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齿》夷羊

22、他钟意你

　　唐京墨匆匆用了早膳，平日里吃一顿都得一炷香时间的人，今日里愣是囫囵吞枣地扒了饭，一刻钟没到就匆匆放下了碗筷，就怕再遇上顾元白。
　　唐京墨吃完饭便匆匆出了门要赶去顾元今的住处，出发前在院中瞥到了顾元白正要回房的身影。他条件反射般一凛，而后迈开腿就走，结果被顾元白先逮到。
　　“唐仲砚！”顾元白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都迈出歇云府大门半条腿的人倏地僵住。
　　“等我一下，我换身朝服，与你一道进宫。”
　　唐京墨看见顾元白的脸脑中就下意识回想起昨夜的事情。他心思活络，想象力自然也丰富，单凭着顾元白那三言两语都把作业发生的事勾勒了个七七八八来，只要一想就开始脑子发热。
　　他刚恢复正常的面色又开始滚起了红，张口就是凶：“和顾元今一个岁数吗，进个宫还让人陪，我看你去当他陪读差不多。”
　　顾元白一顿，看着唐京墨站在门口一脸凛然的脸色，被骂了反是笑了出来。他边笑边道：“可以，我上完朝就去给你们陪读。等我换个衣服，仲砚。”
　　唐京墨喉咙一噎。他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心头又猛然悸动，他给自己找补似的又慌张低声咒骂了一声“愚钝”。声音很小，没人听得到。

