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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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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媒婆说得天花乱坠,何涟还是沉默着不说话,他在心里衡量着得失。
王有胜见何涟不吭声,肥胖的手举起来挥了挥,后头捧着一个木匣子的家丁便走上前两步。
木匣子看起来很有重量,放在桌子上时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
那家丁把木匣子打开了,上面整整齐齐的摞着几锭白花花的银子,拢共五十两。
何涟把视线移向那木匣子上装着的银钱,被袖口遮住的双手猛地一下握紧了。
这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能救他大哥的性命。
只要自己点头答应就行,只要自己点头……这五十两就能归他了,就能买到人参了。
张媒婆见何涟面有松动,知道他是犹豫了,忙道:“涟哥儿啊,婶子和你说掏心窝子的话,如今你也老大不小了,在村里头都算是老哥儿,现在你尚且还有美貌傍身,有王地主这样的金贵人家肯怜爱你,若往后你年老色衰了,到时再想着嫁出去,那可不好找人家了。”
“你瞧瞧这哥儿女娘嫁人,嫁谁不是嫁呢?嫁给王地主,往后起码吃穿住行不必再发愁了,穿的是金,用的是银,出门在外坐马车,在屋子里有丫鬟仆妇伺候着,岂不是美哉?”
何涟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对张媒婆说得什么穿金戴银也不心动,但还是看着桌上那白花花的五十两,狠狠闭上了眼睛。
他认命了,横竖路青已经不会再回来了,他也不想出嫁,如若自己的婚事还有一点儿价值,那还不如拿来换这五十两!
就在何涟艰涩的准备点头应下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林月梅的声音。
“你们是谁,来我家里做什么?”
林月梅身上风尘仆仆的,满脸的疲惫,一到家里便见着一群乌泱泱的人堵在院子里头。
她一进堂屋,便见着了张媒婆和王有胜,再看桌子上那摆着的五十两,便什么都明白了。
煜哥儿在里屋听见林月梅的声音,急忙跑出来,大喊:“娘!他们要逼着小叔嫁给王地主!”
林月梅的怒火一下子哽咽在了心口,手里的篮子狠狠往地上一丢,抄起院子里的扫帚便要往张媒婆身上打。
“滚出去!你们这些个黑心肝的!想来趁火打劫?我告诉你们!想让我的涟哥儿往你那火坑里跳,那不能够!”
张媒婆被她打得诶呦诶呦的直叫唤,一边躲一边大声嚷嚷:“妹子,这是好事啊!王地主出五十两呢,这样你男人不就有得救了吗?!”
“我呸!你要真觉着是好事,咋不让你家哥儿女娘嫁过去?你这黑了心肠的,滚出去!”
煜哥儿也抄起扫帚往那些家丁身上招呼,想把他们统统赶出去。
混乱中王有胜也挨了几扫帚,他自从发了财以后,哪里受过这种怠慢,大喊着院子里的家丁把林月梅和煜哥儿按住。
林月梅和煜哥儿毕竟一个是女人,一个是半大孩子,根本不是那些人高马大的家丁的对手,没两下就被按住了。
何涟忙上前推开了那几个按着林月梅和煜哥儿的家丁,朝王有胜说道:“王地主,你若是还想我嫁你,就让你的人全都出去。”
何涟声音冷硬,看着王有胜的眼神黑沉沉的。
他的眼睛是五官里最漂亮的,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只看人一眼,没有男人会不心动。
尽管他的态度冷淡,王有胜还是被何涟的外表迷住了,他狠狠瞪了一眼林月梅和煜哥儿,伸手整理了凌乱的衣袍。
这才不紧不慢的对那些家丁道:“都出去候着。”
那些家丁得了命令,这才出了院子,一时之间,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几个。
张媒婆也是被林月梅打得狠了,头上发髻散乱,簪在鬓边的绢花也掉了。
她气得不成,手里的帕子一个劲儿的甩,恶狠狠道:“呸!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不肯他嫁,那你便看着你男人死好了!”
林月梅手里的扫帚再也拿不稳了,一下子扑到何涟身上,眼泪登时便流了下来:“涟哥儿,不能嫁啊!”
“不能嫁啊……往后你可怎么办,你后半辈子不就要毁了吗?”
何涟鼻子发酸,眼眶子也发红,拉着林月梅的双手,只是一个劲儿的安慰着:“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也不知他是在安慰林月梅和煜哥儿,还是在安慰无措的自己。
王有胜见林月梅恨不得是把他踩到泥里,火气不打一处来,他可不管什么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他王有胜看上的东西,就没有弄不到手的。
这何涟真真是给脸不要脸,他当即冷哼一声:“先前王某来求娶,你们不肯,现如今你们遭了难,还这般怠慢于我,可再没有前头的好事了,涟哥儿只能进我后院当妾室!”
林月梅气得用手指着王有胜:“你!你——!”
他这般羞辱何涟,林月梅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快要晕厥过去了。
“嫂子!”
“娘!”
