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 抗战 远征军】土匪窝的春天》刘火城

41、审查风波

　　经过询问，三个人把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混蛋事都说了出来。除了李青石的坑蒙拐骗外，何月升算命骗钱，张小松偷鸡摸狗，学生兵惊讶的发现，这几人分则各谋其道，合则为害一方，简直是土匪行为。学生兵这辈子都没见到这么混蛋的人，恶狠狠的表示他们得进警察局。
　　中山装却听得兴趣盎然：“这点小错不要紧，讨生活嘛，都不容易。你们又不是赵团座，人家叔叔伯伯都罩着，咱们只能靠自己。”说罢话锋一转：“对了，你们怎么惹到了赵团座？他把你们关在这里多少天了？”
　　李青石答应了少爷不能乱说，于是敷衍道：“不知道多少天，睡迷糊了。”
　　中山装突然道：“赵团座待你们如何？”
　　李青石心想我们都没见过赵奸夫，于是又敷衍：“行吧。”
　　中山装笑道：“告诉你个好消息，赵团座本来是重罪，但由于军座相助，罪责轻了不少。”
　　李青石遗憾至极：“哦。”
　　中山装又道：“如果有他犯罪的证据，可以告诉我，咱们得明察秋毫不是？今明两天你们小心些，别落得和小蛇一样的结局。”
　　张小松在后面问：“小蛇怎么了？”
　　学生兵道：“被子弹打中了胸口，昨天晚上就不行了，牧师去看了他，今早尸体火化了撒进江。”
　　土匪们一怔，张小松急了：“不可能，怎么会打中胸口？”
　　学生兵道：“我验的伤，是胸口中弹，子弹还在里面，我推测是东岸开的枪。”
　　张小松大声道：“赵团座不会做这种事！”
　　学生兵道：“不管如何，还请你们小心些。明天审查，你们可都要活着到场旁听。”

　　两个调查员一前一后的走了，众人沉默的关上门，然后在院子里默不作声的溜达，像一群无头苍蝇。
　　“别难过了。”李青石第一个停下来坐到地上：“死人的事情经常发生，习惯了就好。”
　　何月升也停下来：“经常发生，但永远不习惯。”
　　张小松还在当无头苍蝇：“他说要当留学生的！他说要去东北的！他说要和我一起读书的！”
　　李青石抬起头，看向惨淡的蓝天：“醒醒，别做梦了。”
　　张小松停了下来：“都走了，我一个人好孤单啊。”
　　何月升骂道：“毛哥儿，过来，你何爷不是人？”
　　张小松跑了过去，一头栽进何月升怀里放声大哭。李青石看着他俩，突然有了个强烈的念头：他明天必须要宣告赵奸夫的罪行，哪怕最轻微的一条也行。

　　第二天，正午。
　　赵碌黎起了个大早，准备穿戴整齐去接受审查，结果刚一落地，臀上、背上的伤痕就火辣辣的疼起来。他有些遗憾，只好舍弃了笔直硬挺的军服，换了松快的白衬衫，然后趴在床上等通知。没想到，这一等竟等了六个小时。屋子外艳阳高照，明晃晃的阳光直戳在赵碌黎的心尖，弄得他又焦躁起来。在他差点差人去打听今天到底审不审他的时候，调查员的通知才姗姗来迟。
　　门口站岗的小战士恭敬的把信递给赵碌黎，赵碌黎打开看了，里面是调查员亲笔：今日中午十二点半，团部会审，军座及相关人员旁听。调查员杨铭敬上。
　　“该来的终于来了。”赵碌黎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掏出怀表看了看，现在还差一刻十二点，足够他整理仪容再去团部会审。他对小战士道：“备车，回团部。”

