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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吹花嚼蕊弄冰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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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竟是一尘不染。周围陈设整齐,但隐约间,一种腐陈之气还是显现出来。
承云道:“最近有人来过这里吗?”
谢璟亦疑惑道:“屋子一直锁着,旁人无论如何也进不来。”
承云向里屋走去。只见案几上放着一把瑶琴。他略一拨弦,琴音竟十分精准,显然不久前有人弹过。
谢璟带他进来已觉十分不妥。此时见他步入闺房内里,虽有几分害怕,但也忙跟了进来。承云道:“你刚刚说这里闹鬼?”
谢璟道:“其实我早就想把这里拆封,只是前任管事再三叮嘱这里不可住人。一天晚上我打定主意和几个仆从来察看房子,没料到从屋内竟响起琴声。待我们开门看时,房里却一个人也无。”
承云道:“或是旁边有什么密道?”
谢璟十分肯定地道:“没有。”
层层帷帐把屋子包裹地严严实实。承云命谢璟重新把门锁好。自己屏息坐在屋子的一角。
天色渐黑,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密密的风声敲打着窗户,月光留下零乱的树影。正在承云快要失去耐心时,屋内忽然现出一线与环境毫不相同的光亮。
柔和而孤高的月白色长衫,裙角的玉兰花轻轻摆动。纹凤紫线的玉青色小鞋,佩环声微弱如窃语。玉铃依在,点点清越划破月光的孤寂。而油纸伞却不在,女子容颜温婉秀丽,乌发越过肩膊,向黑暗处延伸。
抚琴,十指翻飞。轻吟,如怨如诉。身影绰约,琴音扬洒。步若凌波,举态娉婷。淡如晓月薄愁,轻如水中之雾,柔如绸心涟漪,幻如云中之仙。
“……试问多情何时休。原道是、南柯一梦。”
女子弹罢琴,双眸微举,目光透过暗夜直直看向承云。承云心中一怔,欲出的话又咽回唇边。霎那间,女子已消失了踪影。
承云站起身来,拨开帘幕,只见天色已隐隐微明。不一会儿,屋外便响起了谢璟打开门锁的声音,原已邈远的心神回到身躯里。
“公子。”谢璟已启了门进来。待看见承云,眼神微微一滞。承云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只见左袖的褶皱间竟悬着一张淡青色的信笺。
承云取下信笺,若无其事地放在袖中。谢璟顺下眼,只道:“秦小姐来了。”
“她来做什么?”承云道,“她在哪儿?”
“就在前厅。”
秦玉然只带着一名贴身丫环,由顺宜引着,四处闲逛。虽只看见一扇扇紧掩的门,玉然的兴味却丝毫不减。
“顺宜。”
顺宜应声道:“姑娘逛累了,先回府吧。”
“孟公子在做什么?”
“公子正在办事,小的也说不准。姑娘也不急这一时,有什么事等公子回明□□再说也不迟。”
“我不累。”玉然道,“去那边看看吧。”
顺宜为难道:“姑娘还是请回吧。” 说罢便睹见玉然凌厉的眼神。
顺宜不敢再劝,两难之时恰听小厮道:“大人出来了。”
玉然复又欢喜起来,甩开丫鬟向前厅快步走去。顺宜心中叹了口气,忙提步追上前去。
承云从侧门进去,方至前厅,便听到一串急急的脚步声。定睛看去,一个女子已至在眼前。鹅蛋脸,娇红面,流波顾盼,含笑而立。平日玉然穿着简单,今日却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乍看竟有些惊艳。
玉然没了方才的急切,半晌才道:“我娘来信了。”
“什么事?”承云道。
“我爹知道我在这儿了,派人接我回家。”
“啊。”承云惊讶道,“你是偷偷来的?”
“听说你调到了洺城,我便央我爹带我来,我爹不让,我就求我娘帮我偷偷跑了出来。”
“但是秦夫人为什么让你来?”
玉然脸颊微红,道:“来看你呀。”
承云半是感动,半是好笑,道:“你打算怎么办?”
玉然道:“等会儿我爹的人来,你就说我到别处玩了,不在这儿。”
承云心道,这不是小孩子玩迷藏吗?
玉然见他神色犹豫,央道:“好吗?”
夜里下了一场阵雨,清晨起来,府内水气氤氲。积水从琉璃瓦上落下,如珍珠般澄澈通明,却又是续续零零,一滴一滴地敲砖碎瓦。
“大人。晖州秦府有人来了。”
承云正在穿衣,隔着门懒懒道:“谁?”
