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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大余 ...

  •   唐京墨正教着顾元今读诗,门外忽听一片嘈杂,满是人群四处奔跑的杂乱脚步和凄厉的惨叫。
      唐京墨心忽然重重地一跳。
      顾元今瞬间就慌了神,唐京墨眼疾手快把他摁在了怀里,拖到了一旁的博古架之后,把两人的身形隐藏在书房的角落里。
      不出意料,刚定了身形,书房的门便被突然粗暴地撞开,闯进来一个男人,穿着九品官的官服,手里提着一把喝饱了血的剑。
      门外忽又闯进来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不分青红皂白地紧紧抱住了那个提剑的男人。唐京墨看明白了,这是顾元今忠心的下人见有人要对顾元今不利,来舍身护主。
      那男人直接把老人一脚踹翻在地,没有一丝犹豫,剑锋没入了老人的胸膛,红刀子进红刀子出,老人的血喷溅而出。
      “陈伯!”顾元今失了控,大喊出声。
      那男人闻声向博古架后看来,唐京墨试图捂住顾元今的嘴,却反是被顾元今狠狠咬了下去。唐京墨一下卸了劲,顾元今便从他怀里冲了出去,顺手抄起了博古架旁陈列的一把沉重的铁剑。
      顾元今上过体术课,可剑舞得再优秀,那也只是在同龄人之间论的。
      他那沉重的铁剑才刚刚扬起,男人手里的剑一挥,就径直没入了顾元今的胸口。
      唐京墨瞳孔震颤。他瞬间就体会到了片刻之前顾元今失控的情绪。那把剑从顾元今小小的身躯里拔出,带出喷出的一片鲜血,把他们在一起学习的桌案染了个鲜红。
      唐京墨看着那血在地面上匍匐、蜿蜒,霎时间有如一双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呼吸不上来,大口大口喘着气,胸膛大起大落,眼泪被呛在喉咙里,如一条快溺死的鱼。
      那男人转过身准备离去,唐京墨却突然红着眼从角落里冲了出去,夺过顾元今小手里不再紧握的铁剑,从那男人背后径直刺入他的胸口。
      三个人倒在书房里,三个人的鲜血流了一地,蜿蜒在一起,往日干净利落的书房再没一处可以下脚的干净地。
      唐京墨无措地蹲下,抱起了顾元今小小的身体。他的睫毛还在无助地颤动着,眼睛一片通红,眼角挂着泪。唐京墨把他紧紧地抱进自己的怀里,汩汩流淌的鲜血染红了他纯白的素衣。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再也没了动静,体温也渐渐冷了下来。
      他看着顾元今渐渐失了血色的面庞,下唇快要被咬出写来。他无助地骂道:“分明是谁的话都不听的无赖,却偏为了个忠心的下人这么轻易就丢了的性命。顾文翌,你真是个混账东西。”
      眼泪顺着唐京墨的脸颊落下,如一条悲伤的河。它滴落在顾元今的脸上,分不清师生二人到底是谁在哭泣。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唐京墨才慢慢回过了神。他抱着顾元今的躯体,把他轻轻放在了一旁的坐榻上。
      越过门口两人的尸体走出去,出了顾元今的书房门。唐京墨知道,他失去了世界上唯一一个在乎他人。
      他雪白的素衣被顾元今的血染得鲜红昳丽。这是唐京墨第一次穿红衣裳。
      京城里四处都冒气了狼烟,凄厉惨叫仍旧络绎不绝。唐京墨只一瞬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大余要没了。
      他拔出了没入那九品官胸口的顾元今的配剑,血槽里汩汩滴落着九品官肮脏的血,顺着唐京墨的步伐溅落一路。
      他步步坚定又步步虚浮,一步步向着人头涌动的深宫内走去。
      越往宫里走越是一片狼藉,尸横遍野。路上还留着一口气的人在地上匍匐着,抓救命稻草般抓住唐京墨的脚踝,咿咿呀呀着说着将死之人的语言。
      唐京墨低头,见到了那人年轻又无助的面庞。他不认识这个人,但他认得他身上的五品官服,他能猜到,这又是一个谁家的意气风发少年郎,考取功名进了宫,正想着成为顶天立地大丈夫报答父母,结果却一朝天变,被一刀斩断了身,也斩断了梦。
      唐京墨手发颤。他想救,但他不能救。只有今日不能。他已经失去过一个他在乎的人,他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万一顾元白也在宫里,万一他也不慎遭遇了危险……唐京墨不能再失去一个顾元白。
      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量,才把脚踝从那人无力的手中挣脱,而后头也不回地继续走下去,眼底又是一片红。
      脚步纷乱地走了不知多久,大抵又是半柱香的时间,唐京墨听见前方的嘈杂声越来越大,纷乱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混杂着无数人的声音。
      面前是顾玄雍的寝殿。
      他一瞬犹豫了。他不敢贸然上前,万一顾元白不在这群人里,那他闯进了这场祸事里,怕是十有八九会丢了命。可若是顾元白在这里——
      瘦弱的手紧握着重剑,提着走了这么久已经开始发酸。
      唐京墨深吸了一口气。他到底还是要赌这一把,若是因为他的懦弱而没有上前,害顾元白因孤立无援而丢了性命,他怕是日后因病早夭也是走得无法瞑目。他知道顾元白热爱大余,一直都是中心护主的人,生了这么场祸事,那顾玄雍的身边便是他最有可能在的地方。
      唐京墨双手抬起重剑,冲进了院里。
      院内早已乱作一团麻,一半的叛人追砍着另一半手无寸铁的宫人,唐京墨的视线越过血光四溅的重重人群,一眼看到了人群正中挥刀防卫的顾元白。
      唐京墨心脏被狠狠提起。
      顾元白不用剑,用刀。唐京墨看着他手起刀落,斩了一个又一个叛军,通红的双眼不知是杀红的,还是在为大余而哭。
      唐京墨小心地绕开纷乱的人群,躲过漫天挥砍的剑锋刀刃,蜿蜒着小心地向顾元白靠近着。
      顾元白饶是功夫再好,以一敌多的战斗也终是双拳难敌四手。唐京墨还未来得及靠近,面前就闪过一人,剑锋从背后直直地向顾元白插曲。
      顾元白想侧身躲过,却再来不及,唐京墨眼见着那剑锋斜了几寸,没入了顾元白的胸膛。
      他手里的刀咣当落地。
      唐京墨疯了似的冲上前去,再也无暇顾及身旁乱飞的刀光剑影,扑到顾元白的身上的时候左臂狠狠重了一剑,汩汩的鲜血流下来,淌入了顾元白的伤口里。
      身旁刺伤他的男人又挥起了剑,却在一秒被一剑封喉。顾元呈把那男人狠狠踹翻在地,瞪着颤抖抱着顾元白仍有气息的身体的唐京墨大吼:“快滚!”
