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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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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城楼下,假扮甄文的玉京朝大个子巡兵躬身抱拳,揖了一个大礼。
“稍后知州大人定会来提押此人,有劳王大哥交接给他们。”
大个子巡兵看一眼卫熠。
他既不认识甄文,也谈不上给甄氏什么面子,只是见卫熠始终恭敬地跟在他身后,这才对“甄文”言听令从。
“先生只管放心!”他拍着胸脯答应。
“甄文”又向他施了一礼,这才叫上卫熠,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城门楼,走向不远处栓着的马匹,动作熟稔地蹬鞍上马,缓缓执绺离去。
“大人方才为何不问话就走了?”卫熠确认四周无人,摧马追上玉京,好奇地问。
他以为她特意要他将壮汉藏好,定然是为了审问幕后主使。可没想到,她进了那个小地牢,只是绕着壮汉看了几圈,然后叫王先痛揍了那人一顿,便扬长而去。
玉京笑了笑,哑着嗓子道:“我就是要让他、对审问他的人说,‘那人什么也没问,打我一顿就走了’。”
她的嗓子已经彻底嘶哑,咳得也更厉害,只说两句话,便不得不抓起水袋一顿猛灌。
卫熠望着她。
自从被他粗暴地斥责之后,她硬拗了一会儿硬汉模样,但很快地,就似乎找到了节奏,现在看起来,已经颇有一个举止文雅、办事干练的年轻长随的样子了。
“大人的嗓子,是今天着了风寒的缘故?”卫熠轻夹马肚,驱马与玉京并肩。
玉京听出他话里的疑问,想了一下,还是没有照实回答。
“只是嗓子有些不适。”她含糊应道。
吃了那个变声音的丹药,嗓子确实不适。
她止不住又咳了几声,整条嗓子就像糊了一层沙石,粗糙难忍。
玉京忍不住抓起水袋又灌几口。
卫熠看着她,本想说,若真是风寒,他倒有一个极灵验的方子,可以给她一试。
那方子取材简单,是北疆军营里流行的御寒验方。她自幼修习道法,身体不似寻常女子娇弱,或许一剂便好。
可看向她时,她一边喝水,一边摧马往前急行,转眼便将他甩在了后面。
卫熠扭开头,将已涌到唇边的话默默咽下。
前世她便是如此,对他百般欣赏关照,甚至亲自将他名字里的“义”改为“熠”字。
凡此种种,让他理所应当地认为,她对自己或与别人不同。
最后知道自己错得离谱,才羞愤难抑,逃也似地离开甄府,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其实他知道,她没有错。
是他自己,太愚蠢了。
卫熠勒住马,停在墙边的阴影下,默默地看着甄玉京拍马回到粥棚。
那边似乎来了不少衙役,正与甄福交接仓棚。
她心里一直牵挂粥棚的事情,刚才那句话,果然是在敷衍他。
“嗓子不适”。卫熠心里呵出一声笑。
再活一世,也不过如此。
她连一句真话也不会对他讲,更谈何垂青?
卫熠在她眼里,顶多只是一个于国有用的人。所以前世,她那样费心地为他寻出身,荐他进入卫尉营,郑重地再三向魏侯推荐,请他提拔重用。
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她出身国师家族,希望他能为国效力罢了。
心里明白了这一切,她再好,他也能心如止水地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
玉京与衙役打过招呼,便摧马回到墙下,对卫熠微微一笑,拱手道:“有劳小郎久等。”
卫熠没说话,抱拳还了一礼。
“方才接近粥棚,有些话,不方便讲。”玉京清了清嗓子,主动又提起前面的话:“其实,那个人还活着,就已说明审他也审不出什么话来。”
“哦?”卫熠已不在乎这些,心不在焉地附和一声。
玉京似没有听出他的冷淡,继续道,“袁氏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令我家驯养多年的青牛发狂。若那人手上有袁氏的任何把柄,只要落在官府手里便会大不妙,你想,袁氏会留这个活口么?”
卫熠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化装成甄文,故意当着众人之面先去审问一番。但知州大人得了我口信,并不会在审案时过问这一节。
“袁无涯疑心极重,此事既非他亲自办理,便定会怀疑办事的人是否已经露出马脚。以他的性情,定会亲自摸进大牢,去套那人的话。
“若那人坚称甄氏派去的人并未问话,只是打他一顿出气,袁无涯绝不会相信。他会怀疑此人早已起了异心,故意隐瞒。”
“所以,你在等袁无涯亲自现身?”