答道:“客人姓苏名吟。是秦府的门客,亦曾是秦姑娘的蒙师。”
“秦姑娘呢?”
“秦姑娘不在房里,大概是听戏去了。”
承云想了想,道:“让他到西边会客厅等我吧。”
庭内满是积水,承云从走廊绕道会客厅背后。从小门进去,面前是个宽大的屏风。屏风后站着两个人,承云一惊,眼前却是玉然和丫鬟盈儿。承云不禁哑然失笑。玉然也没料到他从后门进来,慌忙作手势示意他噤声。
屏风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咳。承云放重脚步,快步走出屏风。只见苏吟背对着屏风,面朝正门,似看屋外之景。承云上前道:“苏先生。”
苏吟转过身。承云道:“请。”苏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露出一抹异样的笑容,收回目光,亦道:“大人,请了。”
于是二人落座。未待寒暄几句,苏吟道:“我是为秦小姐来的。”
承云对他的开门见山没有半分意外,只道:“秦姑娘有事吗?”
苏吟道:“你不用为难,我知道她在你这里。”
承云不愿意一开始就受人胁迫,既不肯定,也不替玉然隐瞒,神色淡然道:“是么?”
苏吟道:“是秦小姐让你不要告诉我她在这儿的吧。”
话已至此,承云只能默认。心中几分蹊跷,疑道:“究竟是什么事?”
苏吟道:“秦大人让我护送小姐回府。”
承云知道这“护送”的含义,道:“什么时候?”
苏吟道:“小姐想回家的时候。”
苏吟的回答让承云十分意外。承云道:“如果她现在不想回府呢?”
苏吟道:“大人不介意我在你府上借住些时日吧。”
承云笑道:“东边还有好几间空房。先生不必拘束。”
苏吟道:“如果秦小姐愿意马上回府呢?”
“怎么会?”
“怎么不会?”苏吟微笑着看着承云。
承云道:“我自然会恭送。”
“呵呵。”苏吟道,“苏吟还为一件事困惑。”
“什么事?”
苏吟看了看屋后的屏风,道:“为什么秦小姐宁可站在屏风后面也不肯进来一起坐坐?”
“小姐想好没?”
玉然摇头。
苏吟道:“要不我直接问他?”
“你怎么问?”玉然绞着手中的帕子,“若是他不答应?”
苏吟笑出声来。玉然恼道:“笑甚么。”
苏吟道:“要是有美人千里迢迢老见我,我一定……”
玉然嗔道:“为老不尊。”
苏吟摸了摸自己空空的下巴,道:“我老吗?”
玉然也笑了。这时门被推开了,盈儿进来先向苏吟行了一礼,苏吟脸色变得古怪,玉然已伏在案上大笑起来。盈儿转向玉然,道:“小姐。”
苏吟道:“盈儿你……”
盈儿不睬他,只道:“小姐叫我有什么事?”
玉然脸色的笑容瞬时凝住。苏吟心中虽不愿,但也退出房间。玉然展开手中的丝帕,丝帕上有字。玉然默念了一遍,折好。
盈儿接过。
“小姐。”盈儿为难道,“要是孟公子问我,我可怎么说?”
“无论他问什么你都说不知道。”
“好。”
盈儿走到房门口,回头略望。玉然点了点头,她才放心离开。接着便听到苏吟的声音:“盈儿你……”
玉然此时竟有些羡慕盈儿,至少有一个人能够如此待她。心情再也无法平复,一遍一遍看着房门,一次一次盯着窗畔。
秋风能明白花的心意,故花能在飘落中留下永恒的美丽。流水能明白行云的心意,故云能把倒影永远地溶在波心。
但是。承云,我的心意,你能懂吗?
那张信笺被握在袖中,承云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害怕,迟迟不敢打开。处理完了几件公务,只觉十分疲惫,大概是昨夜睡的太晚的缘故,承云不由打了几个哈欠。顺宜沏好茶来,承云喝了几口,感觉精神好些,复低头写字。不料原本一个“好”字,竟左右分开了一大段空白成了“女子”。承云把“女子”抹掉重写,却又不由写出了个“妍”字,心中一急,笔翻倒在纸上墨污了一大片。
顺宜察觉到承云的异常,忙过来收拾。承云心中也是狐疑万分,从前无论遇到多么棘手的事从来都从容自如,今日怎会这么心不在焉平定不下来?
顺宜道:“大人累了,要不要去西厅休息会儿?”
