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齿》夷羊

24、摆了一道

　　顾元白不知晓唐京墨的心思，以为他是因为自己严词拒绝了他的计策而生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慌张追出去，唐京墨已经回屋熄灯了。
　　怕打扰到他休息，顾元白没敢进去。回了卧房之后自己焦虑地睡了一夜，第二天起了个早，把请柳刚煎好的药一把夺了过来。
　　请柳向见鬼似的看着他，打量了自己主人半晌，道：“殿下，你喜欢唐公子啊？”
　　心思被戳破得太突然，顾元白惊慌地捂住请柳的嘴，大喊出声：“你说什么呢！”
　　发觉自己反应太过激烈，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阵仗，顾元白叹了口气，撤回了手。他环顾四周，发觉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才弯腰压低了声音：“别告诉别人，听见没？”
　　请柳一脸捅破惊天大秘密似的两眼放光的神情。顾元白心觉请柳素来迟钝，现下却能察觉出他的心思，莫不成——
　　“谁告诉你的？”顾元白声音发紧，警惕地问。
　　“啊？”请柳一脸不明所以，“有……有人知道吗？”
　　“不是别人告诉你的？”
　　“对啊。”请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仿佛要炫耀自己多厉害，“我自己看出来的。”
　　顾元白倒吸一口凉气：若是连请柳都能看出来，那还有多少人能看出来？唐京墨怕不是自己也看出来了，所以昨天他说自己有喜欢的人的时候，他才会生气？
　　顾元白到唐京墨的门前，徘徊了好一阵子。他不知如何该向唐京墨道歉，可他确实不想去逢场作戏。可手里的药快凉了，他怕唐京墨喝不下去，便只好匆匆敲了门。
　　过了好一阵门才被打开，门里站着睡眼惺忪的唐京墨。他在见到端着药的顾元白的刹那瞪圆了眼睛，方才刚睡醒时的迷离瞬间一扫而空。
　　顾元白没等邀请就直接踏进了门里，把药往唐京墨怀里一塞：“还热着，得赶紧喝。”
　　唐京墨皱着眉狐疑地看着眼神飘忽的顾元白，没作声，把仍温热的药一仰而尽，苦后回甘。
　　“对不起。”顾元白突然出声。
　　唐京墨顿都没顿，把碗塞回顾元白手里。
　　“但我真的不能去。”
　　唐京墨知道顾元白说的是舍身诱骗林伯棠的事情。他挑眉瞥了顾元白一眼：“你知道林伯棠是鬼变的，谁去找他就会吃谁的事情了？”
　　“仲砚！”顾元白抬高了声音。
　　“捧个碗这么叫我，跟要饭的似的。饿了找请柳去。”
　　“仲砚，我们能不能好好说……”
　　“在下不才，没什么其他的点子。办不到就自己想法子去吧。”
　　唐京墨说完直接转身离开了房间，直奔歇云府外而去，准备直接进宫教顾元今。
　　他本不想这么与顾元白针锋相对，但当顾元白对着他如此真诚地说自己绝不能委身去阻止林伯棠的时候，他还是止不住地烦躁：就当真如此喜欢那个心上人吗？
　　唐京墨心里卧着一堆肮脏又恶劣的心思，若是顾元白当真去邀了林伯棠同游，他便希望林伯棠和顾元白的桃色传闻能够不胫而走到那个“心上人”的耳朵里，最好还能大闹一通，闹得他们能老死不相往来。
　　但唐京墨只是想想。他常觉得自己是个懦弱的性子：那些肮脏的点子，一个都未曾付诸于实践过。

　　顾元白在唐京墨走后，也没有久留，今日还要上朝。
　　他有些担心今早唐京墨的态度。平日里唐京墨虽是牙尖嘴利，但是从未真正强迫顾元白去做什么事情。顾元白并非不愿唐京墨强迫自己做事，他只是觉得以身诱林伯棠出洞，是对他感情的一种玷污，他着实不愿做这种违心的事情。
　　心里一直记挂着唐京墨的反应，顾元白上早朝时候都心不在焉的。顾玄雍点了他两次他才反应过来，扯谎说自己昨日失眠，今日早朝实在无精神。
　　下了朝之后顾元白本想去顾元今那里找唐京墨，没想到却被顾元呈半路拦了下来。
　　“你最近怎么回事？”顾元呈开门见山。
　　顾元呈永远都是一副大哥的威严模样，顾元白打心底里不习惯，但也对他持着一个尊敬态度。“无碍，有些伤寒，精神不太好。”
　　“无碍就好。平日里朝政你最上心，但自打唐少师出了事住了歇云府，你对朝政的关注就一日不如一日。”
　　本就烦躁的心情被这话一搅，顾元白登时乱了心绪，话里都多了些敌意：“我府上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大哥不必操心。”
　　“当然是你自己做主。”顾元呈情绪没有起伏，“但是说到底，你是我弟弟。若是有人害你，我岂不会出手？”
　　顾元白轻笑：“多谢大哥好意。”
　　顾元呈最后意味深长地睨了顾元白一眼：“这不止是我的意思。”而后转身离开。
　　顾元白一顿，心一下就沉了下来。他不是傻子，顾元呈话里的意思是表明了他此行并不是专程来当一个好大哥教育小弟的，而是旁敲侧击地警告他：顾玄雍已经注意到他最近的不正常了。
　　顾玄雍是一个明君，这不假，但他也是一个杀伐果决，言出必行之人。他爱护自己的孩子，总以万全之策保护他们，若是让他认定了唐京墨会害得顾元白成为一个庸碌之辈，那么他会毫无顾忌地革了唐京墨的职，把他扔进平头老百姓里，于他而言无非就是再换一个少师的代价。
　　顾元白缓了好一阵，才又抬起脚继续往前走。
　　如今已是寒冬了，明年秋天之前，朔阴就会起兵，那么大致在春夏交接之际，大余内部的内鬼与朔阴的秘密反叛活动会达到最频繁。只要到那时，他就可以收网，找出大余里的大鱼了。
　　还有几个月要熬，只要熬过这几个月，他就可以护唐京墨周全了，他就可以保全他的家国，保全他的家人，护住他在乎的一切，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顾元白努力说服了自己冷静。
　　他没有再前往顾元今的住处，反是调转了方向。

