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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三随 ...

  •   一枚铜钱护他一辈子。

      在季禾发着高烧时,胡迎尘收了他之前拿来召唤狐仙的铜钱,问他愿不愿意换个心愿。

      那时候的自己是怎么回应的?大抵是应下了吧,否则胡迎尘也不会总赖在自己身边,阴魂不散的。

      “你为什么没早点来?”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每想起胡迎尘,季禾心里就一团火气。

      胡迎尘是祅物,是当年那场疠疫的罪魁祸首……可自己面对祸首胡迎尘,却几次三番下不去手……

      “那我们,是不是……曾经有仇?”

      “确是有那么点仇怨。”

      离开镇子前,季禾独自把蛇祅和高老板的骨灰埋在了坟地里,立了块无名木碑。

      那片坟地早已长满了杂草,坟里栖着先祖和蛇群。

      季禾站在坟地里。

      他看着镇子,那座原本就只是个村子的镇子,像是一片新的坟地……

      胡迎尘醒来,还在马车上,他看看扇子上本挂着玉佩的位置。那块玉不大,给扇子刚好。

      这把扇子最初并不是胡迎尘的仙器。胡迎尘的第一把仙器是应佚为他挑的,那时候应佚也没仙器,沉业就差了几位上仙送了不少过来,让应佚随便挑个用。应佚又喊来了还没成年没去凡间的胡迎尘,想着顺便给他也挑一把。

      那是胡迎尘第一次挑仙器。因为之前对修炼并不上心,也没用过什么仙器,瞧着一箱子的仙器犯了愁,应佚索性拿了其中最厉害的给他。

      那也是把扇子,名为不敛。

      收到不敛的胡迎尘随即也拿了一把扇子给应佚。应佚对仙器的品类并不上心,能称上手就行。胡迎尘既给自己挑了,自己也就收下了。

      而这把原本只是寻常的扇子,是胡迎尘把它炼作仙器,取名化尘。

      化尘的扇面画着一处紫藤别院。那是几百年前的紫藤别院,埋着故人枯骨的紫藤别院,已是他乡别样的紫藤别院。

      胡迎尘摩挲着那回不去的别院。季禾不在这里,他无需再把情绪藏起来,此刻是任其爬满了脸。

      “三哥,我们到家了!”

      这是他们二哥尉迟攀留下的医馆。尉迟攀在修炼上没什么天赋,平日就好养些花草,来了凡间一边接着钻研医学和药理,一边干起了郎中的活儿。胡迎尘一成年,便来了凡间,借住在尉迟攀的医馆里。

      这里曾经也是座繁华的城。历过几次战乱,亦是物是人非了。

      尉迟攀失踪后,胡迎尘继承了医馆。这些年,他一边用半吊子的医术和仙术,照顾着这座荒城里的流民,一边四处打探尉迟攀的消息。

      胡迎尘看着医馆破旧的木门,想着季禾该还有三日才回到晏城。但若是他又碰上了祅物,要去斩祅除魔的话,就又说不准了。

      另一边,天要暗,季禾一行在一处林间过夜。

      季禾盘腿坐于树下。他本是要打坐的,却看起了手心那一对的玉佩。

      他觉着心烦意乱,便收了回去。可收回去后,手里空空的,反倒觉得更心烦意乱了,又挣扎着取了出来。

      他不是狼心狗肺的人,胡迎尘救过自己多次,他自是记着的,可胡迎尘偏又是散下疠疫的祅,他又恨着。

      来送饭的陈子黄瞧见了那对玉佩。

      “大师兄,这不是那日给高老板的贺礼吗?我还担心是不是没拿回来呢。这玉看着挺贵重的,大师兄下次别再拿这么贵重的物件当贺礼送人了。”

      “这不是……”不是他的,那该是谁的?知友的,祅物的?“不是很贵重,任务要紧。”

      “不贵重?那、那能送我一块吗?”

      “不能。”

      季禾连忙把玉佩又收了起来。

      这一收,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身前,仍旧是没有去看陈子黄。

      可陈子黄的尴尬,他还是感觉到了。

      他自知这反应并不妥。这虽不是自己的物件,可他是拒得太干脆了,他让这拒显得是陈子黄的不是了……

      “大师兄!三师兄又趁我解手,吓唬我!”

      “大师兄,这回可真不是我!”

      “那、那就是五师兄!”

      “臭小子你连是谁都没看清你就敢来告状了你!你这胆子大错地方了吧?!”

      几个师弟又闹作一团,没一会儿又都闹走了。

      他们这些师兄弟,都是落难的孤儿,这些年来也是彼此照应,说是至亲也不为过。

      于是,季禾重新对陈子黄道:“这玉佩,所属非我,故而是不能赠与你。若你愿意,等回去了,我做个法器给你。”

      “那,自是更好啊!”