“不用。”承云道,“你先出去吧,不要让别人进来。”
顺宜应了,心中却奇怪万分。承云向来不喜他人随便出入,此时又何必强调一遍?抬眼看去,承云正蘸着墨。顺宜看不出半分迹象,悄声退出去了。
门掩着。
承云蘸好了墨,却发现那张纸已无法再写了。干脆搁下笔,把纸张都叠好放在一边。袖中拿出那张信笺,打开。
孟大人:
我非尘世所存,大人不必多疑。今日弹琴一曲,仅为谢您前来查案。其实案子早已查不清了,但有人愿助我信我我已知足。即日我将转世,有缘他日自相见。
周碧妍
承云虽早知她不是常人,此时得到确定仍不免有些惊讶。心中不知是喜是忧,折好信笺,却不知该放到哪里。
忽然想到那日在南桥小墓前阎琴桢的话语。心道:难道我真的与她有什么联系?不然怎会这么似曾相识?
相见不过三次,他却如何也无法忘怀。“有缘他日自相见。”可再见时,外貌已相差二十多岁,她还能是原来的那个她吗?而一件能让一个弱女子一百年无法忘怀的冤情,又曾给她带来怎样的伤害?
无论如何,他要还她一个公道。
那一场雨似乎带走了所有的温暖,天气清寒起来,风也越来越冷冽。一夜醒来,屋子边的玉兰花凋了大半,庭院里一片萧飒。玉然推开窗门,看见满地零落的花瓣,心中不由一阵失落。
盈儿推门进来,手中的紫花碟子上捧着一只青花小碗,一时药香散满房间。看见玉然呆呆看着窗外,也不叫唤,只静静立在一旁。
玉然的眼里有泪光闪烁。
“他真的什么都没说?”
盈儿轻声道:“小姐,该吃药了。”
一阵冷风吹来,玉然长发飘散,一阵轻咳。盈儿担忧道:“小姐——”
玉然咳罢,帕子掩住唇,缓缓转过身来。
盈儿忽觉有些害怕,向后退让一步,道:“孟公子说,小姐才识出众,这真是首好诗。”
“‘好诗’”?”玉然冷笑道,“好到要赶我回家?”
盈儿被她的眼神所摄,急忙道:“孟公子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怕老爷担心你——”
玉然身子往后一仰,又是一阵咳嗽。
“小姐,你别这样——”
玉然自顾咳着,眼里却全是苦涩。“小姐!”盈儿扶住她。
门“拍”地一声打开,两个人并肩走进来,正是苏吟和承云。苏吟看见眼前情形,不由一愕,承云却已抢先上前扶起玉然。
承云急道:“盈儿,玉然怎么病的这么厉害?”
还不是因为你?盈儿满面恨意地看向承云。苏吟明白过来,抢先道:“或许是感了风寒,快请大夫来看看吧。”
承云把玉然扶到床上。因他没有叫顺宜同来,便自己去叫家丁了。玉然已缓过神来。苏吟神色严肃地看着玉然,玉然眼中隐过一缕愧色,欲言又止。于是哽咽道:“先生……”
苏吟有些不忍,叹道:“何苦呢?”
玉然道:“我,”
“相逢何必曾相识。”
玉然闻言一震。苏吟又道:“相见即是缘,就当是个过客吧。”
这时承云进来。玉然心中悲戚,竟不敢望他。承云走到床榻前,问道:“你哪儿不舒服?头晕么?”
玉然一手抵着心口,一边侧翻过身,背对着他。盈儿在一旁道:“亏你还记得我们小姐。”
承云道:“这些天我公务忙。”睹见玉然脸上的泪水,从怀中拿出帕子,欲替她去擦,又觉太过亲近,不由迟疑起来。
玉然却早已瞧见帕子,道:“你还带着?”
承云道:“你送我的东西,我当然好好收着。”
“那帕子上的诗——”
承云轻叹道:“玉然。”
玉然不应。
承云道:“我确实是冷落了你。但你又何必出言讽刺?”
玉然道:“我‘讽刺’你什么?”
承云道:“我们虽然不可能像小时候那么亲密,但我一直把你当作最知心的人,我们早就相识相知了。又何必说那些话?”
玉然默然。半晌道:“那你为什么要赶我走?”