　　顾元白果真如他所言，下了朝之后就第一时间去了顾元今的书房。
　　前些日子忙于政事，又去了一趟桐生州，顾元白是许久没来看顾元今了。于是今日一进门，顾元今就眼前一亮，一声嘹亮的“哥”炸开在屋子里。
　　唐京墨耳朵被震地麻，直接卷了书对着顾元今的脑袋就是一棒子：“我看你是将来做定司法人才了，适合去衙门里喊‘升堂’。”
　　顾元今嘿嘿地傻笑着，知道自己要是硬跟唐京墨辩白只有被骂的份，顾元白也不会站在自己这边，便也不去想不开给自己找这个苦吃。
　　顾元白从随身携带的小包裹里掏出一块蜜饯，扔给顾元今：“叫得挺大声，奖励你的。”然后就直接坐到了唐京墨旁边。
　　直到那蜜饯在顾元今嘴里都嚼完了，顾元白再没其他动作。
　　唐京墨坐在那心里别扭——分明先前偏心偏得如此明显，现在为什么都收回去了？莫不是起初的那些偏护都是演戏，只是激励顾元今的手段？还是因为昨夜看了他的身子，发觉他并不好看……
　　唐京墨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
　　发觉唐京墨出了神，顾元白便询问道：“仲砚，怎么了？”
　　唐京墨猛然回过神来，勉强地勾了嘴角答“没事”。
　　顾元今不会读气氛，得了便宜不仅不卖乖，还得拿出来炫耀。他自然是看不出唐京墨脸色的好坏，自以为他什么时候都是臭脸一张，于是便嘚瑟地说：“仲砚，你看，这次叙敛哥只给我了蜜饯！”
　　这一句话直接踩了唐京墨的雷。“你活着就是为了别人给你蜜饯吗？行，你应该跟宫门口栓的那条狗志同道合。”
　　顾元今小脸一下就皱巴了，下意识看向顾元白企图寻求帮助，未曾想那人却直接掏了包裹，把剩下包裹里的糕点和蜜饯全都散在了唐京墨面前的桌案上。
　　一对师生全都愣住了。
　　“你想多了。”顾元白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元今，“我只是怕在你面前给仲砚这么多吃的你张口就大喊大叫，背不了书不说还吵得慌。但是你既然有了这样的认知，那还是让你看清些吧。”
　　顾元白边说边拿起一块桂花糕，掰了一小块，伸手塞进唐京墨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里，指腹轻轻刮过他的牙齿。
　　“在我这里还是仲砚最重要。”
　　顾元今登时眼泪就噙在了眼里。
　　唐京墨为那一句“最重要”而心惊：昨晚的事情带来的余波还没有消退，今日又从顾元白口中听闻了这样的话语。
　　他慌忙抓住了顾元今要把他眼泪哄回去，奈何只会骂人不会说软话，最后边给人喂着糕点边哄着说今日早点下课才给那人哄好。
　　唐京墨头一次这么庆幸顾元今在身边，这样他至少在手足无措的时候还能有个人来帮他转移注意力。
　　唐京墨说到做到，晚上早下课了半个时辰。
　　顾元白和他一道回去，路上经过集市还下马车走了一路。
　　等到了歇云府，还没到晚膳时间。唐京墨左思右想，思忖了好久，终是叫了顾元白一道进了书房。
　　“你为何不问顾元亭的事？”唐京墨开门见山，“莫不是又暗中调查我了？”
　　顾元白被冤枉，瞪圆了眼睛着急地辩解：“昨日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不省人事了，今早起了后又立刻就去了宫里，现在才回来，我哪有时间问！”
　　唐京墨哑了火，心知是自己冤枉顾元白了。他这一日被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弄得起起伏伏，头脑混沌，见了顾元白就丢了清明，总一个蠢问题接一个蠢问题的问。
　　“而且你不是让我相信你吗？”顾元白又反问道。他没有一丝遮掩，说话大大方方，“你让我相信我便相信，我知你做事有分寸。”
　　唐京墨心脏涨得难受，气血涌上来让他只能丢出去一句“天真”咋在顾元白的身上。顾元白没有回应，只是勾着嘴角看着他。
　　沉默了片刻，唐京墨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我昨日，探了下顾元亭的底。”
　　顾元白闻言，也恢复了正色，等着唐京墨继续说下去。
　　唐京墨正欲开口，却又忽然转了个弯，问道：“你二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元白想都没想：“好脾气，温和。怎么了？”
　　“这描述放你身上也合适。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特别的地方？”顾元白仔细想了想，斟酌了半天，没憋出其他的东西来。
　　和唐京墨目光相对的那一刻，他忽然和唐京墨反应过来了一样的东西。
　　“所以他的特别之处，就是没有什么足以为人称道的地方。不争不抢，不问政事，没有野心。”唐京墨缓缓道，“这就是他们需要顾元亭的原因吗？”
　　顾元白摇摇头：“我不太清楚，柯青阑从不说原因，只说要做什么事，现在所有的因果关系都是我们自己梳理的。”
　　唐京墨点点头，语气有些不爽：“我旁敲侧击地向他表明意图，他没有一点反应，反倒是把我当着没妈教的孩子教育了一顿。”
　　顾元白嗤笑：“那就对了，他平日里也这样。小时候我做错了事，第一个教育我的不是父皇，而是二哥。”
　　“那看来，他就当真不是演的，而是真没生这些歪心思了。”唐京墨眼底起了波澜。
　　一个人不争不抢二十几年，分明出生皇家，分明握着比别人更多的机会，却甘愿做一个别人锋芒下都陪衬，可能吗？到底是顾元亭只是披着羊皮的狼，还是唐京墨拿自己恶劣的性子来揣测了善良的人？
　　“意料之中。”顾元白道。他的目光也沉了下去。
　　“嗯。”唐京墨附和道。他不忍告诉顾元白自己的想法，不想把自己阴暗的揣测暴露在顾元白的阳光下。
　　“那接下来怎么办？”顾元白问。
　　唐京墨皱着眉沉默了半晌，最后选了个能让顾元白满意的答案：“又不是真心给他们做事，为何要成功？一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能解决的事，别真把自己当他们的狗了。”
　　顿了顿，唐京墨轻勾了嘴角，顾元白从那淡淡的笑容里看出了讥讽的味道来。“林伯棠的任务是什么？”
　　“不清楚，但我估计是让林秉宸带着林伯棠办事。林秉宸要在这个月内慢慢转移大余的近半数的粮草，期限一个月，但现下将近年关，他怕是朝中的事情就忙得抽不开身，这些事情怕是得交代林伯棠完成。”
　　唐京墨展开了笑意：“你当真觉得，他能完得成？”
　　顾元白蹙眉认真想了想：“林伯棠和现任大司农年纪相仿，关系也交好。若是有了这层关系，想要转移注意力然后再完成也不是不可能。”
　　唐京墨摇了摇脑袋：“再去一个人就不会了。”
　　“再去一个人？”顾元白看向胸有成竹的唐京墨，“谁？”
　　唐京墨渐渐敛了笑意。
　　“你。”
　　顾元白皱眉：“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唐京墨不敢看顾元白的眼睛，“他钟意于你，若是你寻他，他自是顾不得其他。”
　　“什么？”顾元白惊得都快破了音，“你说……什么？他，他中意……谁？我？”
　　唐京墨看顾元白惊得俊俏的五官都快被压缩了，一时也讶异：“你别是要同我说，你不知道吧？”
　　“你说的钟意，是，是哪个钟意？他同我说，说是仰慕我……”
　　“心悦你。”唐京墨道。他像个恶劣的告密者，在这一刻无比期望着顾元白得知了这一切之后狠狠拒绝林伯棠。
　　可他没有说主语，于是顾元白听得一怔，心里一热，而后才反应过来唐京墨说是林伯棠。
　　之后是冗长的沉默。这沉默挠得唐京墨心又痒又痛，垂下的手因为紧张在微微颤抖。
　　“我不想去。”顾元白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里满是委屈。
　　唐京墨急切地问：“为什么？”
　　“就是不想去。”顾元白低头嘟囔着。等了一会没等到唐京墨的下文，他咬着下唇斟酌了许久，低声开了口：“我有钟意的人了。”
　　唐京墨登时顿住。明明寒症没有犯，但寒意却从身体里爬出来，弥漫全身。
　　唐京墨再开口，声音都在颤抖：“是谁？”问完才发觉自己失态了，又忙道：“没事，你不用同我说，我只是，只是好奇，我没有……”
　　“会同你说的。”
　　唐京墨听见顾元白说。他不敢看顾元白，但他能听出顾元白的笑意，能听出他谈起那人时话里的温柔。
　　心里涨得痛。
　　唐京墨却又压抑不住自己恶劣的心思：“那，那反正你也不是真的要同林伯棠一起，只要做假戏……”
　　“不成。”顾元白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唐京墨没再执词，扭头出了书房，回屋插住了门。他从始至终没有看顾元白一眼，他怕看到他的脸之后心里会更痛，也怕顾元白看他的神色就能发现他肮脏的心思。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只能看顾元白一阵，最后陪在顾元白身边的人不会是他。这一段在他身边的时间就像他偷来的日子，是他烂糟的生命里不可多得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