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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无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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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里的尉迟皞看着这一幕,心绪几番交织。
胡迎尘拽着被捆祅绳捆住的蝎子精过来了,顺便把顺手带过来的陈子黄又往旁边一丢,站在屋檐上也看着这一幕。
尉迟皞没历过什么灭族之灾,只是想起自己这些年动手打架,多不过是为了自家狐狸,特别是六姐尉迟嫤后,就多少感同身受了起来。
虽说平日里,尉迟皞总和尉迟嫤不对付。但若有狐狸骂尉迟嫤在外面勾三搭四不正经的,尉迟皞的拳头也不会多犹豫什么的。
起初,他也驳斥过,可驳斥无用。
他索性就打,索性就骂,用着那些狐狸骂他们的。
虚的实的,粗鄙的。
不过动起手来也顾不得这些,只管扯着嗓子。若是骂遍了,想不起来了,就倒回来,将还记着的重新骂一遍,拼个气势。
后来尉迟皞和那只狐狸水火不容,回回见面没两句便又能打起来。每回打完了,他只恨自己为何没再多给那厮两拳。
可拳头是挥不完的,嘴也是堵不完的。说到底,各有各的形势,各有各的立场。
就是一家出来的狐狸,也是各有各的心思念头。
何况,是两族。
在这凡人遍地的凡尘间,祅却也想讨个生活,想修仙,想飞升。实而,是没有一处能跟姜午一样,既没凡人,还得两位上神守着。
那能让蛇祅去姜午吗?不能。因为姜午就这么大,而世间的祅物却那么多,姜午容不下世间所有的祅,世代在姜午的狐族也接纳不得姜午之外的祅物。
祅与非人尚且如此,何况祅与人。
蛇祅伺机一口咬在一个道士手上。另一个道士见状,一个拔剑在蛇祅身前划出了一条血口子。
而蛇祅好像不知疼一般,张着同样是血淋淋的嘴,连连高笑着。
“告诉你们吧,我在蛇酒里下了毒和禁制。只要我活着,这个镇子和这两个小道士,就都活不过明天!他们,都得给我陪葬!”
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让蛇祅去死。
对啊,怎么能让人去死呢?
他们可是人啊!
师弟们的央求不断,蛇祅的高笑不止。
星要西沉,天还暗着。
季禾终究还是炸了火符。
蛇祅挣扎起来,却不求生,笑声变得断断续续,仍是不屈。
尉迟皞心中苦涩。六个道士围着一条燃烧的蛇,像是深夜里的迷徒,围着一团篝火。
高老板赶了过来。他冲进了那一圈子的人,扑向了那一团的火。
他嚷着“柳娘”,他要扑火。可那火不是他一介凡人能扑灭的,反倒还惹了火上身。
季禾想阻他,想救他,可高老板挥着着了火的衣袖子,轰赶季禾。蛇祅也想阻止他,赶着骂着,可高老板是执意要陪蛇祅赴死。
错了,他猜错了。
高府上下只高老板幸免于难,不是蛇祅又一番蓄谋,也不是高老板迫势屈从……是情,是若不得共生便求共死的情。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镇上皆知高夫人貌美,可高老板第一次见那貌美,并不是自己的夫人,而是刚修出半身人形的蛇祅柳娘。
那是镇外的林子深处。高老板紧阖着眼,伸着手里的衣裳要给柳娘披上,小心翼翼的样子是笨拙又搞笑。
柳娘便没能忍住,还是轻笑了一声。高老板再局促了几分去,心间却不住倾慕起来。
可高老板再没见过柳娘。他去林子里寻过多次,多次皆是未果。
镇上传起了林中有毒蛇的传闻来,也出现了多个被毒蛇咬伤的人。
是仙子吗,还是祅物?高老板不在意这些,他只是想再见柳娘一次。
后来,高老板遇见了高夫人。
高夫人有着和柳娘一般无二的容貌。迫于说亲的高老板挣扎了多日,还是下了聘,完了婚。
可皮相再相像的,终究也不是同一人。
镇上有人捕蛇补身,还想借蛇酒致富。高老板无意参与,可高夫人参与了,为此他们还大吵了一架。
吵完架的高老板又去了林子,去了和柳娘相遇的地方。
这一次,他终于如愿,遇到了毒蛇。
那些蛇把高老板视作寇仇,将他围了起来。眼看着高老板要入蛇口了,是柳娘出面拦阻了蛇群。
“我说过,这罪孽我担一份。我会与你,同生共死。”
倾慕炙烈,更不可灭。
于是,扭曲的火扭曲了相拥。
几个师弟还在张惶。但那火在彻底烧死祅物之前,是不会停下的。他们只能宽慰自己,是高老板自己执意要扑上去的,不全是他们的错。
季禾仰头,看向屋檐上的胡迎尘。季禾知道胡迎尘知道自己不知道的内情,但胡迎尘不说,是怕自己不知道在知道了那些内情后,该如何承受,又如何抉择。
这本就无解。放了蛇祅,是对人的不公;不放蛇祅,是对蛇祅的不公。
而自己可以因为人不是自己推进去的,就心安理得吗?
