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齿》夷羊

37、晚安

　　唐京墨在昏睡期间，顾元白对外告知的是唐京墨身体抱恙，暂时不能参加任何活动，便也顺理成章地在顾玄雍那请了他当少师的假。
　　顾元白顶上了唐京墨的工作，但他不是带顾元今继续读书，而是带他去了马场学骑马、去军营摸兵器、在拳场练拳脚。
　　顾元今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最大的运动量就是跟顾元期把皇宫掀翻天，所以本来对顾元白所谓的“特别授业”抱着的十分期待，在练了两天之后就全部破碎了。
　　在剩下的二十来天里，顾元今每天被练得哭天喊地的要唐京墨回来，问顾元白把唐京墨藏哪去了，还保证他再也不惹唐京墨生气了，让他赶紧把唐京墨还回来。
　　唐京墨本想醒来的第二天就去找顾元今的，可被顾元白拦下了，他非说唐京墨前一天晚上一夜未睡，怕他在外面状态不好再晕过去，非要他留在歇云府修养一天再说。
　　趁着这天的空闲，唐京墨问了顾元白他先前没说完的局势进程。
　　问题一出，顾元白的表情一瞬就认真起来。
　　“这一个月他们进展很快，该转移的都转移了，该摸的底都摸了，剩下的应该就是行动了。其实按理说，做到如此程度，直接攻下来也无妨，但是所有的计划在十天前就全部停止了。我的权限往上越了一级，应该不至于所有行动都向我隐瞒，所以这只能说明，他们组织内部出问题了。”
　　唐京墨挑眉：“怎么一个出问题法？”
　　“朔阴的人和大余内部的叛人到底还是两个体系，所有人利益不尽相同。我猜，是大余这边他们口中的‘大人’和朔阴那边出了点利益冲突，所以全都停滞了。”
　　唐京墨点点头，顺着他话往下说：“这样也好，有冲突就需要寻找解决的手段，他们的联络就会变多。如此一来，露出破绽的机会也会增加，找到那位‘大人’之后就可立即一网打尽。”
　　顾元白赞同道：“没错。而且因为夏天时候他们的异动和往来会增加，可以在那时抓机会，找到组织中所有的大余叛人。”
　　唐京墨点点头，抿了口茶，随意问道：“你怎么知晓他们夏天会异动增加？”
　　顾元白一顿，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他随便扯了个幌子：“算的。林秉宸那天，还说了夏天要干嘛干嘛，不过那是他的活，我忘了到底要做什么了。”
　　唐京墨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一副相信的模样。顾元白一颗心渐渐放下来，告了别准备去往宫中。
　　唐京墨在他身后，表情渐渐沉了下来。

　　唐京墨第二日去往顾元今书房的时候，顾元今见到是他，直接飞扑过来，几乎是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把唐京墨扑得一个趔趄。也得亏顾元白给他身体调理得好了不少，不然高低一大一下全都摔地下。
　　梦中顾元今走得太过突然和惨烈，在失去顾元今之后的两年里，唐京墨经常会做那个有关顾元今死亡的噩梦。如今又看到这个活蹦乱跳的小子，他心中怅然不已。
　　“怎么跟狗一样还学会扑人了？我走这一个月顾元白怎么没教好你？”
　　顾元今对唐京墨的话称得上充耳不闻：“唐仲砚！你终于好了！我真的好想你，你再不来，我就要去找关霁生来治你啦！”
　　唐京墨把顾元今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真谢谢你，我刚被他治好。再者，你哪里是想治我，你只是太懒了不想练功吧？”
　　顾元今说起顾元白来都张牙舞爪的：“你是不知道！叙敛哥那哪是练功啊，他那训练分明就是朝着修仙去的，我又不是那块料，差点没给他练死在场上！”
　　唐京墨嗤笑：“看出来了。你对着镜子瞅你自己了没，都快黑成碳了。要不给你改个字，不叫文盲了，叫黑蛋吧。”
　　顾元今又开始扯着嗓子嗷嗷叫，说都怪他叙敛哥。唐京墨便歪了脑袋，颇为随意地一问：“我不在这段时间，你有见着你叙敛哥跟别人走一块吗？”
　　顾元今理所当然的一点头：“有啊。”
　　唐京墨一皱眉，心里裴衣的名字呼之欲出。“谁？”
　　“他那个看谁都不爽的侍卫和咋咋呼呼的是侍女啊？怎么，你没见过他们吗？”
　　顾元今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错，还继续道：“还跟我大哥我二哥都在宫里走过，他们怎么了，得罪谁了吗？”
　　唐京墨一阵头痛，心知跟顾元今这个脑子全是用边角料做的小孩子说不通，便不再去问他这些奇怪的问题，嘱咐他不要告诉顾元白今日自己问了什么之后就开始授课。