　　十二点，赵碌黎干净利索的出发了，十二点一刻，车子到了团部，被军座派来迎接他的林溪将他扶进去，带到偏房等候。十二点半，林溪准时来偏房找他，说审查开始，候审者入内。赵碌黎整理了一下衣服，独自走进了正堂。
　　整个正堂庄重至极，正堂左右两边站着独立团营级干部，屋子当中放着两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和一个威风凛凛的军官。军官坐的端端正正，像只高傲的大猫，中山装则松弛的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活像一只狐狸。中山装身侧摆着团部的大桌子，桌边坐着一个年轻的记录员，一看就是中山装的手下。
　　赵碌黎是不喜欢狐狸的，他直接一碰脚尖一挺胸：“长官好，调查员好。”
　　长官点点头，中山装也赞许道：“你好哇，既然大家都认识，那我们就不客气啦，直接解决问题，速战速决，你觉得怎么样？”
　　赵碌黎：“配合调查。”
　　中山装：“这几天我听了很多，见了很多，现在就问你一句话，你是坚定的党员吗？”
　　赵碌黎昂首挺胸：“我是。”
　　“这就好啦。”中山装一摊手：“你的情况我知道，上面也知道，你乖乖的，就不碍事。现在咱们按流程走，下一个内容，群众举报。”他象征性的抬头看了一圈，从左边站着的二营营长陈深、炮兵连连长林溪，身边的长官，再看到右边的特务营营长孟不闻：“各位弟兄，以及里屋旁听的弟兄们，有没有当面检举的内容？”
　　空气安静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声音，赵碌黎屏住气听着？中山装又念了一遍：“有没有当面检举的内容？”
　　又是一阵安静，赵碌黎松了口气，突然，一个刺耳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我举报！”
　　呼啦一下，赵碌黎的心里炸了锅，一颗心坠到了谷底。他不明白是谁举报的他，于是好奇的往里屋看。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气宇轩昂的走了出来，边走还边说：“我举报的是独立团团长赵碌黎！”然后从牙缝里恶狠狠的挤出几句话：“他私闯民宅，强辱民男，仗势欺人，颠倒黑白！”说着站到赵碌黎身边，很自豪的看着他。
　　赵碌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李青石这个混蛋！又发的哪门子疯？早晚给他关精神病院去！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被惊到了。长官皱起了眉，陈深、林溪瞪圆了眼睛，中山装眯起眼睛。最惊恐的还是特务营营长孟不闻，小兔子似的缩起手哆嗦了一下。
　　中山装夸张的往后仰：“呦，赵团座还做过这种事呢。”
　　赵碌黎倍感羞耻，低声对李青石道：“别在这儿胡扯！出去！”
　　李青石倔强的一抬下巴：“我不！”
　　赵碌黎气疯了：“你懂什么？大庭广众之下还在胡说！快滚！”
　　长官倒是和蔼：“既然有老百姓反应，那就处理一下嘛。你叫什么名字？”
　　李青石认为长官就是赵团座，当下拉下脸盯着他：“我姓李名青石，青是青天的青，石是石头的石。”
　　长官：“唔，好名字。你说团座欺负人，有什么证据？”
　　李青石：“我亲眼瞧见的，赵团长害少爷挨板子，还去屋子里打少爷！”
　　长官：“你敢保证？”
　　李青石：“敢！”
　　长官收起了和蔼：“赵团座，你来解释一下。”
　　李青石愣住了，直觉告诉他哪里出错了，他环顾四周，发现大家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旁边的少爷。
　　长官表情严肃：“赵团座！”
　　赵碌黎一挺胸：“到！”
　　长官：“赵团座，我知你一向规矩，你来说说，今天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碌黎：“误会，军座。”
　　李青石看一眼面前的“军座”，又瞅着身边的赵碌黎：“啥？他怎么叫你团座？你姓赵？”
　　赵碌黎没理他，而是面朝长官：“军座。”
　　军座“哼”了一声：“说。”
　　赵碌黎：“这位李义士救了我，但我为保险起见没有透露身份，用的都是假名和捏造的经历，导致这位义士对我军产生了误会。碌黎愿受处置。”