显然不能。
“别看。”
那一声清灵,像是晨时爽气的风,像是野径淡香的花。
阿嬗的手遮住了尉迟皞的视线,也遮住了尉迟皞同样张惶无措的心绪。
尉迟皞去看阿嬗,却看见了那团仍不肯灭去的火烧在阿嬗的眸子里。尉迟皞看不透阿嬗眼底的情绪,也或许阿嬗此刻根本就没有情绪。
阿嬗说道:“人就该和人在一起,祅就该和祅在一起,这就是世间的规矩。不论古时还是今时,只要是异类,就会受到偏见。”只不过,这规矩曾经是神定下的,而今是人定下的。
“阿嬗是为了让我明白,姜午狐族虽是小仙,可纠缠在凡尘之间,最终也会落个玉石俱焚的下场,才带我来的吗?”
阿嬗默了默,道:“我本无意带你来。想来这里的,是它。”
阿嬗的指尖,几缕红丝,缠成一只红蝶,像是落叶一般,飘飘然地向着那团火去。阿嬗淡然看着,直到那只红蝶没入火中。
她无意来,也不该来。这世间纷纷扰扰,真遇上了,一场纠葛抱憾,哪有能干净抽身的。
尉迟皞抬手,也遮住了阿嬗的视线。阿嬗看向他,清冷的脸上忽而浅浅一笑,像是照进镇上的光。
天亮了。无论结果如何,这荒唐的一晚也终是过去了。
季禾收好祅丹,安排师弟们去查看镇子上的人。师弟们想顺便去把蛇都来带,可是发现蛇早就不见了,像是从未出现在镇子上过。
季禾站在那一地的灰烬旁,镇子上清醒过来的人慢慢围了过来。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又借着几句道听途说,七言八语着。
“诸位,我叫季禾,出自仙道奉山一派。我们是来伐祅的。”
“伐祅?”
“就是高老板的女儿啦,祅扮的!早说他们家都不是什么好人!高老板利益熏心,高夫人蛮横无理,他们女儿还是祅!”
“哎,我听说请道士伐祅很贵的!这伐祅一事,你们事先未跟我们商议过,我们可没钱付给你们啊!”
“就是就是!”
“钱都在高老板那里!你们要钱啊,就找高老板!”
“还有官老爷!官老爷和高老板,可坑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少银钱啊!”
“是啊是啊!”
一声高过一声的声讨,是淹得季禾连气都喘不得了。
季禾只得也高声道:“高老板是富贾没错,但他平日施粥、出钱修缮镇子,这些你们都忘了吗?他是有钱,也比你们会赚钱,但他的钱从不是只进自己的钱袋。而且,我们不收钱,我们只是想告诉你们,今日的灾祸,是你们自己引火上身。你们捕蛇酿酒,让蛇群没了生息之所,只能来镇子拼条生路。今日之事虽平,但明日呢,后日呢?迟早有一日,你们会被自己害死!”