　　顾元白在太阳西斜的时候才见到柯青阑。那人匆匆来迟，说是有工作耽搁了，大冬天愣是跑出了额头上一把汗。
　　柯青阑说是要赔罪自罚三杯，顾元白挡住了他的动作，说是不用如此郑重，今日就他们两个人在这饮酒叙旧。
　　柯青阑咧着嘴憨笑两声，说：“你是来说老二的事情的吧？”老二是顾元亭在这场游戏里的代称。
　　顾元白一怔。他愣怔的片刻就已经告诉了柯青阑答案。
　　“殿下不用担心啦！”柯青阑笑得见牙不见眼，像是真的在给予顾元白宽慰，“我今日也确实要来告知你，我昨日接密信，说是粮草不仅转移了，而且边境的兵权已经被渗透了三分之一。动不动老二，撬不撬老大，已经是可有可无啦！”
　　顾元白咽了口唾沫，再举起酒杯的手有点抖。他强撑起了笑容，敬向柯青阑：“好哇，这真是……可贺！”
　　苦酒入喉，直辣心口。
　　今年冬天特别冷，南方的作物被冻死了一大片。粮草又被转移，边境军权也被悄无声息渗透，也难怪在上一世朔阴能这么长驱直入，把国力正盛的大余一网打尽。到了那时，怕不是中央禁军都被渗了个干净，才能在宫中造了那么一场惨剧。
　　可柯青阑为何这么巧在唐京墨探了顾元亭口风之后才告诉他这些？既然顾元亭这么可有可无，为什么一开始不同他说？是谁在监视他们的行动？

　　顾元白喝完酒就回了歇云府。
　　天色已经黑了，他今日白天没有去找唐京墨，也未曾告诉他不回府用晚膳，可事出有因，也不知唐京墨会如何做想。
　　顾元白到的时候，唐京墨还坐在大厅里，抱着书，和请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顾元白看着这场面，心里突然一跳，他忧心请柳这大嘴巴有没有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去。
　　听见动静，唐京墨抬头，看见了顾元白。他放下书，请柳十分自觉地走了出去，边走边向顾元白挤眉弄眼。
　　“你就这么管教你家下人？”
　　顾元白还未坐下就被这一句弄慌了神，他干巴巴问：“怎么了？她……干什么了？”
　　“跟发椿了似的，一直说什么情情爱爱卿卿我我的事情。”
　　顾元白僵硬地坐下。他知道，请柳是在自作主张地试探唐京墨的口风。
　　“不说这个。”顾元白慌忙转移话题，“我今日，同柯青阑见了一面。”
　　唐京墨挑眉，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原来你是因为这个一天都不露面，我还以为你去见那什么心上人了呢。”
　　顾元白无奈一笑，继续道：“他说，不用在顾元亭身上做文章了。”
　　唐京墨皱眉：“为什么？”
　　“说是粮草转移完了，边境的军队也已经……”
　　“转移完了？”唐京墨忽扬高了声音，一脸诧异，“谁转移的？”
　　“不太清楚，但我猜，应该是林秉宸和林伯棠。”顾元白看唐京墨面色不善，有些担心，“怎么了？”
　　唐京墨笑着摇摇头。再睁眼，眼里现出了恼怒与阴狠。
　　“没什么。”他笑着说，“被摆了一道罢了。”
　　“被摆了一道？”顾元白蹙眉，“怎么回事？”
　　唐京墨沉默了片刻，于是被前些日子答应顾元白的“互不隐瞒”困扰着。许久，他才叹了口气，语气里是满不在乎：“我给他寄了封匿名密信，拿断袖和粮草的事情威胁了他。本想让他方寸大乱的，如今看倒显得愚蠢了。他怕不是正在林府嘲笑我。”
　　而后唐京墨又想了想，笑着看向了顾元白：“保密措施做得周全，顶到头了也只能发现是我，跟你扯不上关系。”
　　“可你，不是说，让我自己想点子……”
　　“说这些有什么用，谁想到林伯棠手脚这么麻利，估计在我们想点子前就已经办完事来，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做贼的。”
　　唐京墨在一旁愤恨又怨念，顾元白在一旁听得哑然，心里也听得难受。
　　唐京墨永远这样嘴硬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