　　军座冷冷的道：“赵碌黎，我看这误会可不小呢。”
　　赵碌黎垂眼道：“碌黎愿受处置。”
　　李青石张大了嘴，在军座和赵碌黎之间看了两个来回，怎么也无法接受自己心里金枝玉叶的林平湘变成了恶贯满盈的赵碌黎。他一时慌了神，颠三倒四的开始为赵碌黎辩护：“这……平……啊不，赵、赵团座，赵团座是好样的。孤身入营，侦查敌情——”
　　赵碌黎低声斥责：“闭嘴。”
　　李青石慌不择言：“他，他还救了楚暑……就是一个挺好的姑娘，军座，他第一个冲上去救的！军座，他是好人啊！”
　　“我也没说他是坏人啊。”军座说：“是你说赵团座做了坏事，要举报他的。算啦，你再跟我说说他去鬼子那里侦查的事。”
　　赵碌黎道：“没什么好说的，这是我应该做的，去了就没想过会活着回来。”
　　中山装突然开口了：“听说你被赤色分子救了？”
　　赵碌黎微微皱了眉：“什么赤色分子？”
　　中山装身子前倾：“我听一个小兄弟说，他们很喜欢你，还想把你留下来呢，有这回事没有？”
　　赵碌黎：“我被几个当地人救了，他们说土话，我听不懂。”
　　军座摆摆手：“赵团座辛苦了，不如——”
　　中山装笑着压下军座的手：“军座，别急嘛。”然后又对李青石说：“这位李义士，你和哪几个赤色分子救的赵团座啊？”
　　李青石：“赤色分子？什么叫赤色分子？”
　　中山装：“你那些朋友们就是啊。”
　　李青石：“他们不认字，读不懂书，怎么会是赤色分子？”
　　中山装：“读不懂书，可以用嘴讲嘛，口口相传也行啊。”
　　李青石：“他们的家没了，男人被抓去做劳工，女的被抓去当慰安妇，他们很气愤，只想打鬼子。他们没有什么派系，你说他们是赤色分子，就是青色白色也成，他们不管的，他们不在乎。”
　　中山装：“有理想没有？”
　　李青石：“有。”
　　中山装：“什么理想？”
　　李青石：“太平盛世。”
　　中山装：“具体一点。”
　　李青石：“活着，不饿死人，不会稀里糊涂的被人杀了，体弱的不会受人欺负，人们无论贵贱都可以上学，过年了有新衣服穿。”
　　中山装：“为什么有这个理想？谁教你的？”
　　李青石：“我亲眼瞧见过苦难，饿殍满地、易子而食，刀山火海、血流成河。大家都在受苦，我不想让大家受苦。”
　　中山装：“然后呢？”
　　李青石：“然后我找了一个和尚，求了个平安符。”
　　中山装：“唔，给你自己求平安。”
　　李青石：“不是给我的。原本是给……是给我弟弟求，后来觉得不行，大家都受苦，我弟弟一人享福肯定也不好过。所以就给所有人求啦。”
　　“所有人？”
　　“所有人。”李青石诚恳道：“我弟弟，我兄弟，我朋友，南平的所有人，也包括长官你。”
　　“你倒是用心。”
　　“仗打了十年了，长官，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一个国家能有多少场仗？我们还能再坚持多久？”李青石收起笑容，认真的说：“所以我想尽我所能，去救每一个中国人，中国人再集合起来，去救我们的中国。”
　　中山装摇摇头：“有些人是渣子，救不得的。”
　　李青石：“没有人是渣子。”
　　“看来李义士挺喜欢赤色分子啊。”
　　“我——”
　　李青石还没说话，只听“哐当”一声，赵碌黎突然摔倒在地，嘴巴里咳出鲜血。
　　李青石的心猛地一抽：“平湘！”然后扑过去扶他。
　　“碌黎！”军座也跳了起来，他先是急切，在看到李青石低声喊着“平湘”抱起赵碌黎后，那眼神变成了疑惑。
　　“医生，医生！”李青石大叫：“医生在哪儿呢？”
　　还是军座首先镇定下来：“洪玉书，去开我的车！”

　　审判变成了急救大会，孟不闻和林溪留下来给中山装压惊，军座的警卫连连长洪玉书亲自开车带着军座、团座去医院。连长洪玉书年轻气盛，一身肌肉，比军长都要大一圈儿。他完全能抱动赵碌黎，李青石却非要死皮赖脸的跟上，理由是他得亲自照顾团座。洪玉书想赶人，没想到军座竟答应了，于是，李青石得以上了军座的专车。
　　一路上，赵碌黎一言不发，偶尔嘴角淌血，伴之咳嗽几声，李青石很着急，军座更急，他恨不得当场掰开赵碌黎的嘴，好好看看他哪儿来的这么多血。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赵碌黎是他的团长，他得给团长面子。

　　到了医院，面子就不必给了。
　　但李青石没想到，丢面子却的是军长。