“这些天天气骤冷,我怕你住不惯,再加之你出来久了,我以为你会想家,并没有别的意思。”
玉然的心骤然提起,过了会儿,听得外面道:“大夫来了。”玉然为这声所惊,心口“突”地一声,似有什么忽然落下。抬眼望向承云,承云亦望向她,四目相触,脸忽然红了,莫名便微笑起来。
苏吟轻咳一声,道:“大夫可以进来了吗?”
玉然裹着宽大的袍子,踩着积水,急奔而去。
“小姐——”盈儿从房里追出来,玉然已没了踪影。这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人,正是苏吟。盈儿欲要回避,苏吟已拦住了去路。盈儿静立不语。
“盈儿。”苏吟道,“我知道你为我去万花阁的事恼我。”
盈儿打断他的话硬生生道:“先生爱去哪儿去哪儿,盈儿管不着。”
“我真的只听了几首曲子。”
“你好像不是什么文雅高士吧。花几百两银子见人家姑娘只为听几首曲子。笑话!”
“盈儿!”
“放手。”盈儿打落苏吟牵着她的手,道,“盈儿与先生毫无瓜葛,先生不要再纠缠。请回吧。”
“盈儿!”半晌,苏吟缓缓道,“你真不信我?”
“不信。”
轿子早已停在明□□门口,承云站在轿前,心中若有所思。
“承云。”一声清脆的叫唤从府内飘出。玉然一身白裙,外着紫莲云袍,既大气又艳丽,跑起来衣袂凌风,竟有几分天女下凡之意。玉然在承云面前站定,眼神局促起来,道:“让你久等了吧。”
袍子不经意松开,风吹进衣里。承云笑着帮她拢好束带道:“病还没好,就这么不注意。”
他是在关心她吗?玉然脸上已是半颊红云,扭头抢先登上轿子。承云随后上轿,笑道:“你也不问去哪里?”
玉然低头浅笑道:“轿子在哪里停我就去哪里,总不会错的。”
这分明是对他的信任。承云道:“我们去看画。”
玉然喜道:“真的?”半晌又问道,“你今天怎么有空陪我?”
承云戏谑道:“要是再不陪你,你又生气了,我怎么担当得起?”
轿子所停处是一座大庄园。门匾上书着“忆颜轩”三个大字。玉然依稀觉得着笔法在何处见过,心道,“忆颜”即是“忆妍”,这难道和周碧妍有什么关系?但立时觉得自己多心,朝承云一笑,便跨进了门内。
忆颜轩的后院里有一片竹林,画室就在竹林间。房间十分宽阔,两旁的书架上尽是画轴。玉然欣喜道:“这是哪儿?”
承云见她喜欢,道:“这是先祖的房间。先祖爱画如痴,搜集天下名画。楼上还有许些。”
玉然看得入神。承云道:“你先在这儿看,我出去一下。”玉然应了。
山水,花鸟,仕女,玉然看得浑然不知外物。走到最里的房间,只见一把扶梯通往阁楼。扶梯上亦着雕刻,玉然抚摸良久,竟不忍踏上。木质的古朴让她陶醉在这一片与世隔绝的隔楼中,更添有已凝结了的墨香的渗浓。她如痴如醉。
因怕被雨淋湿,阁楼上覆着厚重的琉璃瓦。房间昏暗了些,一重重竹叶顺着木纹伸入房间。玉然拿起一个卷轴,却见里面是一个佛经故事。初时不觉,但越看越觉熟识,忽而想起来洺城时路过的那个寺院,不禁全身一震。
果然是一样的笔法!
玉然缓了口气,俯下身细细开去,不觉又松了口气。两种笔法虽风格相似,但化缘的笔锋更为尖利,细节上也讲究些,而这幅图只在乎大意,不明了处只以一二墨痕略过。玉然向画轴尽处看去,只见有一个小而淡的极难发现的落款——孟溟渊!
周溟渊、孟溟渊。难道其中真有什么蹊跷?是巧合还是根本就是一个人?玉然放下画轴,向屋里走去,忽然想起什么,折回刚刚拿画轴的架子上,又拿起一张画。
是人物画。
玉然松了口气。只见画上是一个年轻女子,和自己有些像,但更秀气些。旁边用小楷写着:七月七日得盟誓,此生不忘玉女情。旁边又写着“陆水涓”三字行书。这样美貌多情的女子竟抑郁而死,玉然不由惋惜。又看向落款,写的是“孟敬仁”。落款写得很大,与“忆颜轩”的匾同属一脉。玉然又一次震惊了,因为这三个字和寺院里“云玉亭”的写法根本完全相同。她不由惊道:“承云,承云……”
竹林幽深,没有半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