“没错。”玉京微微一笑,“若只这一件事还不能逼他现身,明日,我会放出青牛已被尸解的消息,然后甄氏擂鼓鸣冤,呈上证物,递上状纸。
“袁无涯害怕局势不能控制,必定会想办法盗取证物。但若他真的那么精明,至此也不现身,那便乖乖在家等着衙役上门,少说也要拿他家一个主事人。
“上次为了保袁映柳,袁氏舍了向杜大嘴行贿的老总管。那个老总管,当夜便自杀了。袁无涯左膀右臂并不多,坏了一个老总管,这次他若想自保,只怕得要送出一个儿子才成。”
玉京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嗓子难受之极,又再次不住地咳嗽起来。
但她既要倚他为心腹,这些机秘之事,便不能瞒他。
卫熠这样的人,要他的忠诚,必得给他全部的信赖。
见他未再接话,玉京忽然想起几天来的一个重大疑问。
当日暇哥说他用魏家枪挑了敌首的时候,她就满怀疑窦。前世卫熠的武艺是卫七教的,亦正亦邪,走的是暗门刺杀的路子。
后来,卫熠确实成了魏家枪的高手,可那很可能是他从军后,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
玉京回头看一眼略落在她肩后的卫熠。
眼前这个,一出场就枪法精熟,莫非,他也是死而复生?
可是死而复生之人,应该不会如此高调炫技。难道他就不怕有人也和他一样重生,摸准他的弱点对他不利?
“我听说,小郎是燕赵人氏,家中可有人从军么?”玉京试探地问。
她得确认此人是否和她一样重生,若是,那他前世便对她心有介蒂,收伏起来,恐怕难度更大。
更糟糕的是,此人若是重生,必定已经知道甄府十年后的下场,现在要拉他上一艘必沉之船,他怎么肯?
“并无。”他答得十分冷淡。
“哦?”玉京眸光流连了一下他的侧颜,眨了眨潋滟的桃花眼。
其实单凭魏家枪法,也不能断定卫熠就是双世之身。前世他亦是在燕地长大,那里正是魏家军的地盘,或许跟着老兵学了枪法也不一定。
魏侯曾说,卫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习武天才,根骨极好,悟性上佳,只需一些点拨,便能掌握机窍。或许,他还就是自学成材呢?
玉京感到头疼地扶了扶额。
确切地说,她现在不是头疼,而是头晕。没想到那丹药的后劲这么大。
下午她为了能在短时间内变成年轻男子的声音,将大舅公给的变声丹药一口气服食了两粒。一开始还只是剧烈咳嗽,那个丹药原也是先咳坏嗓子,再辅以发声位置的变化,便可令她短暂地变为男声。
可没想到,除了咳嗽,她又开始头晕体热,竟真的像是染了风寒重症。
“听说,贤兄是要去洛阳投亲,巧得很,现如今东都府尹魏大人,咳咳与家主是至交,不若请家主写封荐书,小人引兄咳咳,去投魏大人,方不负贤兄一身所学?”
玉京强忍着病症,硬起头皮继续游说。身子却止不住地开始轻晃。
药劲猛烈上涌,一阵阵的困意袭来,若非硬撑,她此刻就要趴在马鞍上睡过去。
可这缕魂魄,到底是经历过刀山火海的,她竭力保持清醒,记着自己甄文的身份,和收伏卫熠的目的。
“不必了。”他一口回绝,甚至没等她把话说完。
玉京有些讶异。
他不是想要建功立业么?这么好的机会,何故推辞?
可是头晕得抬不起来,前面卫熠马蹄声渐远,她心里有些焦急。
“卫兄!”她已几乎不能端坐,却紧紧抓住鞍桥,冒着摔下马匹的风险夹马疾追。
前面卫熠已到了平康坊门前。
心中酸楚,甚至有些恼怒。可他也知道,自己的怒意,不过是因为,活了两世,他依然只是她眼中的一个“有用之人”。
他甚至没能在她眼中停留过,何况心中。
“卫兄……”她还在追。
卫熠勒马回缰,却在看清甄玉京的时候微微一怔。
她看起来不太对劲,整个人几乎伏在马鞍上。甄玉京自幼长在宫廷,最是看重仪态,若非身体确难支撑,绝不会如此。
刚刚还弥漫在胸腔的无边酸苦,像是瞬间消弥,卫熠忙回缰摧马,朝她迎上去。
“卫兄留步!”她追上他,顾不得喘口气,摇摇晃晃便从马上跳下来,触地腿一软,幸而卫熠来得快,一个侧跃下马抢前几步扶住她,才没有栽倒。
“你怎么了?”他似乎在她耳边问了一句话。可玉京并没有听清。
相反地,眼前猛地有一道光流驰过。
刹时,那些又已经模糊了的前世回忆,在触到他的瞬间,像被什么召唤,再次一股脑儿纷涌沓来。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