈可喜欢小动物了，不过她跟我爸都比较忙，就没养。”周靳声瘫在沙发里，怀里窝着睡着了的小奶猫。

　　祁鸩收拾了一点鱼干要用的东西，没多少，周靳声嫌麻烦，稍微大点的宠物用品都已经叫商场送了一套到家里了。

　　或许叫鱼干意识到他是个有钱人，猫缘可能会好一点？

　　他在祁鸩的公寓里待到了晚饭时间，祁鸩的厨艺不错，是能让嘴挑的他满意的水平。

　　鱼干晃着尾巴在祁鸩旁边欢快地啃着小鱼干，吃饱喝足的周靳声惬意地眯起眼睛靠在椅子上。

　　冬天太阳落山得早，这会儿窗户外面已经成了暗暗的橙红色。

　　“我可以问问你要去做什么吗？”周靳声喝完一杯祁鸩热好的加了方糖的牛奶，状似不经意地问。

　　祁鸩收拾饭桌残局的动作顿了顿，“参加……葬礼。”

　　这话的犹豫意味太明显，让周靳声想装作不在意都做不到，“你的亲人……”

　　“我爸，”祁鸩表情复杂了起来，“他死了。”

　　周靳声卡在嗓子的疑惑又被咽回了肚子里，变成了一句干巴巴的“抱歉”。

　　“没事，”祁鸩说，“没什么不能提的，感情又没多深。他病了很久了。”

　　周靳声抿紧嘴唇，他万分后悔多嘴问出这么个问题。

　　他不是没想过祁鸩这样的性格是否与家庭情况有关，现在看来他的原生家庭恐怕远不是用“糟糕”一个词就可以形容的。

　　小奶猫察觉到空气的安静，也不在桌脚边打转了，悄咪咪地推着自己的饭碗找了个角落窝着，慵懒极了。

　　“小没良心的。”周靳声看见这一幕，低声嘟囔了一句。

　　祁鸩看了墙角的小猫一眼，眼睛里带着晦暗难懂的情绪。

　　周靳声抱着鱼干出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鱼干和它的小行李一起安静地待在车前筐里，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阴影下看不清脸的祁鸩看，哪怕知道自己即将与亲密的主人分开，它也不吵不闹。

　　“注意安全。”祁鸩说。

　　周靳声嗯了一声，一脚踩下去，车便向前出去好远。

　　即将越出小区的那一刻，他还是回头看了眼祁鸩，那人没有被楼房的阴影掩埋，立于黑暗中的身影鲜活明亮地映在他眼里，随着画面后退缩小成一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