惹了镇民一通骂的季禾,和架着还没能完全清醒过来的陈子黄的师弟们,回了客栈,准备收拾一番就启程离开。
他看见尉迟皞和阿嬗从一个屋子里出来,正要打招呼,胡迎尘忽地蹿了出来,把季禾吓了好大一跳。
胡迎尘瞧见了尉迟皞,他合上扇子,一边打量着,一边道:“哎~这位公子生得好俊俏啊,特别像我一位亲戚~”
季禾觉得胡迎尘是又在发疯。而尉迟皞知道是自己忍不住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胡迎尘看,胡迎尘注意到了季禾注意自己的目光,才故意开的口。
季禾瞧向胡迎尘,问道:“哦?你倒是说说,像谁?”
“像住我家隔壁的大哥的儿子的叔叔的妹妹的弟弟!”
季禾听到一半就敲定胡迎尘是在胡扯。
不过他也没说出这是胡迎尘用祅风拐走的人,他恐胡迎尘一个他没摸着的心思,再一个他没戒备的空当,将尉迟皞和阿嬗再用祅风拐走。
季禾道:“尉迟公子、姜姑娘,你们昨夜都还好吧?”
尉迟皞连忙道:“我俩没事儿,我俩挺好的!就是后来撑不住,睡着了。等醒了,你们也都回来了。”
放下心来的季禾点了点头,胡迎尘则歪着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这位亲戚。
陈子黄还吐着含糊难辨的醉话,几个师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临走了,季禾却发现胡迎尘又不见了。
季禾提着佩剑,追到了崖边。胡迎尘是无路可逃了。
“跟我回去!”
“回去?去哪?”
“去见我师父。你虽为祅物,但本心不坏,我师父能帮你重回善道!”
“善道?我一个狐仙,本就在善道上了,哪还需要谁来帮我重回?”
“……总之你跟我回去!”
胡迎尘一步踩往身后,气势汹汹地嚷道:“我今儿就是从这儿跳下去,我也不会跟你回去见你师父!”
“你?!”
季禾厉声骂去,恼他不知悔改。可他又见胡迎尘忽严肃了起来,逐渐止了声。
严肃的胡迎尘问道:“要是我真跳了下去,死了,你会难过吗?”
“……不会。”
“这样啊,好可惜啊。”
胡迎尘张开双臂,身子后倾,就这么直直地落了下去。季禾速即赶去,却没能抓住他。
“胡……胡迎尘!!!”
这哪是什么悬崖。风是胡迎尘摇出来的,路是下面本就有的。
“你又骗我?!”季禾咬牙切齿,又连忙从怀里取出玉佩,扯着嗓子喊道,“你的玉佩!”
“先放你那儿!”
因为嚎得太过卖力,胡迎尘挥摆的手没来得及放下,反先咳了两声出来。
“三哥,你怎么每次和三嫂分开,三嫂都这么生气啊?”
“你个小孩儿懂个屁!这叫情调。”“情调”二字有点翘,带着一丝丝的小骄傲,“好好驾车啊,别扯东扯西!”
胡招妹撅了撅嘴,心想着自己不小了,成年也有好多年了,如今小七都有心仪的姑娘了。
“小五,你瞧没瞧见小七身边的女子?”
“瞧见了,挺好看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
胡迎尘躺在草堆上,看着晴空。
那只在他耳边传话的红蝶,听着声儿,应就是客栈那位女子的。但自己在姜午时,从未见过她,也不知是哪路仙神。
“不过三哥,那些蛇毕竟害过人,放了真的没事吗?”
“蛇是我让你放的。真有事,也算不到你头上。”
“不是的三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有事,怕你会……”
胡迎尘手里一把干草,拍在胡招妹的脑袋上。
“有事没事,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天道有轮回,自有其论断的标准,我们随心活就是了。”
“嗯……”
“城里最近怎么样?”
“多亏四哥将疠疫控制住了,近日来咱们城里避难的人也少了。我就按照三哥之前说的,想留下来的尽管留下来,想走的给些盘缠和干粮。对了三哥,我听说四哥准备回晏城。如今他在凡间太过冒尖儿,我们要不要借着这次机会,带他回姜午?”
“带?怎么带?捆祅绳捆着带?”重新躺在草堆上的胡迎尘翘着腿,晃着脚,“你四哥在凡间这一番丰功伟业,是凭着自个儿本事,真刀真枪干出来的。咱俩一块儿上,都不是他对手。”
“可是,再这样下去,四哥他……”
“他是懂分寸的,且随他去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