何涟跟煜哥儿忙焦急的扶住她,林月梅神情空洞,胸口起伏得厉害,嘴里还在不停的呢喃着:“不能嫁……我涟哥儿不能嫁……”
何涟的眼泪终是再也忍不住了,他紧紧攥着林月梅那布满老茧的手,他的嫂子待他如母亲一般,事事不曾亏待过他一丝一毫,大哥养育着他长大,是他唯一的大哥。
他再也不愿嫂子日日以泪洗面,煜哥儿担惊受怕,大哥躺在床上生不如死。
何涟狠狠闭了闭眼,声音压着哽咽,眼中含泪,认命道:“我嫁!”
煜哥儿此时也哭得不成样子:“小叔不要嫁!”
王有胜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丝毫没有负罪感,自己这可是善心大发,拿了这许多银钱来给他们救命呢,这帮人理当要感激他才是。
他终于扬起了志得意满的微笑,不急不缓地说道:“这才对嘛,明日一早,王某便派人来抬你进门。”
王有胜和张媒婆走了,只留下院子里浑浑噩噩的林月梅和泣不成声的煜哥儿,以及一个失魂落魄的何涟。
他扶着林月梅回自己屋子躺下,用袖子狠狠擦干了眼泪,又给煜哥儿擦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他道:“煜哥儿听话,别哭了,去你容小叔家里请老大夫过来瞧瞧。”
煜哥儿直点头,跑着去了容哥儿家里喊人。
不多时,容哥儿和村长他们都过来了,老大夫先给林月梅瞧了,说是气急攻心,煎两副药吃吃便能好。
他做大夫久了,世间疾苦,生离死别见的多,又去何大鹏的屋里看了看,叹气道:“最迟明日子时,没有吊命的人参,便再也救不回来了。”
容哥儿很担心何涟,他听煜哥儿说了,抱着何涟就是一顿哭:“涟哥儿你怎这样傻啊!”
何涟脸上扬起苦涩的笑,安慰他:“没事的,横竖都要嫁人,我还能得五十两呢,已是很多了。”
容哥儿不想他说这些违心的话,可是又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要涟哥儿来宽慰自己。
“该死的王有胜,老天怎不降个天雷劈死他!居然让你做妾,呜呜呜……”
这一日的何涟心力交瘁,终于得了足够的银钱,他大哥有得救了,仿佛是卸下了身上沉重的担子,何涟头脑发胀,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晕了过去。
等何涟再醒过来时,天色已经黑透了,煜哥儿在床边守着他,见他醒了,欢喜道:“醒了!娘,小叔醒了!”
林月梅躺了半日,身子恢复了些,进屋来看何涟,见他果真是醒了,走到床边一把握住他的手,道:“涟哥儿,你大哥要看看你。”
何涟脑子还是发懵的,听他嫂子这意思,他大哥似乎是醒了?
何涟急忙翻身下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便跑进了何大鹏的屋子。
“大哥!”
何大鹏果然是醒了,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他的脸色虽然发白,精神头也不是很好,但是眼神却是清明的,见何涟来了,何大鹏便想坐起身来。
何涟忙道:“别起来了,大哥你躺着吧。”
何大鹏也没有一定要起来,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叹气道:“涟哥儿,上回大哥不是同你说了吗?那王有胜要是再来,便把他打出去。”
何涟眼泪一下子便掉下来了,他哭着道:“对不起大哥,我不想你死……”
何大鹏看着自己的弟弟,心里很不好受,因为自己,让他的家人操劳了。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涟哥儿,大哥不需要你用后半辈子去救,这都是我的命,人没了就没了,你年纪还小,不该和王有胜那样的人扯上关系啊。”
林月梅和煜哥儿都在床前,何大鹏傍晚时便清醒了,大夫看了说是回光返照,林月梅几度要哭晕过去。
何大鹏看得很开,知道自己的家人舍不得自己,但是如果是为了救他,要搭上自己弟弟的后半辈子,那他就算是活下来了,又有什么脸面去面对自己的弟弟?
怎么跟地底下的爹娘交代?
“你幼时便失去了爹娘,大哥觉得亏欠,平日事事都依着你,你说要与路青定亲,大哥无奈也应下了,他久久不归,你不肯相看人家,我也不逼你,左右不成便不嫁了,留在家里头,就是成了老哥儿,大哥也养着你。”
“可是涟哥儿,不能嫁给王有胜啊,要大哥看着你水深火热的在那火坑里煎熬,我如何跟死去的爹娘交代啊?”
何大鹏说到最后,人也哽咽着哭了起来,趁着现在的自己还神志清醒,他说什么也要劝涟哥儿不要嫁。
何涟跪在床前,紧紧握着何大鹏的手,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哭得说不出话来。
“听大哥的话,咱不嫁,成吗?”
何涟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心里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一边是不想失去兄长的性命,一边是兄长为他人生着想的哀求。
他趴伏在床边,不能回答,只留下呜咽的痛苦哭泣。
但何大鹏就像死死吊着这一口气般,怎么都要听何涟答应不会嫁给王有胜。
他握着何涟的手用了些力气,执拗道:“涟哥儿,答应大哥,如果是靠着用你换来的银子苟活,我还不如现在就死!”
何大鹏话说得重,屋里三人都哭得不成,林月梅道:“涟哥儿,应了吧,让你大哥走得安心些。”
何涟看着何大鹏憔悴得不成样子的脸,昔年身型伟岸的兄长,在岁月蹉跎下也弯曲了脊背,鬓边长出了些许白发,只唯独那份疼爱幼弟的情谊,始终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