      陈子黄是想问的。

      他想问这既不是季禾的,那是谁的。

      这对玉,他先前从未见过,只知道是客栈时,季禾从屋里出来后就有了……而季禾对这玉,又是小心翼翼紧张兮兮地……

      “那便做个阵印给你吧?小师弟这次借阵印从蛇口逃生,也给了我一些改良阵印的启发。”

      “多谢大师兄。对了,我也得去谢谢小师弟!”

      陈子黄说完便跑了。

      他是也只有跑走的份了……

      季禾看着篝火边的师弟们,想打坐,却又不住地看向了那只重新空起来的手。

      若是那时他抓住了胡迎尘,会怎么样?

      他张惶是真的,胡迎尘严肃也是真的……可是胡迎尘平日里的嬉皮笑脸也是真的,油嘴滑舌也是真的……

      到底哪个才是胡迎尘?还是说胡迎尘一直都在戏耍自己,哪个都不是真的他?

      对季禾来说,胡迎尘就是一个谜。在这团谜中,他所能确信又不敢确信的,就是胡迎尘或是真的对自己好这件事情。

      季禾挺直身子,季禾真的要打坐了……他才不会把那只祅物放在心上!

      尉迟皞拿了两个烤好的甘薯,吹着气。回到马车时,觉着不烫手了,才递给阿嬗。

      “阿嬗,抛开世俗偏见,人和祅,真的不能在一起吗?”

      “祅要修炼,和人要用饭是一个道理。对祅来说,直接吸食人的精气,比循规蹈矩地修炼更见收效,自然而然就有了吃人的祅物。而且,吸食人的精气,并非是靠祅物自身意念,便能控制得了的。”

      “人吃肉,天经地义……祅物吃人,自然是不对的……”

      “若这世间,是祅物的世间,而人只是祅物圈养起来的家畜。那么循规蹈矩修炼的才是愚蠢,要为人讨公道的才是恶祅。”

      尉迟皞屈了屈腿。他觉着心间悲怅,是无可奈何得很。

      “想不想听个故事?”

      尉迟皞点头,端坐起来。

      “那是天地之间再一次出现人的时候,姜午的狐狸多还没有修炼出人形。天上的仙神顺应天意,扮作凡人,教导凡人。这次的凡人也很聪颖,他们很快就有了属于他们盛世。但是那时,除了人,凡间还出现了祅物。祅物向往凡人,向往凡人的皮相,向往凡人的盛世。于是,修出人形的祅物藏在了凡人之中。起初,也是相安无事的,直到有一天,一个祅物与一个凡人定了终生。那个凡人是当时一任君王,祅物大多貌美,那位君王对那祅物更是情深意切。可祅物哪懂什么治国,他们只管任情恣性,可任情惹了怨,恣性遭了恨。也是那个时候,祅物食到了凡人的精气,尝到了甜头。修炼本就不易,天性也是难束。于是,他们从难以约束自己,到索性不再约束自己,是真正的任情恣性了。”

      “……后来呢?那、那个祅物,还有那位君王,也死在了一起吗?”

      阿嬗摇了摇头,道:“祅物受了罚,被关了起来。”

      尉迟皞颓了颓身子。听完这个故事,他觉着心间是更悲怅了。

      “不能同生,那就同死。对高老板和柳娘来说,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善恶难断,往往又是一念之间一念之差,但随善心、随初心……”

      “随本心。”

      阿嬗笑着点了点头,道:“对。”

      这是刻在姜午山山门边一块巨石上的“三随”——随善心、随初心、随本心。遇事做事先随善,若是界定不了善恶,就问问自己初心如何,若是连初心都迷失了,就随当下本心。

      尉迟皞忽而想到了什么,问道:“阿嬗,你说的这个故事是不是……”

      阿嬗已经睡着了。尉迟皞连忙噤声,小心地拿走了她手里没来得及动上一口的甘薯。

      不管是不是,过去了这么多年,都已经不重要了。物是人非,已成定局。

      悲怅的是活下来的,悲怅的是共了情的。

      人与祅尚且如此。人与神呢,祅与神呢?

      尉迟皞听说过,在那第八重天的仙庭,仙神是不被允许再爱谁的。他们既是仙神了,就得斩断七情六欲,得清心寡欲。

      犯了天规犯了戒的,也是有的。只不过最后,也是没一个好下场。

      这确是,太痛太苦了……

      尉迟皞抱着膝盖,枕着头看着在草堆上睡着的阿嬗。

      应佚是不是清心寡欲的,尉迟皞不知道。但阿嬗,许是真的清心寡欲了吧……

      “阿嬗……”阿嬗……

      阿嬗离他并不远,不远到他伸伸手指,他们的指腹就能牵在一起了。

      于是,尉迟皞伸了伸手指,轻轻地覆上了。

      只要能在阿嬗身边,能这样看着她……

      心安,却不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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