      唐京墨平日里提个重物都劳神伤力,现下却是一个发狠,颤颤巍巍站起了身,说是扛,但其实是拖着顾元白的身体,在顾元呈的庇护下一步一步向着离他最近的顾玄雍寝殿的后门走去。
      出了小门,唐京墨最后回望了一眼,却发现顾元呈已经倒在了地上,左手捂住胸口,指尖渗出喷薄的血。
      太子也没了。一切应该快结束了。
      唐京墨拖着顾元白,抄近道从皇宫的后门走出去。
      快到门口时,他看到了倒在路上早已咽了气的唐虔。
      他只停留了那么一刹那,便挪开了双眼,带着顾元白出了宫。
      宫外暂时还没有判军屠城,唐京墨猜测他们采了“擒贼先擒王”的策略。
      顾元白伏在他的身上,左边的胸口紧贴他的后背。唐京墨能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和快速但薄弱的心跳。
      朔阴的军队已经开始进城,唐京墨顾不上其他,加快了脚步慌忙把拖着顾元白去了拈花楼附近的一家江湖郎中那里。
      江湖郎中那里有人排队看病,唐京墨等不及,他今日又没带什么碎银,掏空了自己口袋里的银两都不够其他几人手里银两的二分之一。
      唐京墨看着顾元白胸口止不住血的伤口,急得在那郎中的柜台前直接下了跪。郎中愣住了,唐京墨却以为他仍不肯施救,便直接磕了头,磕得邦邦响。郎中受不住这大礼,又看顾元白当真只剩了最后一口气,终是让他插了队。
      那郎中说,这伤巧了,偏了那么几寸,若是再向左几分怕是人早就没了。
      唐京墨带着顾元白在郎中这留了一夜,听着城中的响动风声鹤唳。等止了血,没了生命危险,他趁着天还没亮就带着顾元白离了郎中的住处,在黑暗里潜去了他被唐虔赶出家门时歇脚的那条隐秘的巷子。
      顾元白仍在昏迷,他没有那么多力气带着这么一个完全没有行动能力的人走太多的路。唐京墨病了二十多年,从来都自洽得很,这是第一次恨自己拖了这么副病躯,是个体弱无力的废人。
      他都想好了,再过一天,顾元白醒过来,他就带着顾元白走,离开京城,离开这是非之地,往南边去,在江南保两条命。若是顾元白醒不过来,那他就硬拖着顾元白走,走到哪是哪,只保顾元白这一条命。
      城里的异动随着天光乍亮越来越明显。唐京墨抱着昏迷的顾元白蜷缩在漆黑阴暗的巷子里的墙根,大气不敢出。
      他等了整个白天,直到太阳又西斜,月亮又挂起,直到一天滴水为饮粒米未进让他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终于等到了顾元白在昏暗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唐京墨在和他对上视线的一刹那猛然向下坠去,而后又忽然睁眼,醒了过来。

      他在不在巷子里,他在顾元今的寝殿。方才奄奄一息的人正偎在他的身边。
      “怎么样,没事吧?”
      唐京墨喘着粗气,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窗户外天光大亮。
      “几时了?”
      “快到晌午了。”
      唐京墨一惊:“晌午?”
      “对。”顾元白答道,“我看你一直没醒,以为是你昨夜睡得晚了,需要休息,便没喊醒你。我出门寻了顾元今说了点事,再回来就发现你被魇住了,怎么叫你都叫不醒。”
      唐京墨讪讪道:“叫不醒?”
      顾元白点点头。他其实心里有些害怕,他知道唐京墨被魇住应是回忆已经来到了大余被灭前后,不然不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他本以为关霁生口中的嗜睡只是睡得多,容易睡,想让他醒的时候可以像正常人那样轻易喊醒,可现在看来,方才唐京墨应该是自己醒过来的,旁人硬叫怕是叫不醒。
      顾元白看唐京墨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忙宽慰道:“没事的,不用担心。午膳快做好了,我们收拾收取去找顾元今吧。”
      唐京墨木讷地点了头。
      虽他不愿自作多情,但他总觉得,顾元白有着不应有的淡然:平日里他咳嗽两声都紧张得给他多裹好几层的人,现下他差点醒不过来,却是一点没有要带他看病的意思。
      唐京墨不愿去怀疑顾元白,但他总隐隐觉得,顾元白似乎知晓一些他不知晓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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