　　除了天气开始转暖，一切似乎跟唐京墨昏睡前的生活似乎没什么不同。
　　组织里的工作开始停滞流转，柯青阑也不再寻顾元白议事，林秉宸每日只在朝中处理公务，也不再于顾元白多说他事，只有林伯棠还一如既往地动不动就来缠着顾元白，顾元白是见到就躲开。
　　唐京墨再也没有梦到过那些令他后怕的梦，白日里也不再昏沉，正印证了顾元白那日哭着告知他的“真相”。唐京墨于是也没再寻他麻烦。
　　顾元白仍旧是每天得了空就来给唐京墨当“伴读”，顺便给他带些零嘴，若是顾元今表现得好了就再奖一块。
　　唐京墨身体被调理得好了不少，自打睡醒以后，胃口大增，虽然“大增”也只是恢复了正常人的食量，但总归是让顾元白放下心来。
　　这大半年，他给唐京墨养得面色不再是苍白如纸，反是铺了一层红润的血色，面颊也饱满了，捏起来不再是一层皮，而是有了肉。顾元白怎么看怎么欢喜：他还从未见过健康模样的唐京墨，一时很是有成就感。
　　日子平稳过了大半个月，平稳到唐京墨有时会生出未来也会一直如此安稳地过下去的错觉。每当生出这种安逸感，紧跟着的都是莫名的恐慌：他知晓，朔阴并非停止行动，而是在伺机而动；他和顾元白之间也留下来太多未解之谜，顾元白现在不愿说，可背后的答案迟早会重见天日。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唐京墨不确定之后的生活还会如他所愿。
　　在这大半个月里，唐京墨受私心的驱使，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顾元白的一举一动，想从他的行动路线里找出些蛛丝马迹，看看裴衣到底是否在顾元白那里占据了一席之地。他甚至有几日午后还去拈花楼里坐了半个时辰，就为了听听有没有什么传言在。
　　可是没有。唐京墨什么都没找到。
　　顾元白每日去了朝堂之后不是议事就是来找唐京墨和顾元今，闲暇的时间跟个巨大的家犬似的就亦步亦趋地跟着唐京墨，走哪跟哪，唐京墨一时都分不清到底谁才是歇云府的主人。
　　莫不是每日他趁着唐京墨睡下之后偷偷跑出去约会去了吧？
　　可这逻辑又说不通，因为顾元白无论如何都无需向唐京墨遮遮掩掩，因为若是他对唐京墨无情也无关系，自然也不必在这种事情上心虚。
　　可唐京墨还是压不住自己多疑又敏感的性子，特意选了休沐的前一天晚上，过了亥时之后又点起了一盏小油灯，扒在窗口偷偷往外看。
　　结果还没等他看多久，顾元白果真从房间里出来了。唐京墨慌张熄了油灯，一颗心七上八下，苦水都翻涌着奔腾出来，他没想到还真让自己抓住了顾元白出门私会，简直是一场笑话。
　　他扒在窗户口，眼见着顾元白向茅房走去，过了几分钟再出来的时候伸着懒腰打了个呵欠。唐京墨看他穿着一身睡得衣衫不整的衣服，还披散着头发，心里凉凉地想也不知裴衣怎么能接受顾元白这副凌乱流浪汉的样子的，若是这幅打扮也愿意同他私会，估计真是情根深种。
　　可顾元白并没有如唐京墨预期里一般向门口走去，反是转了个弯，直奔唐京墨的房间而来。
　　唐京墨以为是顾元白发现了自己，慌忙三两步跳回床上闭眼装死，连被子都没来得及盖。
　　不稍片刻，房间门便打开了。
　　唐京墨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颗心也逐渐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顾元白会不会揭穿他幼稚的把戏。
　　腰间上忽覆上一只手，唐京墨整个人一僵。他不敢睁眼，但随后就觉得自己的腰被人轻轻抬了起来，身下压着的被子被抽出来，而后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还把被角掖了个严实。
　　做完这些，顾元白仍旧没走。他在唐京墨看不到的地方盯着他背对着自己的后脑勺，轻轻覆上了他的发丝。
　　顾元白用气声笑着轻道：“难怪爱生病，原来是睡觉不老实。先前我怎么没发现。”
　　唐京墨心底叫屈，他睡觉可是一顶一的老实，今天若不是心血来潮要看看顾元白半夜会不会出去，现在他估计正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顾元白倾了身子，嘴唇贴上自己覆在唐京墨发丝上的手上。
　　唐京墨看不见这一切，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闻到了熟悉的顾元白身上的味道。一瞬压迫袭来，他心跳越来越快，唐京墨都疑心顾元白会不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晚安。”顾元白最后轻轻道。而后起身，出了房间，关好了房门。
　　唐京墨瞬间睁开眼，从床上一跃而起，捂住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脏。
　　他蹑手蹑脚地又趴到窗边，看到顾元白没有再去任何地方，而是直接回了自己房间，屋内也没有灯再亮起。
　　方才顾元白倾身说话时呼出的鼻息喷洒在了唐京墨在桐生州被烫伤时留下了疤痕的脖颈上，那种火辣辣的感觉一时又涌了起来，可却只有热没有疼。
　　他出神地坐在窗边。漏过窗户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他现下约是歇云府内唯一清醒着的人。
　　先前对顾元白的怀疑和猜测，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顷刻就烟消云散了。
　　唐京墨开始在心里唾骂起自己的敏感多疑的性子，唾骂自己不相信顾元白，只相信自己根据那荒唐的梦境产生的无根猜测。
　　唾弃完自己之后，唐京墨又忽反应过来：若是那些猜测在这一刻都被推翻了，那是不是说明，顾元白钟意的人，确实是他唐京墨？
　　今夜的清晖落于春心萌动之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